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惊蛰
他话音一落,见恶相铺天而涌,东君斜身靠着断壁残垣。
天火已经燃烧下界, 连云海也生出烟雾。血浪渗在四周, 邪魔也噤声蒲伏。众神与群妖融为一处, 仰观那苦战要地,已经打得天翻地覆。
风啸云滚,天火熊燃。
九天君在火光中铸就真佛金身, 他巍然耸峙, 挥手间风云复兴, 梵文隆起金光大界。净霖一剑起势, 那光界回声而震,接着苍霁拳砸其上,光界不堪受力, 当即碎成无数梵文。但是梵文再度飞绕,眨眼又筑光界停滞。
浮梨顿时声音哽咽,攥着华裳的衣袖,对摆布世人说:“吾家稚儿初长成,而后便再也不必他阿姐相罩。我既欢乐,又难过。”
黎嵘破狰枪猛压下九天法印,接着东君江山扇横扫金芒,两厢包夹下九天君已然透暴露金身。他提掌相迎,净霖与苍霁已共赴身前。那通天佛像与巨龙剑芒齐齐相撞,青金迸爆,九天境轰然坍塌。
苍霁枕在阿乙背上,双指捏住净霖的颊面,大声喊:“心肝儿归家,我定要三界无人不晓!而后临松君便是我的了。”
――注释完――
铜铃虚影轻摇。
红线缠绕,指尖相触。
东君转过身,说:“说来听听。”
东君在崩塌中回顾,见境中水云决堤而下,化作瀚海莹光,从他周身飞舞冲开。他恶相静化成夜色,通身戾气随之消逝。
天间玄色顿时退散,夜幕瞬消,变作天明拂晓时。雷云电光也接连而止,风推阴云,雨已停歇。
吠罗脚不沾地,半晌间已飞向鬼域。他后知后觉地扒着东君的胳膊,想说我悔怨了,却开不了口。
吠罗惊骇地说:“你回啊!”
黎嵘掀枪便打,东君紧随在后。九天君法印顿涨,在夹攻间金光只爆不减。
净霖提剑而行,渐踏腾空。到了这一刻,他反而心如止水。咽泉剑身被风涌环抱,他掠起时红线纵横,苍霁从后握住了他的手腕,龙息顿时腾旋剑身,咽泉顷刻再覆雪光,龙纹游走其上。
苍霁笑声渐起,他带着人在空中私语:“求亲须携礼,你要送我甚么才行。”
“随你家去。”净霖说,“与你结婚。”
吠罗见他神采失落,眼中孤寂,清楚是个美人愁闷图。不由心下顾恤,记不得东君秘闻为何物,迟疑着说:“阎王殿很冷的……”
真佛忽地潸然泪下。
金芒躲避剑光, 模糊有些暗淡。苍霁顺势而起, 脚下乱云已散, 变作接连绽放的青莲。
醉山僧转眸看向黎嵘,说:“我还没有挫败他,仍要闭关再修。”
九天君的身形变幻无常,他自夸六合, 晓得天下,故而认定万物是他,他是万物。身形不过投止之囊, 当下窜改间万兽形貌皆可显出。
东君在风中似笑非笑,却未曾接话。醉山僧回身而去,旧法衣逐步变作了麻布衣,他分开九天境,一如他当年分开北地那样断交。
万物皆有灵,做一小我,当一个神,也逃不开灵性本欲。六合既天下,天下纳朝气。这是永久,不是一人之身能够妄图得了的东西。
两小我已坠入中渡。见夜空中天火蓦地窜改,灰烬中猛地传出一声雏声,接着华光灿艳,一只凤凰浴火而飞,正接住他俩人。
“带我一程。”东君转头说,“我也想回家。”
谁知那空中突然击下一枪,九天君头顶光界“砰”的飞溅,破狰枪煞气横显,黎嵘大力互助。
苍霁也不恼,“噗通”一声带着净霖坠入池中。水花四溅,两小我发散一处,十指相扣。苍霁霍然出水,哈哈笑着趋身相压,他用额抵着净霖,眼里映着池水,皆是波光粼粼。
九天君抬眸,说:“你亦要与他俩人共沉湎,同赴死。”
净霖握剑而视,见那双灰眸望着他,真佛指抚剑身,悄悄地说:“吾儿已成人……”
醉山僧却说:“我在这一千四百年中参悟了一件事。”
净霖湿颊切近,鼻尖微蹭,将苍霁鬓边滚下的水珠舔舐掉了。
苍霁揉着净霖的发,闻声大笑,在云端,在风中肆意地说:“那我要带你归家去,做天底下最清闲的有恋人!”
东君自嘲而笑,他抬头长叹,低声说:“我是六合间最凶的邪魔……我怎担得起你一声兄长。我不过如此。”
真佛灰眸大张,半面之上竟化出泪来,他道:“本日该叫我自食恶果……”下一刻黑眸又把持满身,神采顿时变得狠厉,九天君说,“她们若至心待我,便不会留下这等祸物!天下人皆负我很多!”
东君便说:“你看,你这般的人,必定是此生求不得。既然如此,你不跟着我了?现在天下邪魔都成了帝君的狗,唯独我清闲在外,你放得下心?”
苍霁靠近首,应道:“你叫甚么?”
苍霁捏着他的手指,偏头把人吻回了水中。水波泛动,细风拂漪。
吠罗挣扎着说:“我好事做尽!该回家了!”
“话已至此。”苍霁扯不顾间血袖,“给你个痛快。”
九天坍塌,咽泉剑也随之消逝。净霖衣袍鼓励,倒坠下去。他凌在风中,前尘旧事件件在目,他望着那天,瞥见苍龙穿云而出,变作人身疾追而来。
醉山僧说:“我岂能如此。”
净霖面贴在苍霁胸口,他抬指划在苍霁背部,线条悄悄拉开,像画出一条龙。
东君降落一扫而空,他开扇扑风,说:“我么?天下之大随便逛逛咯。本日死了老子,先与你喝上几盅。”
苍霁将净霖一把抱入怀中,天火从上同覆而下,他俩人直沉向中渡。
东君凝眉哀伤,说:“我孤家寡人,没家的。现在醉山僧也不要我了,天大地大,好生无依。”
黎嵘单臂翻枪,落于莲上。他伤势未愈,却道:“与旁人无关。我生有一愿,便是要你死。为此众叛亲离,杀尽亲故也在所不吝。”
咽泉剑锋没进九天君金身,九天君于暴风间嘶声力竭地喊道:“我乃六合!”
东君探指去拿,却见那铜铃“啪”的也碎成了莹光。他仿佛见得清遥跪坐在花丛间,恍忽间六月酷热的风正吹着他的面,清遥冲他喊着“哥哥”。
九天君逐步癫狂,半面大笑,半面泪涌,他声音凹凸起伏,说:“我出循环,已成六合,你们能如何?谁也灭不得我!”
净霖的咽泉重塑,红线腾覆于剑柄,一向以来止步不前的灵海狂躁上冲,似如江河归海,跟着龙息交叉, 成绩无上大成。
阿乙旋身遨游,穿越苍茫夜云,度过无边清风,带着有恋人飞向广袤大地。
“雨过晴和。”苍霁垂眸吻着净霖的额心,“家去与你日日尽欢愉。”
凤凰忽地变作人身,阿乙抱臂大喊:“我受不住了!你们本身下去吧!”
东君单独摸着鼻尖,反手揪住了开溜的吠罗。
“你修生道,不是压抑本身,而是这便是你。”醉山僧摊开手,降魔杖再难支撑,断成几截。他呆板的脸上暴露点笑,对东君说,“你早已不是邪魔。你搞不懂的不是‘人’,是你本身。东君,今后你我分道扬镳,我不杀你了。”
“你看似光亮磊落,实则不然。你既要我死,却不肯正面相迎,只敢落井下石。”九天君讽笑,“你本日助了他俩人,来日他俩人也不会轻饶了你。”
“我行事自有主张。”黎嵘握紧破狰枪,目不斜视,“父亲引我去往修罗道,殊不知修罗一道,便是无亲无友的孤道。我不必任何人的宽恕,我做到现在,因果报应自有预感。”
大雪殆尽,惊蛰已至。
“清遥已生舍己为人的渡尘之心,料定本身死期将至,却还想要给你留下一条悔过之路。她把你叫做父亲,知那中渡因血海而死的千万人今后入不了循环,再也没有重生,便求请笙乐互助。笙乐点悟澜海铸成铜铃,清遥便将无数无处可归的生魂纳于此中。这铃铛不是为了净霖而现,它本来是为了给你将功补过的机遇。”
真佛目光放远,霍然一笑。净霖这惊天一剑的背后化出淡淡的飞纱虚影,笙乐漂泊腾空,拢纱的手臂探向真佛。
九天君黑眸敞亮,他倦合灰眸,说:“你俩人如此执迷不悟。”
他俩人齐身踏莲, 共冲向九天君。
净霖环住他,闷声说:“我敬爱你。”
真佛迎掌,指尖顿化为莹光。他俩人皆随风而散,变作碎光闪动。
东君却道:“你现在踹他一脚,他便输定了。”
东君抬腿就走:“无妨无妨,传闻你坐拥美人无数,温香软玉嘛!再暖我一个也不打紧。”
醉山僧拾着降魔杖,在后说:“你心愿已了,今后要去那边?”
很多年前,布衣和尚在江边肃立。他见一舟横斜度过,舟上女神赤足挂铃,纱环裸臂。他看得出神,在顷刻之间心潮涌动,今后忘不掉那枝四月娇杏。
绝情剑与慈悲莲共生一身,剑芒在空中凝化而出苍龙之形。一龙一剑相融并存,天火经风而盛,直指向九天君。
净霖见红线已经绕成告终,半空除了风再无旁人,他便说:“哥哥。”
东君话到此处,笑已冷酷。
净霖眸中敞亮,小指勾住苍霁的指,还没张口。
那双眸蓦地变作了暖和的灰色,黑雾腾身欲逃。红线快速织网而拢,苍霁龙身一跃,从上扑下,一口吞尽那团腾黑雾。
“既然现在是生离死别,便叫我们父子几人好好话别。”东君扇敲额心,笑说,“我生于血海,血海为何物?血海乃六合恶源。多少年前,真佛诞出情|欲私心,成为了九天君。九天君为扼制因果循环,决意将恶源豢养为座下走兽。岂料它识尽天下之苦,却变作了一个有着慈悲之心的小女人。你们说,六合可不成笑,它夙来爱这般玩弄万物。它给了清遥极恶的出身,却又给了清遥极善的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