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鬼上身
“各坊各里，菜刀从速上缴，有私藏寸铁者，与谋逆等罪，阖里连坐啊――！”弓手苏先生带着七名小牢子，大声宣布，所过之处，鸡飞狗跳，各处狼籍。（注1）
“如何着，我们家的菜刀，你也要收上去么？！”门房敏捷扭过甚来，瞋目而视。
碰到这些没眼力架的东西，苏先生则立即皱起眉头，眼睛看着天涯的朝霞大声回应，“这话你跟我说不着，嗄！有本领跟州尹大人问去？说不准，他看你直言敢谏的份上，就特许你个持刀的牌子，嗄，今后连磨刀钱都一并省了呢！”
注1：弓手，旧时衙门里的小吏，卖力保护治安和收缴税款之类的事情。近似于现在的城管队长。
“孽障！”苏先生低低骂了一句，不晓得是骂阿谁肇事的朱老蔫，还是在骂拉本身下水的小帮闲，“陈述给孔目大人了么？他如何说？”（注4）
“我不管你是甚么启事，也不管是谁下的号令！”门房用眼皮夹了苏先生一下，撇着嘴叮咛，“动静给我小点儿。三少爷方才睡下，如果被谁吵醒了......”
“二叔，二叔被朱老蔫给挟制了，刀子就顶在这儿!”小帮闲李四狗用手朝本身咽喉处比了比，带着哭腔回应，“都见了血了！朱老蔫现在操着一口北方腔，我们谁都听不懂。以是才请您老出马！”
被骂的人则立即红了脸，低声下气地弥补，“咱，咱不是随便问问么？您老何必，何必这么大火气？！行，行，您老别瞪眼睛。菜刀，菜刀已经给您拿出来了！您，您看看上面的编号！”
苏先生浑身高低的勇气顿时被抽了干清干净，矮下身去，大声解释，“没有，没有，绝对没阿谁意义！二爷曲解，曲解了。我只是想问问，府上另有甚么需求我等效力的。比如说找人清清街道，十足下沟渠甚么的，只要二爷您一句话......”
你就拿这平常老百姓家里头的菜刀来讲吧！伯颜丞相称政时，严禁汉人百姓家中具有寸铁。可老百姓家总得切菜做饭吧，如何办呢？“美意”的孔目麻哈麻大人就“替”百姓想了个通融体例，将全城的刀具都收归官府统统，铭上编号。准予老百姓租回家中利用，遵循刀的新旧程度和大小是非，密码标价，童叟无欺。房钱每月收一次，曰：磨刀钱。只准用零散铜钱交纳，不收大额的至正纸钞！
[本章字数：3589 最新更新时候：2014-06-17 00:09:51.0]
骂到一半儿，昂首看看面前东倒西歪的茅舍，忍不住又低声长叹，“唉――。这世道啊――”
注4：孔目，衙门里初级小吏，近似办公室主任或者带领秘书。级别不高，但权力极大。有的乃至无能与一个州的司法、行政运转和人才提拔。
光是这一项，徐州城内七万多户人家，每月就能给官府进献铜钱一千四五百吊。一州之长，蒙前人达鲁花赤分走三成、州尹、同知、判官等诸位大人再分走三成，再拿出两成去给诸位同僚和帮闲们分润，最后落到麻哈麻孔目手里，还能剩下两百八十多吊。比七品判官大人在账面上的俸禄都高！并且满是不会贬值的铜钱，绝非废纸都不如的交钞。
小帮闲李四狗跪了下去，用脑袋将铜锣撞得铛铛响，“已经向麻哈麻大人汇报了！他白叟家正在集结人手！号令我来找您！您老会北方话，跟朱老蔫也熟谙。费事您老先去跟朱老蔫套套干系，稳住此人，别让他害了我二叔的性命！求求您了，救救我二叔吧！我这里给您叩首了！”
才走了三五步，俄然听到身背后一串刺耳的铜锣响，紧跟着，衙门里一名唤作李四狗的小帮闲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离着老远，就躬下了身子，单手扶着自家膝盖大声喊道：“苏先生，苏先生，了不得了。你从速去骡马巷，从速，朱，朱老蔫儿被鬼附身了！”
注2：黔黎，百姓，贱民，含贬义。
“是，是因为一把杀猪刀！呜呜，呜呜！”小帮闲李四狗一边哭诉，一边拉着苏先生，大步流星朝骡马巷赶，“前天二叔手头紧，就一口气收了他三个月的磨刀钱！谁猜想明天知州大人就命令收缴刀具。朱老蔫跟二叔讨情面，二叔没工夫理睬他，就用铁尺在他脑袋上上悄悄敲了一下。然后他就昏了畴昔，呜呜。然后二叔就让孙师兄去把刀子捡起来！还没等孙师兄弯下腰，他俄然就被鬼给上了身。跳起来，一脚就把孙师兄给踹飞了。然后又是一把将二叔掠在了身前，用刀子直接架在了咽喉上！”
骂罢，持续迈起四方步，施施然向下一条巷子巡去了。
只要身在公门就能捞到充沛的油水，以是像苏先生这类落魄读书人，固然感觉有辱斯文，却也干劲儿实足。但也不是家家户户都任其搜刮，街巷口倒数第二家一处青砖院落，就走出一名身穿长袍的门房来，冲着苏先生把眼睛一瞪，大声呵叱道：“吵甚么吵，就不晓得小点儿声么？吓着我家三少爷，有你都雅！”
“不敢，不敢！”没等门房说完，苏先生已经变戏法般，从袖子里取出了一颗亮晶晶的银豆子，快速塞进门房手里，“三公子的满月酒，我等俗人是没资格喝的。但这份情意，还请二爷帮手带给张老爷。就说......”
平常百姓平素见了苏先生这类无品无级的弓手都得哈着腰，哪有跟正七品判官说话的福分？顿时被吓得神采煞白，躲在柴门后冒死作揖。直到苏先生和他的小门徒的走得远了，才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吐沫，低声骂道：“德行，不就是个弓手么，还是卖了自家妹子换返来的！装甚么大头蒜？等哪天老子发财了.....”
“交给孙三十一和吴二十二！”苏先生还是不肯拿正眼看对方，甩了下衣袖，持续迈动四方步举头前行。
“唉，唉，二爷您慢走，二爷您慢走！”苏先生又做了两个揖，发展着走开了。一向退出了街巷口外，才抹了一把头上的油汗，喃喃地骂道：“德行！不就盐估客家的一个门房么？充甚么大老爷！有本领你去衙门里跟麻孔目支棱一下翅膀去，生撕了你！”
难怪有人说，到衙门里随便拉出一小我来嘴巴中塞根草芯，就能点着了当火把使。再朝屁股上插根棍子竖在这徐州城的十字路口，起码能让全城百姓亮堂三四个月！这话固然损了点，却也根基拥戴究竟。
话已经撂得很明白了，但是总有一两个不开眼的黔黎，从又脏又破的柴门后谨慎翼翼地探出半只脑袋，陪着笑容探听，“苏先生，苏先生！前天不刚交完磨刀钱么？如何又要把菜刀收上去？！”（注2）
“你倒是个聪明人！”门房上高低下重新打量苏先生，满脸不屑。“弓手苏明哲是吧？！我记下了！需求时必然会派人知会你。从速忙你的去吧，别在这里瞎迟误工夫！”
想那平常百姓家，搏命拼活干上一整年，才气攒下几个钱啊? 被朝廷这么交来回回一折腾，立即家徒四壁。可那当官的，为吏的，另有像苏先生这类扒了门子混进官府的弓手、白员、小牢子，却个个操纵朝廷的一次次折腾，捞了个膘肥体壮，满肚子流油。（注3）
这世道啊，可真是不让人活！大元朝先出了个叫伯颜的丞相，倒行逆施，横征暴敛，将老百姓家里头搜刮得留不下隔夜口粮。好不轻易盼到伯颜垮台，换了他的侄儿脱脱辅政，每天变着法地印钞票。面值越印越大，能买的东西却越来越少。三年前一贯钞可换米二十斗，现在连一斗都换不到。而朝廷却对官方的悲声充耳不闻，印完了旧钞印新钞。
“行了，行了，行了！”门房利落地一抬手腕，银豆子立即不见了踪迹，“你们也都不轻易，今后重视点儿就是了！从速去下一坊吧，我这边还忙着呢！”
他是个满腹经纶的读书人，眼下固然为生存所迫做了小吏，但像这等沿街呼喊的事情，还是不屑亲身去干的。是以，自管倒背着双手，在污水横流的冷巷子里做闲庭信步状。麾下几个小牢子也谅解自家师父的脸皮，用心拖后几十步间隔，将手中铜锣敲得震天般响，“铛――铛――，各坊各里，菜刀从速上缴，有私藏寸铁者，与谋逆等罪，阖里连坐啊――！铛――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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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3：白员，小牢子，都是编外小吏，帮手弓手履行人物。属于临时工，协警。白员的职位比小牢子略高。
说罢，回身就朝大门里头迈。苏先生见状，从速伸手悄悄拉住了对方的一点衣角，“二爷――”
“胡说！”苏先生敏捷向邻近的高墙大院看了看，小声斥责，“这太阳刚落山，那里来得鬼？！到底是如何回事？骡马巷那边不是归你二叔卖力么，哪用得着我去！”
跟后边的七名小牢子中，立即跑出满脸横肉的两个。劈手从挨骂的苍内行中夺过菜刀，看都不看就朝麻袋里头一丢，随即一脚将对方踹回门内，“哪那么多废话，没见我家先生正忙着么？入夜前梳理不完城西南这二十几个坊子，刘判官究查下来你给担着？!”
“二爷，二爷，这话如何说的，我如何有胆量用心恐吓三公子！”苏先生立即换了一幅眉眼，像哈巴狗普通晃着屁股凑上前，满脸堆笑，“这不是都是芝麻李那穷鬼给闹的么？不在家好好等死，竟然敢煽动一群饿殍造反！判官大人这才号令小的.....”
至于官吏们那些捞钱的体例，更是花腔百出。甚么追节钱，撒费钱，生辰钱，常例钱，情面钱，赍发钱，公事钱......，鹭鸶腿上劈肉，蚊子腹内刮油。
“起来起来，你这是干甚么？！”苏先生无路可退，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从地上搀扶起李四狗，“我跟老李也是过命的友情，必定不能看着他流浪不管。可你得跟我说说，这到底是如何回事？那杀猪的朱老蔫是个驰名的窝囊废，三棍子都敲不出个屁来，如何被你们叔侄两个逼到阿谁份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