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退亲
而晓儿这孩子又最像她，性子和顺不说，手脚还勤奋，受了委曲更是从不吭声。
紫色的菜薹，红艳艳的辣椒，翠绿的韭菜和蒜苗，各色蔬菜应有尽有，一点不比别家的差。
因这两天雨没消停过，田埂上淤泥积得老厚，人下不去脚，插秧的活计就停下了。
“娘……”
劈面蓦地响起一阵骂，隔着雨帘传出去老远。
她颤抖着，朝着闺女的方向跑去，可惜只跑了两步就瘫在地上，再爬不起来了。
她探头瞧了瞧，又掐了把最嫩的韭菜黄下来，最后挑了两只又大又红的番茄添上，筹办做道番茄炒蛋。
面对通身繁华的周氏，柳氏不免气怯，她搓着枯瘦的手掌，不大敢昂首。
或许是因为这具身材天然的血缘联络，柳氏对女儿深沉的母爱竟刹时崩溃了她的防备，让她在这个陌生的天下里找到了一丝归属。
周氏嘴一撇，语重心长道：“他三婶，不是我汪家嫌贫爱富，你也知笙儿他二舅刚中了举人，顿时就要仕进。不幸他二舅没儿子，独独看重我们如笙，这不还送如笙去镇长进学哩。”
和白馨儿说的一样，床上的白晓儿头上缠着厚白布便条，身上裹着被子，满脸茫然，目光板滞。
她嫌恶地撇嘴，目光按例移向柳氏手中的篮子，待看到里头两个红彤彤的大番茄，勃然大怒。
柳氏如梦方醒，仓猝冲出门去。
柳氏心一磕，嘴唇跟着颤抖起来。
周氏轻视地看她一眼，嘲笑：“他三婶，这事是笙儿他二舅决定的，还请你多谅解。”
“老三家的，这是咋回事？”
商讨婚事？
白家的堂屋烛火暗淡，周氏穿戴崭新的绸缎衣裳坐在上首，目光如炬，从那些破家什上一一扫过。
她学着镇上那些夫人蜜斯的样儿，捏着帕子端起茶，略了沾唇便搁下。
门口脚步声响起，白家三房的儿媳柳氏端着茶盘，撩开打了补丁的麻布帘子进到屋里。
“啥？退亲？”
周氏却对柳氏的谦虚很受用。
“娘，晓儿醒来烧就退了，但忘了好些事，除了我们，另有汪家的事……她也不记得了。”
“晓儿，我的儿，你真不记得娘了？”
“您口渴了吧，先……先喝口茶。”
她也真敢想。
白蕊儿见柳氏哭个不断，咬唇说道。
想起死里逃生的二闺女，柳氏光荣之余，心中又是一痛，忍不住擦了下眼角。
这柳氏不知是真蠢还是装憨，竟然还真想和自家攀亲，也不瞧瞧自个闺女是个甚么德行。
如许诚恳的孩子却去寻死，显见是被周氏的话逼得受不住了。
柳氏却会错了意，忙道：“亲家母，您……您可别跟俺外道，晓儿她是汪家未过门的儿媳妇，婆婆有事尽管使唤，没啥奉求不奉求的。”
她眼里到底另有没有本身这个婆婆？
大雨哗啦哗啦下着，溅起土里的泥水，六合很快连成一片。
柳氏颤声问着，一旁照顾的大姐白蕊儿点了点头。
白老太咬牙，手指头都快戳到柳氏眼皮上，柳氏却像个木头桩子，缩着肩膀，闷头不吭声。
白馨儿哭道：“二姐她……成傻子了。”
这时，柳氏的小闺女白馨儿急冲冲跑来，抱住柳氏的腿一阵摇摆：“娘，你快去瞧瞧二姐吧，二姐醒了就傻了，说不认得我，不认得大姐，还问大姐本身叫啥，说她啥都记不起来了……”
白家院子不大，菜地只要五六分，按说有点吃紧，幸亏柳氏是个好庄稼把式，在她的经心侍弄下，白家的菜倒也长得喜人。
白家的男丁们也和其别人家的一样在家歇着。
“笙儿他二舅……”
“老三家的，这都多迟早了，磨磨蹭蹭干啥哩？摘个菜半天不见影，蹲下就不挪屁股，黑心尖的懒婆娘，想叫一大师子跟你喝西北风啊。”
“她三婶，有件事要奉求你，是关于晓儿的。”
儿媳妇？婆婆？
“晓儿！”
哭声非常凄厉，是柳氏六岁的幺女白馨儿。
小妹白馨儿听到大姐的话，固然不是很懂，也急着向娘亲包管。
耳边是柳氏的哭声，窝在她暖和的怀里，白晓儿紧绷的神经垂垂放松。
她结婚十几年没儿子，统共只得这三个闺女，个个都是她的心头肉。
柳氏大喊一声，拽起白馨儿就往里头跑，菜篮子摔地上，菜滚了一地，气得白老太在后边又跳又骂。
柳氏的心顿时揪起，一把楼住白晓儿，滚烫的泪珠子顺着枯黄的脸颊往下掉。
“二姐二姐，呜呜呜，你如何流了这么多血，你和馨儿说句话呀，别恐吓馨儿……”
“都怪娘没用，扳连俺晓儿受委曲。撞坏脑筋是大弊端，此后可如何得了？是娘不好，娘害了你啊……”
小女人衣裳被血染红，身边的黄土洇开大滩的血迹，目睹是活不成了。
好端端被人上门退亲，这今后的日子还如何过呢？
柳氏昂首见婆婆抱动手站在屋檐下，一张脸黑沉得几近要滴出水来。
“娘，您别哭了，病总会渐渐养好的。就算将来二妹她真的……不另有我和馨儿吗？大不了我……我今后不嫁人了，就在家照顾二妹。”
贫民的孩子早当家，作为白家三房的长姐，刚满十四岁的白蕊儿已经相称懂事，柳氏的担忧她模糊明白。
柳氏心一凛，下认识抖了下肩膀：“娘，不是如许的，我……我这就好了，您别急。”
柳氏手脚敏捷，未几时，新奇的菜蔬就装满了篮子。
“你说啥？你二姐她咋地了？”柳氏瞪大眼睛。
柳氏被迎头浇了盆冷水，唬到手中茶盘跌在地上，摔缺一个角。
只见白惨惨的月光下，一个身材肥胖的小女人悄无声气躺在井边，额前一个杯口大小的血洞穴，正往外汩汩冒着鲜血。
“他三婶，我今儿个是来退亲的。”周氏开门见山。
白老太眸子子都快瞪出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一阵孩童的哭声。
柳氏年事不大，身材削瘦，因长年劳作，看着比平常庄户人家的妇人沧桑几分。
白馨儿摇着姐姐，见娘亲也倒下了，一时哭得更大声。
她现在穿了身洗得发白的青色棉布裤褂，发髻上插着杨木簪，皴黄脸儿一笑便现出细纹。
白老太啐了一口，冷眼瞧着柳氏拎着菜篮从雨里冲过来，重新到脚淋成个落汤鸡。
没有她的准予，这老三媳妇竟敢擅作主张摘地里的番茄，并且一摘就是两个，真是长本领了啊。
“亲家母，您……您今儿个不是来商讨婚事的么，好端端地……咋个提退亲……”
弟弟说的对，有些事还得早些说清，免得夜长梦多。
“我呸，不过一个烂丫头电影，咋就这金贵了，也配吃鸡蛋？我那鸡蛋都是留着卖钱的，谁都不准动。”
此人一多，用饭的嘴又多了几张，做饭的担子天然就比昔日里更重。
周氏自认是有教养，有身份的人，固然内心不屑，开口还是客气的。
柳氏苦着脸，胸口就像堵了块大石头，上不去下不来，沉甸甸的，连带着喘气都难。
“我们笙儿哪，后少不了像他娘舅一样走宦途仕进，你细想想，晓儿除了插秧种菜，喂猪挑肥，还无能些啥？连话都说不全乎，如果当了官家的娘子，不是给老周家丢人么？我和他爹倒没啥，只是他二舅头一个不承诺哩。”
这是晓儿常日里最爱吃的菜。
柳氏迎着婆婆刀子似的目光，心突突直跳，但为了闺女，还是硬着头皮道：“娘，晓儿她……她不是伤着吗，我深思着拿番茄炒个鸡蛋，好给孩子补补。”
……
周氏还在劝说，柳氏直愣愣地盯着她涂了脂粉的脸，看着那两片薄嘴皮子高低翻动，脑筋里一轰，俄然甚么都听不到了。
麻袋不挡雨，不过一会儿，柳氏里外的衣裳就被雨水浇了个透湿，风一吹，凉得钻心。
一双黑沉沉的大眼睛偶尔转动一下，落到本身身上的目光既陌生，又防备，仿佛不熟谙本身。
“娘，大姐说得对，馨儿长大了就去赢利给二姐请大夫，二姐的病必定能好的，娘别担忧了。”
“俺蕊儿馨儿都是好孩子，是娘没用，累你们刻苦了。”
白老太头一回感觉本身的权威遭到了应战，并且应战者还是本身最看不上眼的三儿媳，气得肝都在疼。
话一出口，周氏的脸蓦地变了。
柳氏看着不省人事的闺女，心像被剪子戳了个大洞，北风飕飕往里头灌。
她的晓儿，真是随了她命苦。
“老天爷呀！我的晓儿！”
这时，东面的配房俄然亮起烛光，白老太中气实足的叱骂从里边传出：“大半夜的嚎甚么丧，烂了心肝的赔钱货，再哭老天打个雷劈死你！”
柳氏顶着雨，身上披了条破麻袋，挽着袖子在后院的菜地摘菜。
柳氏奔回房，本身的二闺女公然已经醒了。
“呸，饭都快熟了，净等菜下锅了，还不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