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六十年来求白冠
陈公鱼笑道:“这话听着是他的口气,我记得那一年应当是黄龙二年,你去得不是时候,听听当时候的年号,黄龙,恰是腾龙九霄之际,又岂能听你之言?如果你再等上几年,比及他把年号改成承平的时候,说不定他就信你那套说辞了。这时候的他啊,旧伤发作,生不如死,再也没有甚么黄龙之志,只剩下轻易偷生之念。企图用一个承闰年号来自欺欺人,到头来天下得承平,他倒是求不得承平了!”
陈公鱼移开视野,平平道:“不然呢?我辛苦驰差遣划多年,莫非是为了天下承平?为了百姓安康?为了普渡众生?我不是贤人,没那么大的志向。”
走到塔林的最深处,有一方古旧的石台,一名枯瘦老衲跌坐于石台之上,整小我几近就是皮包骨头普通,长眉垂膝,感遭到来人未曾粉饰的气味后,老衲略显吃力地展开眼睛,望向这个后辈儒生,皱了皱白眉,缓缓开口道:“施主,你又来了。”
这位在佛门乃至全部修行界都是资格老练不能再老的老衲,迟缓地伸出一手,开端转脱手腕上的念珠,数珠二十有三,然后念珠断裂,散落一地,老衲看着身前四下转动的念珠,言语中带着几分了然之意,轻声道:“施主,贫僧已经不是当年的贫僧了,有些事情贫僧已是无能为力。”
老衲沉默好久,悄悄感喟,“当年贫僧在与施主缔盟之前,曾经面见萧皇,当时的萧皇初登帝位,满腔雄图弘愿,贫僧劝戒萧皇少造杀孽,多积福德,功名利禄不过是过眼云烟,皇图霸业也只是黄土一捧。可萧皇却答复贫僧说,佛门老是劝人放下,殊不知要先拿起来然后才气放下,繁华也好,大业也罢,他都尚未完整拿起,又何谈放下?”
“佛祖教诲弟子不打诳语。”陈公鱼不急不躁道:“老衲人莫要言而无信。”
出了塔林,一名中年儒士已经是塔林外等待多时,见到陈公鱼后,拱手施礼道:“先生。”
老衲合十道:“贫僧非是妄言,而是随世而移,当年贫僧承诺施主时,贫僧是罗汉堂首坐,现在施主来见贫僧时,贫僧只是一浅显佛门弟子罢了,地步不成同日而语,道理天然不能一概而论。”
陈公鱼一挥大袖,回身拜别。
老衲倒是不觉得意,只是点头苦笑道:“施主到底意欲何为?”
陈公鱼道:“和尚你不也是每次都承诺我了吗?你本身心中明白,天底下的修士就这么多,既然道门复兴,广收天下门徒,那么佛门就只能人才残落。看看现在吧,道门中那些和你平辈的大真人,早就觅地享清福去了,等闲不会现身,而你们佛门呢,青黄不接,还要靠你们这些白叟出面支撑,若非如此,和尚你当年也不会跟我定下阿谁盟约。”
孔逸箫道:“门生痴顽,请先生明示。”
陈公鱼在石台的三丈外停下脚步,悄悄转动动手指上的扳指,意态闲适,仿佛没有将老衲放在眼中。要晓得这位老衲但是比当今佛门主持还要高出一辈的前任罗汉堂首坐,曾经的佛门三大士之一,也是张无病进入佛门的带路人,在佛门老主持圆寂转世以后,他离任罗汉堂首坐之位,来到大报恩寺隐修,其不管境地修为还是资格辈分,都堪比道门的尘字辈大真人。
徐经纬退下以后,陈公鱼回身朝后寺深处的塔林行去。
陈公鱼点头道:“对,色目女子,金发碧眼,自极西之地而来,展转流落至中都,被林皇后看中,聘为女官,后因改进中都炮有功,黄龙元年,被萧皇封为子爵,承平二年,萧帝晋升她为忠定伯,次年三月,薨。”
中年儒士俄然想起甚么,惊奇道:“莫非就是传闻中曾经做过萧帝教员的艾姓女子?不过这位艾伯爵与您要去极西之地找的人又有甚么干系?”
老衲不再说话,只是长长地诵了一声佛号。
固然是在说大齐的太祖天子,但陈公鱼的语气中倒是没有多少恭敬的意义,反倒是有很多戏谑和幸灾乐祸的味道。
陈公鱼嗤笑一声,“可惜啊,也不知那男人是死在了归程中,还是已经忘了这个不幸女子,总之是再也没返来过,让这个痴心女子客死他乡。”
此言如果落入朝廷的耳中,就算他是儒门大先生,那也是大逆不道之罪。
老衲转过身去,面向崖壁,轻声道:“施主请回吧,此次不管施主何事,贫僧都无能为力。”
中年儒士张望了下四周,小声道:“先生,可要借一步说话?”
陈公鱼安步而行,如入无人之境,未见有和尚禁止,也未见传闻中的苦行和尚现身,只要一座座供奉高僧舍利的石塔,沉默而立。
陈公鱼摆了摆手道:“和尚,我不跟你玩抵赖机锋那一套,我有闲事。”
陈公鱼轻声道:“郑简文五年,西北雄师入关,遇雄关高城,久攻不下,有色目女子为萧皇献计,改进投石机,射程进步一倍不足,被萧皇定名为中都炮,命令连夜赶制。数今后炮成,三百中都炮齐发,声震六合,飞石如雨,所击无不摧陷,上天七尺,城墙近乎坍塌,雄师一拥而入,城池瞬息而下。次年,魏禁率军由蜀入湖,被杜明玉兵阻两襄,还是以数百中都炮攻城,襄樊守将卫煌大惧,以城降,只余杜明玉坐困襄阳孤城。”
陈公鱼安静道:“和尚,不敢舍,如何得?你们佛门不敢像道门那样孤注一掷,必定只能永久被道门压在头上。”
塔林就在天下闻名的琉璃塔前面,乃是大报恩寺历代高僧遗蜕舍利的存放之处,有几位苦行和尚长驻此空中壁参禅,同时也有保护之意。以是此地是禁地中的禁地,不说平常香客,就是寺中和尚也不得入内,只要方丈主持和几位长老才有资格入内。
孔逸箫微微躬身,“谢过先生。”
陈公鱼摆了摆手道:“但讲无妨,老衲人还不敢在我跟前用甚么天耳通。”
老衲人反问道:“三十二年以来,施主共见了贫僧四次,又有哪次不是闲事?”
陈公鱼踌躇了一下,然后盯着老衲缓缓说道:“我想戴一顶白帽子,想了六十年了。”
陈公鱼道:“再过几天就是大报恩寺论道,论道结束以后,你去帝都拜访安宁伯府。”
中年儒士点了点头,轻声道:“孔某奉先生之命带领船队出海,绕过风暴角,去往极西之地,半途遭受风暴,船队丧失惨痛,不得已只能返航,固然未能尽全功,拜访极西之地,但先生交代之事已经略有端倪。”
也正因为如此,这儿在常日里显得非常冷僻,让单独走入此中的陈公鱼非常刺目显眼。
陈公鱼温颜笑道:“逸箫啊,返来了。”
即便是以老衲的心性修为,听到此言后,也有一刹时的惶恐难言,然后连连点头感喟,“施主所图之大,实在出乎贫僧料想以外。”
中年儒士疑问道:“色目女子?”
陈公鱼点了点头,温声道:“既然是风暴阻路,那便是天意如此,人力岂能胜天?你已极力,无需自责。”
陈公鱼低头看着本身的扳指,轻声道:“当年那女子来到西北时并非是孤身一人,另有一名色目男人与她同业,不过那男人返回了极西之地,临行前让女子留在中原等他,这女子一等就是一辈子,毕生未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