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自应含笑看吴钩
他说完方觉出不对,晓得天子在诓他,瞪眼道:“陛下耍赖!”天子朗声一笑,伸手拿开了玉碗,果见一枚赤金鱼符覆鄙人面,他转手就在苏子澈脑门上重重敲了一下,斥道:“连鱼符也玩,真是混闹。”那鱼符是王公大臣出入宫门的凭据,用分歧材质制成,储君以玉,亲王以金,庶官以铜,皆题其位及姓名,可谓是身份意味。
“三哥。”苏子澈看他离席而去,叫了一声。天子对他夙来耐烦,含笑转头道:“麟儿有事?”苏子澈深深地凝睇着他,缓缓地摇了点头,像是千言万语沉在心,却不能说出口。天子内心狠狠一疼,他晓得小弟不想他走,可顾念着他无上的职位,这份心机却不能说出口,他恍忽感觉难过,彼时肆无顾忌的少年,在含元殿前的日晷一圈圈转动的过程中,终究学会了让步。他笑道:“贤儿这就过来,朕忙完也就返来了。”
许是天子的探病让苏子澈开释了内心好久以来的沉郁,自那日以后,他的身材渐渐地好转起来,至殿试前日已无大碍。他午后时分入宫,恰逢宁州太守进贡了十六坛上好的桑落酒,天子瞧他极有兴趣的模样,便命人筹办酒膳。苏子澈毕竟病体未愈,吃了几口酒便有些醉意,可兴趣倒是极好,嚷着要跟天子玩射覆。
天子除了靴子躺到苏子澈身边,苏子澈挪了挪,趴在天子身上气势汹汹地开口:“是谁那么猖獗,竟敢劳动陛下,臣去拆了他的骨头!”天子哈得一笑,拍了拍他的肩道:“麟儿本日如何了?”苏子澈不解道:“三哥何出此言?”天子笑道:“麟儿本日一向黏着哥哥。”
苏贤一走,苏子澈不需再端着小叔父架子,立时抱怨道:“这酒后劲好大,我都有点醉了。”他不说还好,一说天子更是心疼,冷着脸训道:“病还没好,谁准你喝这么多酒的?”苏子澈醉里不知害怕,有些内疚地笑起来,抱着天子的腰道:“贤儿射不着,三哥来。”他醉的深,舌头都有些不矫捷,声音听来软软的,天子最是怕他这灵巧有害的模样,向来都不能顺从,只得顺着他看了眼倒扣的玉碗,笑道:“杯子里甚么都没有,难怪贤儿射不着。”苏子澈愣了一愣,脱口便是否定:“不成能,我明显放了鱼符的。”
天子听得动容,面前议论疆场战事之人并不是无足重轻的文人弄臣,而是他从小养大的弟弟。他教他兵法战略,教他剑术枪法,他虽有百般不舍万般庇护之心,却从未想过让弟弟成为樊笼中驯养的鹰隼,永久只能瞻仰遨游九天的自在。他们既生于皇家,生来具有无上的尊荣,为何不能具有谈笑生杀的称心?又为何像此时这般,望着屏风的边塞风景,徒羡随军出征的良家子……天子将苏子澈揽入怀中,温声道:“你若情愿,一样能戎装策马,饮血疆场。”苏子澈听出天子的温润如玉的声音里,尽是鼓励和期许,不由怔然转头道:“君无戏言?”天子含笑点头:“君无戏言。”
不一会儿,内侍捧来一个杯盏并几碟蜜饯点心,说是服侍秦王殿下服药,那内侍翻开杯盖,内里孤零零一粒药丸,天子原是忘了这事,此时见到不由蹙眉道:“他才吃过酒,现在就吃药?”那内侍恭敬道:“回禀陛下,王太医叮咛过,给殿下开的皆是暖和无伤的药材,不必忌口,只定时服用便可。”天子略一点头,一手拈起药丸一手拿了碟蜜饯,递到苏子澈嘴边道:“麟儿,把药吃了。”苏子澈视野不离天子脸孔,看也未看药丸,伸出舌头一卷就将药丸吃了下去,道:“陛下把蜜饯拿去,吃个药还筹办蜜饯,当我是黄口小儿么?”苏子澈是因为从宫里跑出去才受寒生了病,天子对此一向耿耿于怀,常常想起老是惭愧不已,听他言语无礼也只微微一笑,塞了一块蜜饯到他嘴里,笑道:“不是黄口小儿,方才谁连走路都不肯,非要三哥抱来着?”
当时天气已晚,次日又是殿试,天子另有很多政事待措置,得空同苏子澈玩闹,可他与小弟的心结才解,实不忍回绝这并不过分的要求,衡量之下,命人叫了大皇子苏贤过来作陪,本身则去措置前朝事。
苏子澈捂着脑袋不敢辩白,看着天子将鱼符装入他腰间金线绣成的鱼袋当中,又叮咛人去拿醒酒茶来,仰着脸道:“陛下,臣困了。”天子如果吃酒膳,醒酒茶是要不时备着的,因此一听叮咛,便有宫娥捧了茶出去,他将茶放到小弟手里,道:“喝了茶再去睡,免得你夜里头疼。”苏子澈依言将醒酒茶饮尽,站起来施礼道:“三哥早些歇息,麟儿辞职了。”天子未推测他折腾到如许晚却还要走,笑揉揉他被敲红的额头道:“夜深了,就在这歇下吧。”他醉后分外灵巧,听到便点点头:“好。”他跟在天子身后朝内殿走去,脚步踏实地迈了两步,俄然环住天子的腰撒赖道:“麟儿醉了,三哥抱我畴昔。”天子无法地笑骂:“你还小么?”口上不饶,却哈腰将他打横抱起,苏子澈环着兄长的脖子,在天子将他放下时仍不放手,天子在他臀上拍了一掌,道:“别闹。”苏子澈委委曲屈地松了手,趴在床上看天子宽衣。
待天子措置完政事,苏子澈同苏贤玩得正酣,他面前倒扣着一只玉碗,琉璃乌珠般的眼睛盯着本身的大侄儿,催促道:“你既然射不着,痛快认罚吧。”昂首看到天子,立时笑起来,“陛下来了。”
苏子澈被说中苦衷,耳朵不由一红,哼道:“方才不晓得是谁非要我留下呢。”天子笑道:“是,是朕非要留下麟儿。”天子承认得这般快,他又感觉无趣了,翻过身去面朝里,黄橙橙的灯光下,屏风上的关山晓月看得贰内心一动,道:“三哥你说,如果我们生为良家子,是不是就能横枪立马保护江山,看大漠孤烟长河夕照?”他声音里尽是神驰,低吟道,“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
天子走畴昔,苏子澈并未起家,顺势偎在他身上道:“三哥可来了,贤儿等你好久。”他抬起少年的脸,见那笑盈盈的眉眼中尽是迷离酒意,不由莞尔:“贤儿在等,还是麟儿在等?”苏子澈朗声道:“都在等。”天子笑而不答,转头问苏贤道:“他还病着,你不看着他让他少喝些就是了,如何把本身也灌醉了?”苏贤定了定神,勉强按捺住冲头的酒意,笑道:“爹爹晓得小叔父的性子,如果要做甚么,从不准别人置喙,何况孩儿只是个长辈。”天子天然是晓得他的性子,才叫来苏贤劝着些,谁知一贯聪明的苏贤竟也看不住他,面前两个小辈都醉醺醺地,天子不免有些心烦,对宗子摆摆手道:“归去歇着,明天随朕去殿试。”
苏贤已有几分醉意,转头见天子出去,忙起家施礼问安,又道:“孩儿无能,老是射不着,爹爹的美酒倒是都便宜了孩儿。”射覆乃占验之学,想要玩好须精通《易》和占卜,天子亲身教过苏子澈,天然晓得他于此道只知外相,而苏贤则是其中妙手,现在内行人玩得满心对劲,里手却说射不着,可见是苏贤用心相让。天子心如明镜,眼下储君之位不决,苏子澈与一众皇子虽同为人臣,可圣心独宠秦王,使得诸皇子不得不对这位小叔父各式奉迎,盼着他对于立储之事即便不能互助,起码不会相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