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霜天
净霖湿发贴颊,了望血雾已隐于苍茫当中。苍霁抬指擦掉他颊边水,不防净霖侧首一口咬住他手指。
不待净霖细想,一向浓若浪涛的血雾顷刻变幻,镇中飞沙扑刮鞋面,幽声从四周包夹而来。他冷眸一侧,见血浪当中猛地撞出一兽,倒是通身流疮已沦血海的殊冉!
净霖问:“你先前藏在那里?”
小鬼面上已经涕泗横流,他比一同被割了喉的孩子们要大些,又长年在贩子上混,不但口齿聪明,还非常机警。
“……我见着……一把折扇……带着……香味……”
“你也认得他是妖怪?”净霖也转到他身前,“他埋没得这般好,平常修道之人都难以发觉。”
两小我凌步跃起,直追着孩童而去。那小鬼赤脚疾走,在大雾间跌跌撞撞,似是也不识得路,全凭感受逃窜。
苍霁反手摁在净霖剑柄,剑刃随之归鞘,他已凌步飞上,不待殊冉爬身,照顶一拳砸得巨兽凸起泥水。
苍霁从腥臭的雨中拖出殊冉,净霖目光紧随血浪而去。
苍霁轻微抽气,扛着他快速转了几圈,唬道:“再咬就扔出去了!”
“甚么也不敢瞧,怕遇着不洁净的东西,或叫邪魔给吃了。”小鬼苦着相,“我不是成心要缠着哥哥!只是我死的不明不白,如不能弄明白,就要变成怨气厉鬼了!”
“这小子死期没到,他有功德要做,给我如何样?偷偷的,别跟你老爹兄弟们说,就算作嫁奁。”
“举手之劳,不必挂怀。”苍霁见这小鬼很懂眼色,放下心来。他的身份对净霖现在而言绝无帮忙,反而易惹来门中猜忌,以是迟迟不肯讲明白。
小鬼说:“我贴在你鞋底上,不敢冒昧。昨夜你们入了小舍,我无端被隔在外边,又惊又怕,特地守在这破屋里守了一宿。”
“入海身已灭,修道者的神魂尚不能存, 如何另有小孩子的灵魂。”净霖掌间翻剑,看剑鞘尖端残存着黑雾,“怨气冲天, 死于非命。”
“将手脚捆上线……线割破喉咙……”
“鬼域不要!”小鬼说到此处,悲从中来,哭得断续,“那鬼差说甚么性命谱上干清干净,没有我这号人!又道鬼域现在也无人主持,早就塌了一半,没工夫细心讲求,便将我原丢回西途城中自生自灭。”
净霖胸口浮动,他说:“你恶棍!等闲便能出来的……唔!”
这便是苍霁的功绩了,他狐疑“血海”会偷听偷看,不欲将净霖露给别人瞧,便撑了灵界放了个严实。
“不是邪魔。”苍霁鼻尖微动,“是个游魂。”
剑穗静垂在净霖的指侧, 两人在原地待了一会儿, 镇子好像定住了, 连脚底下的沙子也不再磨动。转眼即逝的呼救像是臆想,空中的潮湿减轻,苍霁的袍角都微微皱起。
“我见你们在奔城中搜索尸身。”小鬼鼓着鼻涕泡,说,“都是割了喉咙只剩层皮的,我本想找个野鬼作伴,可跟着你们走了一圈,却一个都找不见。哥哥你身携纯灵之气,跟着你我方能聚而不散。”
“那你怎地跟上了我们?”苍霁打量他,“见你身无所依,竟能瞒得过我们的眼睛。”
苍霁正看着他,眸中幽深。
就连净霖本身,也不过是入了血海这一遭才窥到了端倪。
“一把折扇。”苍霁稳声问,“带着甚么香?”
净霖说:“咬死!”
小鬼顷刻定身,面露挣扎之色,却拔腿不能。他害怕净霖的剑气,转动着眼睛,齿间收回“呵”的唬人声。
小鬼瑟瑟颤栗:“祀佛、佛的那种……”
小鬼依在净霖身侧,说:“回哥哥话,我是夜里与人玩儿,听得城中老庙有人施粥施布,为甚么富朱紫家遴选主子。我家穷无双亲,端赖跟着大赖子撒泼要账得几口饭吃,听闻此事很欢畅,便跟着去了。”
净霖趴在苍霁耳边,大声地“呸”了一下。呸得苍霁莫名大笑,扛着人一阵疯跑,绕到殊冉身边,踢了踢兽。
净霖挣扎要吐出来,苍霁反倒顺着探深了些,双指转动,引着净霖齿间吞吐了几次,吮得他倒有点受不住,方才抽出来。净霖抬脚蹬人,苍霁擒着他脚踝,哈腰抱住双腿,将人猛地扛上肩头。
苍霁嘶声,说:“咬我!”
殊冉双目赤红,背上连生数眼,贪相绕他而生,依他为体。他已然辩白不清净霖是谁,前腿压塌屋舍,后足还陷在河泥,跟着拔出带起恶臭骸骨。他张口流涎,齿间垢痕斑斑,冲着苍霁两人啸声而来。
咽泉倒凌回净霖掌间, 他几步踏近,那孩童便爬身就跑。血雾大盛,迷着眼, 周遭皆是鬼怪暗影。
他面庞跟着语音突变,突地狰狞可怖,自握着喉咙,哀声喊。
鬼面突然“哈”在面前,净霖目光不转,凛冽剑光破面而过,他身影已跃至小鬼背后。贪相猛地横扑而出,蓄意禁止,却让苍霁照面一脚,踹得灰飞烟灭。
小鬼说着卡着本身的喉咙,吐了吐舌。
“现下各处垂危,鬼域也难逃魔爪。但是性命谱相称首要,有生则有死,不该平空消逝命迹。”净霖收了灵符,照小鬼后心掸去怨晦之气,使得小鬼身上一轻,面色也规复了些人样。
“留他有效。”
“你从奔城中跟来的么?”苍霁落地绕到小鬼面前,衡量着语气,软些不好,硬些也不妙,便好似暖和地问道。
净霖悄悄提起剑鞘,下一刻反手掷出。只见咽泉破板钉在一面,被砸中的血雾嘤咛化烟, 伏地现出一团肉影, 梳着总角孩童被咽泉震得滚身嘶喊。
“给了我们饭吃,庙后边是空院……味道臭,像血海里的邪魔……点着人头唤我们进屋。我……我约是出来了……厥后、厥后便挤在旮旯角里……”
“你到了西途,为何不去投胎。”净霖问道。
他说到此时俄然面露痛苦,变得吞吐游移。
“既然昨夜你在外边,可曾见过甚么?”苍霁回顾,见血雾已形如垂帷。
净霖抬腿撩起咽泉,劲风一扫,掀得殊冉仰身哀嚎。殊冉一仰身,胸口密密麻麻的血眼便一齐眨动,邪魔尖声刺耳。净霖已旋身拔剑,咽泉雪芒吟啸,但是苍霁却比净霖更快,咽泉剑锋未到,殊冉已被击撞凌飞,重摔进河泥当中,惊起腥臭巨浪!
谁知这小鬼见着他,浑身颤栗,怕得哽咽抽泣,嘴里只喊道:“妖大爷法力无边,不要吃我!我不过死人一个,还待寻个前程,去投胎转世!”
“谁咬死谁。”苍霁颠了颠他,“我一口能吞八个你。”
“是了。”苍霁说, “割喉放血, 肉身喂海, 他便是我们在奔城中见得的那一种。他必然晓得些甚么,追上他,休要让他跑了!”
净霖手扒在苍霁肩臂,被他含得舌尖发麻。不消半晌,便被苍霁推抱着破水而出,撑着他肩膀喘气不定。
净霖闻言嘲笑,扒着他肩头就是一口。
水间衣衫漂泊,净霖发掩鬓边,面前忽地被扒开墨色,苍霁夹住他双颊,昂首一吻而上。
“我们入了庙,里边专备了房……房里暗得很,乌压压的都是小子女人……我还寻人问怎地不点灯。待了会儿便将我们排了排,盘点了人数……好多人啊……都是平日街头要饭耍杂的……”
小鬼语声一结,磕磕绊绊地说:“……有、有大妖怪的庇护……我便猜得是这位大爷……”
苍霁还站在水中,抬头抵着他,笑道:“这个别比方何样?咒术也锁不了我下水救人。”
“且慢。”净霖掌间夹符,青光轻拍在小鬼背后。
“晖桉离城时你曾拍过他一掌。”净霖细思那夜,转眸看向苍霁,“本来是为他开道。”
鼻息间终究变得清冽寒爽,外边霜覆数里,苍霁扔出殊冉,与净霖滚身落水,摔进秋水凉池中。净霖本欲踏空稳身,怎料被苍霁拽了个倾倒,一齐撞破碧波,蓦地浑身湿透。
苍霁捉着小鬼后领,将他提离空中。小鬼已经翻起了白眼,冒死拽着喉咙。他喉咙处裂出细痕,接着破开一口,血股丛冒。四肢都烂了腕,像泡在血里。
“不但肉身喂海,灵魂也不见踪迹,能做得如许洁净,平凡人是办不到的。”苍霁缓踱几步,“不要孩子的身,唯独拿走了血,妖怪也没有如许的怪癖,倒像是邪魔歪道的祭品。”
苍霁说:“我在此处,你怕甚么?”
净霖问小鬼:“你是如何被人暗害的?”
净霖乾坤袖纳小幽灵,在苍霁跃身而来时翻脚踹在殊冉后侧,暴风狠恶地扯开蔽天阴暗,天光陡现于几里以外。苍霁话未几说,一臂揽了净霖腰身,腾空破雾而出!
音落脚下沙石震惊,一股热气从上而下地浇在小鬼身上,烫得他浑身一颤,脑海中的各式恶景一瞬变得缓慢,灵魂像是寻着甚么依托,害怕撤退,他晃着双腿,从怨气中蓦地复苏。
“这么奇怪咬,便给你玩儿。”苍霁双指探进净霖齿间,冰冷地搅在他温舌津液间。
他喉中收回“咕咕”的哭泣声。
说甚么血海诡异邪乎,难以出来,清楚是被苍霁牵着转了几圈,在里边住了一宿!
“他吃惊回巢,门必在相反之处。”
“不敢瞒哥哥!容我渐渐说,且不要杀我!我本家在槐树城,数日前的一个夜晚,我遭人割喉放血,死得莫名,又逢血海覆城,故而担搁了去鬼域的时候,只能困在城中等着魂飞魄散!恰逢当时驻城守备奔出报信,他背着把非常了得的弓,能容我居住其上,我便覆着弓被他带到了七星镇!谁曾想他个奶奶腿!七星镇也叫血海被包了,守备瞎了双眼睛,目睹不成了,你们便来了!我怕得很,到处都是浑身眼儿的邪魔,那味臭得像是蜷在肮脏鬼的裤裆里,我受不得,便要持续逃。恰好哥哥你调派守备前去西途,我就又跟着他走,途中飞沙走石邪魔残虐,好不轻易到了西边地界,却又遇着几只要本事的大妖怪拦路。”小鬼说到此处,吸了吸鼻涕,眸子子转向苍霁,“妖怪本欲吃了守备,又喊着守备身上有龙……”
“处所邪乎,绕不出去是真的。”苍霁渡水登陆,“咬人还怪疼的!”
泥花尸骨一并飞溅,苍霁砸得邪魔挤身挣扎,要从那血眼当中爬出。火线净霖青芒一甩,腾空灵符快速化作无数光芒,将殊冉捆身放倒。接着上方血浪张出血盆大口,化作凤凰巨影要吞掉苍霁,却见苍霁足下必然,拖着殊冉巨身一抡而起,将巨影撞成满天血雨。
“哥哥饶我!”他瘦骨嶙峋, 咽泉剑鞘砸入他胸口一寸, 他便如同被挑了心, 受着烈火煎熬似的哭喊。
“檀香。”净霖心中立即现出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