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血雾
苍霁脚下一轻, 已凌身而上。他足踩着这物像是后颈的处所, 定睛一看，脚下有无数双红眼，正一瞬不眨地盯着他瞧。苍霁闲庭信步, 负手而观。他脚底所过之处，皆会印下乌黑烫痕，痛得这物停下吞咽, 不消转头，眼睛们只跟着苍霁转。苍霁踢了踢脚，发觉它形如水浪, 却坚固非常。
净霖袖风鼓励，在他踏出玄阳城时飞掷出几道灵符镇城，接着身投重重血雾，追着苍霁消逝的处所而去。他在苍霁身上留下的灵气指引向南，净霖腾身一跃，便入了血海。
净霖掌抚在他背上，渡入一股纯洁灵气，却见他仍然面色煞白，猜想他昨夜必是险象迭生，还未曾缓过劲来。又将苍霁身上摸了一圈，没寻到伤辩才作罢。
苍霁灵巧顺服，非常派合。他刚才吃了很多东西，这会儿腹中略胀，也不好透露，只能由着净霖带他向外走。谁知两人绕了一圈，又行回原地。
但见那垂莲露水“滴答”落起波纹，自净霖座下荡开万千波纹。灵海突然涌动，在他身后如风如云，数万佛莲一并绽放，眨眼化涌成青光无数，飞速旋动着凝集成形，咽泉剑身从青光与灵海中重塑而出。
净霖说:“我不……”
苍霁说:“这不像是贪相的口|活儿。”
苍霁说:“识数么？”
净霖见他神采凝重，那句“你不会死”在喉中上高低下，硬是没说出来，只得咽下去道:“做错事便要与其坦诚相待。”
苍霁顿时无声凝噎，又握了握净霖的手，说:“……我现在心如刀绞，他日再奉告你。”
“你救我一命。”苍霁从怀中拿出净霖的帕，摊开暴露里边的佛珠，说，“昨夜邪魔入侵，殊冉知己未绝，英勇抵魔，使得火线千余百姓未罹难害。我见你定身不动，便猜你沉于渡境当中，因而守了半晌，只是殊冉不敌，那血海破门而入，目睹你也将陷危急，咽泉自行出了鞘，我便将你背去藏了起来。”
苍龙张口蚕食，吃得一点儿不剩。龙身盘绕而起，对血海残存泄出龙息。见血海在威压之下不竭潮退，仍感觉不当，回顾一望，竟见血雾中顿爬起数道巨影，它们隆起来，一拥而上。
怪物脱身不能，便伸颈回顾，顷刻变作与苍龙类似的模样，咬住苍龙一处。可那鳞片如同铁打，竟让那一排口齿全数崩掉。苍龙爪掏它身，钢普通的爪齿下它顿时崩成无数邪魔，竟然完整散开了。
道在六合，如贡泻地，颗颗皆圆。如月映水，到处皆见①。泉敲危石，蝉鸣暮风，日升苍际，凡眼所能及之地，凡耳所能闻之处，道既寄于其间，道也遥于其外。剑为己道时，化利刃却无杀心，存锋芒却泯贪欲，其心专注，融剑于六合。
苍霁对着他近在天涯的脸，顿时忘了方才要说甚么，只感觉那手掌在腹间揉|动稍许，揉得他神魂倒置。
苍霁说:“他如果听后一剑戳死我如何办？”
净霖顿了一会儿，说:“哥……哥哥你身强力壮，只是受了些血海腐蚀，待我驱除以后便不要紧了。”
“黎嵘曾道。”净霖说，“积食揉一揉，便可化了。”
苍霁便知他是在扣问本身为何毫发无损，仰仗“曹仓”现在的修为，跨进血海便该骸骨无存。此事不好蒙混过关，但苍霁早有筹办。
血海顿时沸腾，苍龙扑身入雾，如同狼陷羊圈。谁看不逼真，只听恶浪腥涌，邪魔们嘶叫要求，血雾敏捷向南回撤。但是苍龙凶性已起，如何能放过？
“我问人话夙来是要人答复的。”苍霁转着断处，“你既然身含贪相，想必听得懂。认得我是谁么？在北边你们唤爷爷唤得亲热，如何转了个向，便成了不肖子孙。”
“实在我迩来已经心有所属。”苍霁面露遗憾，“……但我做了错事，恐怕他必不会承诺我。”
净霖突地一掌贴在苍霁腹间，说，“哥哥，你积食了吗？”
墙壁再次遭受撞击，龙甩首吞食，与那古怪之物共碰墙壁。灵符接受不住，“砰”地破开。它与苍龙胶葛着袭向荒凉的南边，被苍龙咬食尽半，它熔化普通淌成血雾，数万贪相邪魔嚎声撤离。苍龙穷追不舍，二者卷进血海中，快速就涌向迷雾。
它木着眼神, 将口中的血肉嚼尽, 似是顾忌苍霁，不欲与他玩，高耸地爬着身，伸出浪去卷人吃。
净霖端坐垂思，他面前所见是无尽莲池。露水凝在莲瓣，闪现出将落不落的模样。净霖闲坐好久，时候与灵海如同一起凝固，唯有他存活在这片死寂的六合中。净霖阖目，在喧闹间堕入思路。
净霖说:“此地已被血海包抄，我一起忧心。哥哥昨夜可遇着甚么事？”
六合为剑，剑即六合。
七星镇早已荒废，现在连邪魔也看不见，断壁残垣在雾间沉眠，黄沙刮着袍角，使得净霖面前更加昏黄。他方破臻境，投身入海仍感觉倍感不适，黏稠的腥臭几欲堵塞口鼻。
因而他只掩着腹部说:“而后血海翻覆，邪魔拖住我，全凭这帕中佛珠显灵，方使我陷身却没死。但事到现在，不好再欺瞒你，净霖——”他俄然呛出残血，对净霖沉声说，“我……”
它万口齐张，冲苍霁呲牙而啸，滚身成浪，拍向墙壁，欲撞下苍霁。谁知它浪头还未卷起，便又叫那看不见的巨尾劈脸抽下来，这一次打得它从中二分，霍然裂开，又紧跟着哀鸣瑟瑟。
净霖掸袖，使得他俩人四周余出方寸干净。苍霁鼻子这才舒畅些，他腹中模糊酸痛，席地而坐后盘腿定神，若非净霖在侧，定要在灵海中闹腾一番。
苍霁闷哼出声，咳了几下。净霖将他半身刨出来，苍霁气味奄奄地扶住净霖手臂，晦涩地说:“……净霖……我……咳咳！”
苍霁攥紧他，说:“到了这个境地你还在欣喜我。”
他话才出口，那巨浪狂袭下来，瞬息间将他的身材淹没。无数口齿撕咬，只消半晌，已将人身吃得连渣也不剩。血雾覆盖，下一瞬浪花爆溅，只见一只龙爪破浪而出，接着苍龙甩尾腾身，撕下邪魔半身，扔出数里。
净霖顷刻睁眼，醍醐灌顶。
净霖不假思考:“那便是大错。天道循环，因果报应，哥哥你对别人做了何事？”
净霖说:“此等诛心之言不必再说，是我修为陋劣，私行拿大，方才促使玄阳城和你堕入此等地步。”
“邪祟反叛，血海深不成测，恐怕不那么轻易出去。”苍霁气味混乱，微微用力拽过净霖的手，说，“兄弟，哥哥怕是不能……不能行了……这血海茫茫……竟扳连你也深陷绝境……”
苍霁见净霖的神采，虽未表示出来，却也能猜到这席话过分勉强，不能令人佩服。但是他现下确切不大舒畅，此处所圆百里的邪魔被吃得一只不剩，全在他肚子里，不能入定，便只能硬磨。
它聚身成团，贪相们相互吞食，结成诡异的形状，绕着苍霁竖起滔天巨浪。
天已拂晓，玄阳城雾气荡散。
苍霁珍惜尾巴，抽的时候连鳞片都要顺着，以免划坏了，来日求亲的时候便欠都雅了。他俯身拾起一只断臂，偏身就着模糊的光辩白伤口。
此时退路苍茫，苍霁竟一时辨不清方向！
若非背上火辣辣的疼痛，殊冉几近要狐疑刚才是梦一场。他身侧白袍一晃，听到一声“多谢”。殊冉再回顾，却只见那白影缥缈，一步数里，凌云驭风而去。
“先不必开口。”净霖说着将他撑起来，“我且带你出去。”
净霖剑鞘沉寂，他摸了摸，心中有些猜疑，却到底没有扣问出声。
苍霁掀袍落地, 几步后便瞥见了殊冉口中的“古怪”。他在北方跟血海打了无数次交道, 彻夜倒是初度见得如许的阿物儿。
苍霁竖起手指, 对它道:“识数么？”
道在那边？
净霖终究停在黄土之上，用手扒开坚固的土，逐步暴露苍霁的脸来。净霖不必摸索也知他仍活着，但仍被他面色吓到，不由碰了碰苍霁的鼻息。
苍龙身陷血海，见魔便咬，远比邪魔更加残暴。他一向压到了七星镇，逼得腥风再聚，那怪物描述化作马，踏雾欲奔。苍龙一口衔住它后颈，猛地翻卷起惊涛，接着巨尾拍打，荡起大风直冲云霄。
血海已淹于床脚，鞘身开端嗡鸣。殊冉破门而入，面前却雪光一闪，耳边只听“锵”地一声出鞘，继而屋内清风骤荡，推得殊冉抬袖遮眼。周遭倏忽一静，待他再睁眼时，只见脚下血海已成净水。
苍霁感喟:“可惜我年纪悄悄，连媳妇儿都给未曾讨到，便要葬身于此。”
血海间雾气迷蒙，净霖缓慢地追出百里，见所经之地尽数被碾压成平土，不由跃得更快，唯恐苍霁已成黄土一抔。
空中猛地呼起大风，看不见的尾蓦地抽在它伸出的浪上，打得它一臂立断，如同流血普通淌出几只贪相。它嘶声退后，臂融进浪里，眼睛齐盯住苍霁，气愤吼怒，血雾喷涌。
净霖在空无一人的城镇间行走，一起追至镇的边沿，见阔地数里，不知被甚么荡成高山。他的灵气余散空中，猜想苍霁就在此处。
那红浪翻滚间波澜迸溅, 又在囊括时化风成雾，大到掩住六合，已然将玄阳城庇于其暗影之下。高墙崩塌的缺口成为其探身的通道，巨身碾在其他三面墙壁，爬动时将城中屋舍挤得粉碎。它浪卷之处, 人惊嚎奔逃, 它便化出双掌, 将人拢于一道, 扑下来狼吞虎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