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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除却当时画眉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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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离寻过来时,正巧见到谢玄被苏子澈困住双手压在雕栏上,不甘心肠挣了下,旋即被更紧地制住,几次几次,终究放弃了挣扎。苏子澈对劲地笑起来,切近他耳朵说了句甚么,谢玄立时涨红了脸。

陆离轻咳一声,苏子澈不再压抑着谢玄,贰表情极好,见陆离面上无一点笑意,只道他还为着早上的事沉闷,笑道:“阿离来,我前几日遇一奇事,还将来及对你讲。”

苏子澈敛去笑意,极是当真地回了一句:“过奖了。”谢玄发笑:“你啊……”苏子澈眨眨眼,问道:“我如何?”谢玄笑道:“我如果女子,定要骂你是登徒子。”提起这个,二人立时想到前几天在马场骂苏子澈是登徒子的女子,视野一交会,便知与对方想到了一起,苏子澈忿忿地顿足:“孤王如果登徒子,第一个便要轻浮了你。”谢玄嘴角弯起和顺的弧度:“玄鄙人,却也习得三脚工夫,大王若要轻浮,还须费点周折。”苏子澈眼中似有星芒一闪而过,旋即挽了袖子一个小擒特长袭了过来,谢玄不退反进,奇妙格挡。

牛车辘辘,缓缓驶过市坊,车夫一时不察,轧过一块碎石,苏子澈神思正游离,顿时向一旁倾倒,陆离忙从旁扶住他,却被苏子澈一把拂开了他的手。车夫惶恐的请罪声从车别传来,陆离看着苏子澈重又坐稳,才对车夫道了声无妨。

陆离心底一动,忍不住去看少年的神采,却见他已兴趣昂扬地提及之前的见闻,只得淡淡一笑。

日光从枝桠里漏下来,落在水池上构成班驳的光影。

这画眉是陆少白前几日送来的,谢玄决计不提此事,反问道:“麟郎觉得,我为何养它?”苏子澈略一沉吟,不知想到了甚么,忽地莞尔一笑,扫了一眼不远处的谢府仆人,抬高声音道:“除却当时画眉鸟,风情许知一才子。”谢玄一怔,面色微红,无法道:“这大宁江山,不知多少才子任君采撷,何至于在此打趣我?”

苏子澈一声怒喝:“泊车!”牛车稳稳地停在路中间,偶有行人立足回看,也不晓得内里是如何狠恶的争端,只是一笑而过。苏子澈目光不移,一指车外道:“出去,我不想瞥见你。”陆离不动,苏子澈也未将手放下,两人对峙好久,陆离身形微微一动,道:“臣不说了,殿下别活力了。”苏子澈深吸一口气,胡乱应了一声,车内氛围一时甚为难堪,陆离让车夫持续赶车,转而看向苏子澈,游移开口道:“你从未因别人之事这般起火。”

苏子澈立在谢府的一处穿山游廊上,手里提着一个紫铜鎏金的精美鸟笼,逗弄着笼子里的画眉鸟,道:“迩来长安文士皆以养画眉为乐,原觉得是多么珍奇鸟禽,谁知这鸟儿边幅平平,叫声也不过尔尔,真不知养它来做甚么。” 谢景安爱好花草,谢府虽在长安,却补葺得如精美别雅的江南天井,到处秾花皆是景。谢玄倚栏而立,正筹算投喂池中摆尾游弋的锦鲤,闻谈笑着答了一句:“锁向金笼听,自是不及林间安闲啼。”苏子澈下朝后尚未换衣便来了谢府,周正的朝服穿在身上,不言不语时还真有几分少年得志的朝臣模样。他端倪生的灵动,性子也不似至尊般沉稳,一笑起来夺目非常,他用心透着鸟笼睨着谢玄,问道:“那你又因何养了这小东西?”

陆离大惊,蓦地看向苏子澈,却见阿谁向来不惧与他对视的少年缓缓闭上了眼。

“这话原不该我说,可我若不说,恐怕就是至尊同你说了。”陆离面色凝重,沉声道,“谢玄心胸卓尔志,非池中之物,况他是三皇子母族之人,现在陛下年青,又念几位皇子年幼,尚未立储。可储君之位一日不决,朝堂就一日不平稳,说不得,还会有一场夺嫡之争。这等时节,你实在不该与他交从过密。”

陆离有些无措,叫了一声:“殿下。”苏子澈双唇紧抿,侧脸画出一道生硬的弧线。

“哦?”天子的手指在桌案上悄悄敲着,视野只在左手中的书卷上停着,看似漫不经心肠问了一句,“他真这么讲?”暖和的春日,陆离忽觉背后的盗汗倏尔落下,他考虑着开口:“回陛下,殿下毕竟还小,玩心重,有些话做不得真。”

“臣讲错。”陆离蹙眉反问道,“长安士子何其多,怎就只要他与你‘偶尔’相遇,继而相识相知?你夙来重情,谢玄此人深不成测,断不像他表示得那般暖和,你不成……”

早朝散罢,苏子澈乘上牛车,缓缓地穿过市坊,王府毕竟不是长乐殿,苏子澈若要上朝须得比常日夙起很多,他惫懒地倚着车壁听坊间喧哗,街边卖烧饼的呼喊声越来越近,伴着一阵诱人的香味,苏子澈翻开帘子看了下,恰见几个墨客笑语走过,少年得志的眉宇间不吝斯文傲气,正议论着几今后的殿试。苏子澈冷静地听了几句,忽地叮咛车夫道:“去谢家。”陆离闻言微微蹙眉,提示道:“殿下,齐坎还等着向您禀报黎将徐天阁的事。”苏子澈揉了揉眉心:“让他等会儿吧,先去谢府。”

苏子澈肝火顿生,不耐地打断他:“不成厚交?照你这么说,我连个厚交都不能有?”陆离叹道:“我不是这个意义。”苏子澈冷冷一笑:“敢问陆校尉究竟何意?是否我与谁订交,还要先经你同意?”饶是苏子澈常日娇纵,这般刻薄说话也是甚少有之,陆离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苏子澈干脆转开眼不再看他。

陆离沉默好久,忽而叫他道:“麟儿。”苏子澈低低地应了一声,内心顿时有些严峻,陆离常日里都唤他作“殿下”或“郎君”,唯有他以为苏子澈做错了事,谏而不从时,才会唤他作“麟儿”,以兄友的身份来规劝。陆离说话直白,甚少转弯抹角,苏子澈同他常因定见分歧起抵触,只是十二年的相伴,他们对相互的体味早已深切骨髓,每度比武,必然两败俱伤,伤可见骨。在艮坎离巽四人中,陆离与他干系是最靠近,也最冷淡。

牛车缓缓地驶出贩子,车别传来孩老练嫩的儿歌声,苏子澈侧耳谛听,直至儿歌远去,渐不成闻,方道:“许是因为,之前遇见的那些人,都不及他。”

“任君采撷……”苏子澈忽地转眸看向他,目光灼灼笑意不减,“前几日读书,读到‘满目国土空念远,不如怜取面前人’一句,感觉此话甚妙,你觉得呢?”谢玄几近被他气笑:“这断章取义的工夫,真是无人能及你。”

这一次,固然天子未对谢玄做一字评价,可苏子澈晓得,天子不喜好他。或者说,不喜好他跟苏子澈在一起,这份不喜,在苏子澈服从谢玄奉劝,禁止天子下江南以后愈发明显。可他却没体例冷淡谢玄,他们了解虽短,相处却如厚交多年的老友,更加可贵的是知心。他总能猜到谢玄的情意,而他若要做甚么时,常常还未出口,谢玄已为他完成。这份默契,老是朝夕相处十二年的艮坎离巽也做不到。是以在听到谢玄的不是时,他忍不住对一起长大的陆离发了火,这在此前是从未有过之事。

苏子澈笑道:“六郎若无凌云志,我又怎会瞧得上他。至于太子之位,贤儿是嫡又是长,想来立储也不过迟早之事,谢家还能摆布圣意不成?”陆离点头道:“你是至尊的胞弟,深受圣宠,一言一行几可影响圣意,如果为故意人操纵,结果不堪假想。”苏子澈脸上笑意一僵,如假面普通教人一揭而去,面色不豫道:“我与他偶尔了解,非是决计为之,再者,非论是我还是至尊,都不至于昏聩到为人操纵而不自知的境地。”

像是盛水的布囊被扎开了一个口,清洌的泉水毫无顾忌地流了出来,此前各种蓦地在苏子澈脑中缓缓流过——校场比剑,课罢赌书,章台问柳,曲水流觞。思路垂垂了了,他跟着苏子卿长大,兄长管束虽严,亦不吝娇宠,密切之下,无话不说。苏子澈每有新了解,或是折腾出了新弄法,定会奉告兄长,不管是否安妥,苏子卿向来都是含笑听,纵是少年人混闹了些,皇都当中,也出不了甚么乱子。若他新熟谙的玩伴是出了名的纨绔,苏子卿听罢也不过一句“识友当慎”,苏子澈心机剔透,又对兄长言听计从,即便不点明,他也会冷淡那人。

谢玄清算着衣衿,听他如许说,便道:“是甚么奇事,能够容我一道听听?”陆离帮他把袖子放下来,淡淡道:“但是要说你那黄玉麒麟佩送给了谁?”苏子澈无妨他一下子猜中,惊奇地看着他:“你如何就晓得必然送了人呢?”陆离反问道:“莫不是丢了?”苏子澈讪讪:“是送人了。”他想想仍觉不解,又问:“你安知不是丢了?”陆离笑了笑:“那玉佩你戴了很多年,如果丢了,定会差人去寻,现在玉佩莫名不见了,你却只字不提,不是送人是甚么。”他笑着看向谢玄,说的倒是:“知我者,陆离耳。”

陆离低声道:“殿下,是臣错了。”苏子澈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又移开了视野:“你不以为本身错了,何必认错。”陆离苦笑:“关于谢玄的话,臣半句不悔,令媛之子戒垂堂,何况是谢玄如许心机颇深之人,臣错在……”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苏子澈起伏不定的胸膛上,“不该惹怒殿下。”

天子嘴角一动,似是笑了笑:“正因为他小,不知人间险恶,你们才要好都雅着他。”陆离点头称是。天子又道:“你归去,先让他到宫里住段时候,朕可不想听到甚么‘分桃断袖’的传言。”陆离未推测天子竟想到了这等层面,一惊之下几乎忘了应对,定了定神方道:“陛下,前几日殿下与赵美人起了抵触,怕是一时半会儿不太情愿到宫里来,臣等若执意相劝,只恐适得其反。”

天子渐渐饮了一口茶,茶杯放在案上时收回纤细的丁宁,却没有答话。宁福海道:“前段时候宁侍郎奉上的龙渊剑,极是锋利,未出鞘时倒觉不出甚么好来,出鞘时铮鸣有如龙吟,剑身寒气逼人。奴婢本想着年事长远拿软布擦一擦,谁知才放上去,那布便断作了两截。”天子只作不闻,将手中书卷渐渐翻过一页。宁福海悄悄给陆离递了个眼色,陆离接口道:“提及这个龙渊剑,殿下前几日还传闻了此事,臣瞧他的模样倒是非常欢乐。”天子搁下书,语气淡然:“你们两个,甚么时候如许好了?说话都一唱一和的。”两人忙道不敢,天子微微一笑,道:“罢了,那龙渊剑搁着也没甚么用处,既然麟儿喜好,就拿给他吧。”话至此处,言语间的宠嬖已是非常较着,天子对陆离摆摆手,“下去吧。”陆离施礼辞职,才出了宫门,昂首见天涯明晃晃的一轮明日,照得人周身都和缓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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