第十章 过桥的骨
绕过竹子，贺山月解开粗布大氅，递给静候一旁的小厮，看竹中摆一苍山大理石长桌，桌后一男人，着靛青儒巾襕衫，头发用白玉簪一丝不苟地挽住，一手握住玉石石臼下方，一手握住精美透亮的玉石石杵，不急不缓地舂矿石——是孔雀石，长桌上还散落放着十来块大小不一的孔雀矿石，草绿剔透，在烛火之下标致得就像孔雀翎羽最夺目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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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姓孙，镇江人，先头也端庄画过画，一向画不出头，一起摸爬滚打在“下九流”乞食吃，干脆投笔下了海做起“姑苏片”买卖，开了家名唤“过桥骨”的古董庄子挂羊头卖狗肉，真真假假混卖，谁也不晓得他到底叫啥，常日就含混地叫他孙五爷。
贺山月拖开座凳坐下：“本日进了内宅，那家民气眼子很多，考校了几幅画的真伪，又密查了些我的出身背景，说最早明天、最迟后天给答复。”
只要仿品够真，谁又能评断孰真孰假？虽不准毁画，但换画的活动，孙五爷并不架空——“赢利不磕碜，只要银子够，甚么画都有。”
孙五爷一把砍掉了那人的右手，丢到那人怀里：“不做挑选，那就都给你。”
孙五爷三教九流砍出来的，做任何事密码标价，只要你银子够，甚么活都做，且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客长从不必担忧真真假假的层峦叠嶂。
程产业然不是锦衣夜行的本性，摆个不开药方不发药的义诊，都要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花重金买的画，不得四下嘚瑟几圈？
酒坊很有排面，四时来仪，流水觞觞，逆流水下厅堂，便得苍劲竹林围拢。
孙五爷贩子里打滚这么些年，既弃了端庄画画的笔，捡起了安定山塘街的刀，二流子行动用过很多，放出话来“赢利不磕碜，但谁如勇敢拿真迹开打趣，老子要你见血！”。
男人微不成见地蹙蹙眉头。
孙五爷想了想，略点头：“尽早摹下来。”顿了顿，还想说甚么。
孙五爷没说甚么，转头向小厮：“让老陆筹办好，等山月摹完，他去换画。”
孙五爷擦了好几遍手，直到指缝里没荧粉了，才道：“不该该啊，都晓得祝嗣明那幅《雨余秋树图》被他们家买走的，看那程家的模样，不能是锦衣夜行的人吧？”
真迹难寻，天然仿画也水涨船高。前不久，松江府长久地呈现了他的新画《雨余秋树图》，随后便传来是药材商程家重金买走的动静。
只是，突如其来的，有如许一个非常合适的机遇，摆在了贺山月面前。
说出来都臭。
中间的小厮躬身递上绢帕，男人擦擦手，绢帕刹时染上孔雀石晶莹的碎粉。
男人“噢”了一声，又问：“祝嗣明的画呢？瞧见没有？”
山塘街倒真垂垂好起来。
程家。
王二嬢可贵没爆粗，但不改乡音：“五爷！”
孙五爷想要画，贺山月想要程家死，二者一拍即合——就算没有女先生的招募，贺山月做丫环、做妾、做洒扫的婆子、做掌灯的烛台，也必然会想体例进入程家。
“过桥骨”庄子零散聘的工有十来人，但庄子里常用的人，统共四个。
四大师，祝嗣明固然排在最后，但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都是身边的小书童在贩子中活动，无人见过他白叟家真颜，出画也少，最多一年四五幅画，常常前一刻进画庄，后一刻就被人请回家了。
有人不信邪，又干这缺德事，还毁了幅宋朝的山川，孙五爷喊了七八小我，问他，是想要大拇指，还是二拇指？
“五爷。”贺山月微微点头请安。
诓获得画，是你的本领，但你不准毁画，特别是珍惜的古迹。
听贺山月说出“不”，王二嬢不受节制地抬了抬眉毛。
四小我都活得跟那庄子铺面似的——门头搭清漆红木、镶绿松宝石，端一副繁华堂皇的芙蓉面，内里的瓤子却破的烂的好的坏的，甚么都有，出色极了。
有点脏。
“过桥骨”在姑苏山塘街也算是扛把子的古董庄子，孙五爷更是这行当说一不二的爷爷，贺山月有句话倒也没说错，这行当听起来阳春白雪，实则上三教九流，谁也没比谁崇高，当时先帝在位，山川乱世，山塘街里甚么糟烂都有，真迹进了山塘街出来时都得变成假的，有些不入流的玩意儿诓了别人的真画儿，把题跋和印章裁下来放在本身假画上，山鸡插毛充凤凰，两幅画都变假了。
“环境如何？”男人又取一张帕子，伸手请二人入坐。
贺山月微垂眸，语声安静：“我的分红，只够我临摹，不换画。”
贺山月一听其名，便恨，恨不能生嚼其肉、生淬其骨。
挂在人来人往的外厅，跟买卖火伴挥斥方遒时夸耀一番的能够性更大。
男人抬开端，暴露瘦而窄的面孔，眼角的细纹能够看出光阴的陈迹，摸不透到底是三张还是四张，但总归不是皮滑肉嫩的闷头青。
王二嬢的眉毛安稳落下。
贺山月被孙五爷捞归去的时候，恰是“过桥骨”起骨搭肉的时候，一开端就和王二嬢是搭子，干了好些年野野哗哗的活，脏的臭的香的贵的都有，能拿着蟹八件喝热陈皮黄酒吃膏蟹，也能坐在褴褛竹子矮凳上喝渣都没去洁净的高粱酒。
“旁人看不上我们这群作假的，我们本身别看不上本身！谁又能笃定，千百年后，‘姑苏片’占不了一席之地？上不了风雅之堂？！”
王二嬢不敢，忙摆手：“老...我没累，吃了饭，站一哈，消食。”
贺山月点头：“明天只看到了沈淮赞的《春溪桥钓图》，和当年‘过桥骨’仿的那幅周秉山的《秋收图》，内堂里倒是还也挂了几幅画，但不是甚么值钱的东西。”
川话听起来有种挑衅的意味，实则，王二嬢好久没这么毕恭毕敬地....怂了。
那人不敢回。
另就是太次的画儿不可，那些神形俱无，学过两日线描，还没出师就想挣钱的，被孙五爷照价买下后就在山塘街的空位上付之一炬，烧了个精光。
贺山月抿唇：“我猜，画在程家爷们的宴客堂或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