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君神
东君每说一字,这空中便崩陷一寸。他乃至不必如醉山僧普通横杖瞋目,他只是这般风轻云淡地立着,苍霁便已领教了“君神”到底该是多么威慑。从水中俯视东君,那皮郛之下灵海似如广袤无垠。净霖是取之不竭,却从未有过这般直面闪现的骇人之景。灵气波澜之间,耸峙着东君的秘闻。
净霖手脚冰冷,探手揪住苍霁的发,但是苍霁浑然不觉,他在方才的威压中刺激颇深,更深更深的动机喷涌而出。
现下便吃了他!
“也是。”东君了然于胸,接着道,“再来几杯。”
“你家小鱼吞了醉山僧的半生灵气,嘴巴怎没凹回娘胎里。”东君不容置疑地倒了酒,“说来不喝酒的,我兄弟中倒有一名,你猜是谁。”
东君反倒突然生疑,因净霖坐得端方,与他对视不躲不闪,但他岂能信赖,净霖会叫他哥哥!休说哥哥,净霖待承天君都是直呼其名。
“既成邪祟,杀了便是。”净霖说,“天底下没有击不竭的剑。”
净霖来者不拒,东君搭着折扇,说:“我一见你,便觉靠近。想来是缘分了,既然是缘分,就更要结识。不过奇特得紧,醉山僧倒是与你二人八竿子打不着的干系,你如何会被他撵在屁股后边?”
净霖腰间紧箍,乃至难以喘气。苍霁喉中吞咽,净霖只感觉舌都要被他吮|吞掉了!水滑在颊面,净霖亦生出种要被吃掉的错觉,他身陷苍霁的臂|囚,几近要被苍霁揉碎吞咽下腹。
“――我想明白了,乖弟弟。”
“那我奉告你。我兄弟中有个特别的,叫做净霖,人称临松君。此人怪哉,众位兄弟间,独他最不讨喜,也偏他最得君父欢心。可惜慈父宠嬖,将他养成了六合间最了不得的邪祟。”东君斟酒时侧容沉着,他稍抬眸,“你晓得他为何叫做临松君吗。”
净霖面前之景突然纤细, 他身陷飞转的草木环抱间, 见得枯枝浮苞, 绽放秋色。待草木停驻,面前清楚时,他已然立在簇花的池边。净霖目光下放,见池面澄彻,倒映着他。
“想不到你也是脾气中人。”东君添酒,笑了笑,“说得不错。既成邪祟,杀了便是。可我听闻你那小鱼口口声声说本身敬慕临松君,这可如何了得,若来日他也成了邪祟,便也是挫骨扬灰的了局。”
不待醉山僧答复,他又道:“不过他现在尚为锦鲤,只道有化龙之资。何必焦急?放他过几日又何妨,即便来日真成祸害,戋戋一条龙,也翻不刮风波。当日苍龙多么威慑,亦被黎嵘枪刮鳞片。他如无师父带引,光凭吞食就想独步天下,未免过分痴心妄图。”
东君道:“净霖,休要涮哥哥玩儿啊。”
“我最不怕人话长。”东君说,“我只怕性命长。可惜我老爹也是个短折鬼,连带着兄弟们各个都命途多舛。我的兄弟你可曾听闻过?你这般熟谙九天诸神,连醉山僧的把柄都摸得一清二楚,必定是听过的嘛。”
东君掸净袍,见醉山僧拖杖而行,他顺手从袖间摸出两果,抛了一只给醉山僧。
吃了他。
苍霁落于池中,水花迸溅。东君便觉黑影瞬现面前,他不急不忙地一扇搭在苍霁的拳上,如同止住稚儿玩闹。风本身侧顿刮向火线,听得池沿震飞,苍霁气味不决。
“说来话长。”净霖晃杯时瞥见杯身刻着几字,这是九天君的爱好。君父收东君为义子,想必在偏好这方面也曾悉以指导,的确如出一辙,但是这便更值得净霖讨厌,他待君父已憎到见到类似亦会冲突,
“我初入此境。”净霖盯着东君,“便感觉构建了得,无处不含有所指,待听完故事,才恍然大悟,本来是认弟弟的么?如何,我这个弟弟像不像?想来是像的――不然你怕甚么。”
东君劝酒:“正所谓酒入愁肠,我愁着赶路,你愁着摆脱那白痴,你我喝上几杯方好厚交嘛。”
那是临松君的脸。
松涛似在耳边,净霖转动着酒杯,略有兴趣地问:“此人的秘闻是甚么。”
苍霁胸口一滞,灵气疯转,竟是秘闻害怕,自行退了。他骂声尚未出口,便感觉双耳锥痛,陡坠深水。沉身不到半晌,又感觉背后贴上人。唇间覆贴,苍霁口齿间顿时血味横蹿。发缕挡面,苍霁反手摁住了净霖的后脑,用力地横扫着那点血,乃至反客为主,胶葛不休。
苍霁被这下压得几欲翻吐酸水,听东君笑道。
“来去随便。”东君倚桌摊手,颇显恶棍道,“若你出得去,便固然去好了。我言已至此,你还不肯显于本相吗?”
净霖唇角延出放松的笑,他道:“不晓得,这小我尚不如杀戈君黎嵘名震三界,我岂会晓得。”
“我指的可不是皈依。”东君俯身,微掠桌面,道,“我说的是为‘情’所疯。他本日疯颠至此,是因为他病了,是相思病,也是情痴病。此事即便九天皆知,中渡可未曾流露过一分一毫,你从那边晓得?”
“那个不知。”净霖指尖划过杯上字,“醉山僧的有何把柄?他皈依不得三界尽知,算不得甚么隐蔽。”
“这我怎好答复呢。”东君啃着果,“也许现在是活的,下一瞬便死了。”
“谁说我看不破!”东君哼哼,“只待我再……”
“东君。”净霖转目池心亭, 他说, “一点朝气, 成此天下①。为探究竟, 大动兵戈, 怕不值得。”
“诸神亦曾为人。”净霖不觉得意,“但凡是人必有马脚,可不是大家都如你这般守口如瓶。”
东君见本身扇模糊凸起,便道:“听闻你很短长,便叫我也领教领教。”
“那可当真有番来源。”东君微微睁目,像是遇人说甚么希奇,他道,“据闻净霖归入君父门下那一日,万顷松涛入雨响,他跪下去叩拜父亲之时,松海无风偏掀浪。全部山间松声覆雨,他叩了三个头,灵海未筑,心相却已成。这人间向来没有人无生灵海便生秘闻,何况他那秘闻还生得讨巧,让君父威颜展笑,亲扶而起。”
净霖从善如流:“哥哥。”
“一把剑。自诞时便锋芒毕露,不讨人喜好。却又这般可贵,秘闻化剑,便意味着他平生都该斩妖除魔匡卫正道,也意味着贰心如铁石难以撼动。若说人间有人生来便没故意,便定是他了,一个心似利剑的人,谁也捂不热。”东君说罢看向净霖,道,“可君父将他视为天赐,视若己出。兄弟诸人,他位列第九,却恰好首封君神,这份尊荣,休说杀戈君黎嵘,就是本日的六合共主承天君也比不了。可恰好是他成了邪祟,你说奇不奇特?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劝哥哥的心头刺还是早日拔去为妙。”净霖缓缓讽笑,“若不日成了心劫,疯的就不止醉山僧了。”
“那须看你是个甚么人。”东君坐在池心亭, 斟酒侧观,“如果黎嵘、净霖那般人物,休说成此天下, 就是做个千万叠境我也心甘甘心。”
净霖知东君必已封了境, 便落座于亭中。东君不急, 他亦不急。东君难缠之处不在于手底下,而在于口齿间,此人最短长的处所是洞察。
“既然想团聚。”他一指向下,“便去陪他好了。”
“那依你之见。”净霖说,“我是谁。”
“你已知他是谁?”
水浪旋集成龙,群扑而入。小亭摇摆,净霖稳身不动,他乃至叠了帕,连个眼风都欠奉。水龙未至,幻景天赋崩地裂,只见花鸟瞬散,那晴空裂口,震得全境狠恶闲逛。晴空裂口渐大,先是暴露双手,然后扒出苍霁的脸。听得“噼啪”地崩裂声,苍霁乃至毫无耐烦,从晴空猛坠跃下,字句咬磨。
“为了我心刺早去,便叫我看看真容,如真是净霖,我巴不得早日团聚。”东君音落,便见亭下水注疯涨而起。
“此池乃心镜,你是谁你最明白。只是不幸我苦望不得, 至今没有看破。”东君表示,“如不介怀,来亭中小憩半晌。醉山僧要打起来, 没个把时候是收不了场。你我聊一聊, 权当交个朋友。”
醉山僧接了,道:“人呢?”
苍霁挺身而起,东君足下踢点,口中振振有词:“不过尔尔,如何?吞了醉山僧多少灵气,本日便给我吐多少。”
苍霁拳面一重,整小我不及回神,便已沉进池水。东君不过是扇面轻拍,便似如泰山压顶。
“我便是最不讲事理的人。打吐多少算多少,吐不出来嘛,便只能往死里打。”
“我心疼不及,那里会怕。”东君说,“诸位兄弟都是鄙人的心肝儿肉。”
所谓摸索,皆为迷惑。只要迷惑尚存,便有机可乘。
净霖指盖杯口,道:“所谓吃人嘴短。”
“我身在天涯。”净霖轻抛开酒杯,终究能抽出帕来细细擦拭指尖,“你若看得破,固然看好了。”
“还人!”
东君的皮面熟得有多美,那秘闻便有多狰狞。怒相形如恶神,张牙舞爪地肃立在灵海。
苍霁双目被遮,净霖喘气混乱,掩着苍霁的双目,贴在他耳边道:“他非人非妖,以相惑人,只要不见,便也有马脚。”
东君轻笑出声,躺在地上眨了眨眼。
东君折扇挡芒,昂首喊道:“不还不还!本日便将他煮来吃了!”
“防患已然,你都看不破那人,我岂能放心容他养条祸乱之物。”醉山僧降魔杖一震,“我定要捉他二人。”
净霖说:“我跟你非亲非故,不晓得。”
“那他如果说本身敬慕东君,来日岂不是也会稳列君神,号令群芳。”净霖倾杯,酒水滑泻在地,他说,“仙家酒,果然不好喝。你言已至此,那我便先行告别了。”
他话音未落,便觉风声一紧,面前水珠炸溅,苍霁转眼抡起东君的衣衿,但听“砰”地巨撞,东君竟被掼于空中。
净霖感觉掌中杯似带着匕首,淬了毒普通的从掌心刺进空荡荡的胸口。他看着东君,对东君这个眼神最熟谙不过。他们皆是如许望着他,早在杀父那一日之前,他们便如许望着他。
“本来猜到了一星半点,现在又感觉不像。”东君摩挲着下巴,“此人真真假假,滴水不漏。你若猜他是谁,他便学着像谁,倒让我游疑不定了。不过那鱼有点意义,你道这鱼像谁?罢了,你未见过。”他“嘎嘣”地咬碎果核,嚼动在齿间,“喉生逆鳞,口吞百物――这不是苍龙之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