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女帝师二(30)

紫菡含泪道：“自从昱嫔娘娘进宫后。奴婢还觉得陛下再也不会理睬奴婢了，谁知明天陛下召奴婢奉侍笔墨，还封奴婢为姝。”

颖嫔道：“我自是欢乐，可惜只欢乐了一日。第二天我便传闻陛下亲身拟旨，封邢茜仪为昱嫔，择谷旦入宫。我便晓得，在贰内心，我不过是皇后身边的——”她顿了顿，强抑心中的不平，“一条狗罢了。”

慎嫔俄然抬高声音道：“我们在这里避雪的，还是小声些，别让人听到了才好。”

紫菡满面欣喜，一头扑在芳馨的怀中，娇声道：“姑姑……”

夜里雪停了，第二日午后又下了起来。我捧着茶倚在雕栏上，望着白皑皑的天井发楞。手内心是滚烫的一团，脸上却被朔风滚得冰冷。芳馨走了出来，在我肩头披上一件织锦大氅，柔声道：“内里冷，雪光太刺目，女人坐一会儿还是进屋吧。”

只听慎嫔满含讽刺又道：“周氏这一出宫，也不知是浪迹江湖呢，还是去找本身畴前的婆母尽孝去了。不幸他竟还为此气恼，他可有甚么气恼的呢？人家本来也没有将他放在心上。”顿了一顿，又道，“依我看，底子便是瞧不起他。”

我点头道：“‘一贵一贱，友情乃见’[53]，民气机变也是常事。”紫菡的纸伞如落花飘远，在雪上留下两行深凹的足印，仿佛永久也填不满的心窍。“旁人我理睬不了，只要你们都好好的，我便别无所求了。”

芳馨笑道：“是紫菡。这会儿来，定是有功德。”

慎嫔轻笑道：“这么多年下来，你竟是个傻子。周氏畴前是肃王的独子辅国公莫璐的夫人，因为老公死了，孀妇孤单的，才嫁进宫的。那里会有甚么真情？”

“都送了甚么？”

我向楼下的紫菡招招手，莞尔道：“她便没驰名位，又有谁敢瞧不起她？”

惠仙道：“自从昱嫔入宫，几如当年的周贵妃，十天里有七天，圣上都陪着她。现在才有孕，已是慢了。奴婢听太医们闲话，似说陛下甚是欢乐，不日就要晋封。”

芳馨道：“奴婢今晨便送畴昔了。”

小简道：“陛下明天兴趣好，备了茶点请大人去半云亭赏雪。”说着看了看我的装束，忽而笑道，“瞧大人在屋子里就穿好了大氅，但是要出门赏雪么？那口谕来得正当时呢。大人请。”

冷风吹过，几片雪花飞入南窗，冰冷数点融在我的脸上：“娘娘汲引，臣女何德何能，能与娘娘比肩。”

颖嫔一怔，随即嘲笑道：“我当是谁，本来是她。她的父亲被罢官，现在不过是个乡野粗人，不谈也罢。”

正说话间，惠仙上楼来，见我和慎嫔语笑晏晏，不由游移。慎嫔道：“有甚么话就说。”

惠仙嘻嘻笑道：“娘娘说得极是。”

芳馨道：“她一再出售女人，女人只是将她赶回家去，已是非常仁慈。女人畴前说，‘物有必至，事有当然’[52]。她本身选的路，怨不得别人。”

芳馨笑道：“女人此言差矣。别说小小一个女御，便是颖嫔娘娘，若非手握后宫大权，恐怕也要被人瞧不起。”说着又叹，“畴前的一后二妃，废的废，走的走，新后对劲又得志。畴昔宫人们都是一样的，可自从皇后为他们分出了品级——这些年，民气都变了。”

忽见漫天大雪中，一柄淡红色的纸伞如红莲初绽，冉冉而来。我猎奇道：“这么大雪，谁还会来漱玉斋？”只见纸伞一掀，暴露一张娇俏的圆脸。她在楼下向我挥手道：“女人……”

我一怔，笑道：“姑姑说话更加风趣了。”饮一口茶，又问，“昱嫔有孕，我们的贺礼送畴昔了么？”

回到漱玉斋，却见颖嫔已经候在玉茗堂的西配房中了。她就坐在南窗前，畴前升平长公主梳头的处所，望着窗外的大雪发楞。我忙施礼，笑道：“明天大雪，娘娘如何来了？”

忽见一个宫人撑着纸伞吃紧走了上来，连伞都来不及收，仓促行了一礼，笑道：“本来静姝娘娘在这里，奴婢好找。皇后赏了东西下来，苏女人还在章华宫等着呢，娘娘快随奴婢回宫去吧。”

只听一阵欢畅的脚步声响，檐上疏松的积雪簌簌而落，粘在紫菡淡紫色的风帽上，被她一口气呵得化了。我笑道：“慢些，这楼都要被你震塌了。”

慎嫔笑道：“这话说得虚假。史氏出身商贾，一朝封为颖嫔，还没有后代呢，便与我比肩了。”

小简呈上两张图，我细细看了一会儿，浅笑道：“这冲天雷和龙王炮非常精美。”

紫菡道：“陛下封奴婢为静姝。是温馨的静。”

来到半云亭，只见天子已坐在桌旁，身边只要两三个宫人奉侍，甚是简练。我忙上前施礼：“臣女来迟，请陛下恕罪。”

惠仙躬身道：“回娘娘，也不是甚么大事。只是奴婢才刚去御药院，听两个令媛科太医说，昱嫔有孕了。”

芳馨道：“女人向来不看天象占卜的书，变天了，看不懂也是常事。”

天子笑道：“你若当不起，朕也不会赐给你。今晨火器厂送了几张新的火器图来，你也瞧瞧。”

我打断她：“曾有人对我说过，世事如棋局，不是大家都有资格做棋子的。若连棋子都做不好，何谈执棋之手？越不甘心做棋子，就越要做一枚好棋子。”

天子道：“连着上两个月朕赐给你的五雷神机和三捷神机，你漱玉斋里的火器，比定乾宫还要多。”

我忙道：“静姝娘娘得陛下厚爱，臣女不堪欢乐。”

颖嫔道：“姐姐——”

我点头：“那日册封，mm当欢乐才是。”

慎嫔道：“他喜好她，她却只把他当拯救稻草。要不然，如何小皇子一出世，便忙不迭地过继到辅国公府去，给阿谁孤老太婆当孙子。若不是把前夫看得极重，为何好好的皇子不让他做？非要打发得远远的？”

绿萼撑伞，芳馨扶着我，用心放慢了几步，见小简走得远些，方轻声道：“女人，前两次陛下册封颖嫔和昱嫔，都非常俄然。这一次俄然召见女人……奴婢晓得女人不想做妃嫔，如何应对，可要想好了才是。”

我亲耳闻声周渊说，她既弃了新剑，天然是去寻觅故剑。慎嫔话虽粗鄙，却一丝没错。天子低头听着，眉心拧成一团，双唇紧闭。

惠仙道：“是。奴婢扶着娘娘，娘娘慢些。”说着两人轻言细语，谈笑而去。

芳馨笑道：“甚么事如许欢畅？”说着命人上茶。

紫菡站直了身子，向我行了一礼，浅笑道：“陛下封奴婢为姝，还赐了封号呢。”

紫菡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姑姑快起来……”说罢拉着我的手只是笑。我悄悄拍着她的手背道：“定是陛下感觉你温馨守礼，才赐你这个封号。”

颖嫔一笑，携了我的手道：“好久没来看姐姐了，来瞧瞧也不成么？何况常日事多，也唯有下大雪，宫里才安宁些。”

慎嫔道：“才如许几个月，便要册封为妃了么？”

慎嫔伸手接过窗外的飞雪，叹道：“我又有甚么体例。”

我欢乐道：“你守得云开，和昱嫔颖嫔普通，是端庄的嫔妃了，再不成称本身为奴婢了。陛下赐给你甚么封号？”

我叹道：“你奉侍皇后，我奉侍畴前的皇后。我们都无从挑选。”

我笑道：“我晓得你不喜好她，但她说的话有事理，又何妨听取一二。mm并非全无恩宠，何必作此悲叹？你看田女御，她和你同住在章华宫，现在还剩几分恩宠呢？”

小简引我坐在天子的下首，斟了一杯茶，便退开几步。我垂首端坐，只是饮茶。天子笑道：“上个月朕命人送了一把轩辕铳和一把百弹铳给你，还喜好么？”

“畴前红芯在的时候，绣了几幅新奇新奇的缎子被面，奴婢命人添了新棉花纫了被子，送了四幅畴昔。再者，女人畴前所画的美人携子图和送子观音图，奴婢各挑了一幅送了畴昔。昱嫔娘娘很喜好。”

我亦甚是忧愁：“到了这个境地，也唯有抗旨了。”

颖嫔道：“我被册封的那一日，姐姐也在旁。”

自从天子扣问我周渊出走之过后，便再也没有伶仃召见过我。畴前，他放不下周渊，约莫见了我便会想起周渊的无情，故此只赏东西，却不召见。现在他既已想通了，还纳了昱嫔和颖嫔，召我伴驾，也实属平常。

一片雪花飘来，立即融在乳红色的茶香当中。我一拂袖袖上的薄雪，“这天变得太快，我竟有些看不懂了。”

紫菡去后，芳馨笑道：“紫菡现在也好了，总算熬出来了。有了名分，旁人便不敢小觑她了。”

我命人关窗，再多拿一盆炭上来。颖嫔道：“雪景恰好，何必关窗？何况太和缓了，轻易犯胡涂。”

我欠身道：“陛下厚赐，臣女愧不敢当。”

慎嫔道：“罢了，瞧这雪一时半会儿下不断，还是快些回历星楼吧。”

我奇道：“半云亭？”

风雪清啸当中，有我急剧而沉重的心跳声。胸腔似是空了，胸口的肌肤像一张干瘪的鼓皮笃笃扑动。远远飘来的婢女如鲠在喉，卡得我左胸隐痛。

天子本来笑盈盈地看着我，闻言面色大变。小简正要开声呵叱，却见天子左手一摆，冷冷看了他一眼。小简立即噤声，还是垂手恭立。

我笑道：“我是怕mm的心太冷，才要拿炭上来暖暖。”

我点头道：“昱嫔出身崇高，要甚么没有？唯有本身绣的画的，还可算作情意。”念及红芯，不由怃然，“红芯这一走，也有五个月了。我真悔怨，我该将她留在宫中才是。”

紫菡顿时红了脸道：“那里就有了……是陛下开恩，肯赐奴婢一个名分罢了。”

芳馨赶紧施礼道：“说了这么些子话，奴婢还没向静姝娘娘道贺呢。娘娘大喜。”

只听另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周氏能够不必再提了，人老福薄。昱嫔像她，也是个薄命之人。”

我清楚地记得，四年前的春季，天子和周渊偶尔来到我和高曜居住的长宁宫。当时他的脸上清楚另有温和的表面和淡淡的书卷气味。两番亲征，数年兵马，疆场上的热血冷戈，在他端倪间留下了冲撞的陈迹，分解两道深深的蹙纹。这纠结不展的眉心，倒很有几分像周渊。

我大喜，站起家拉着她的手道：“果然么？”说罢抬高声音道，“你……但是有了？”

天子笑道：“平身，赐座。”

在内里坐到手脚冰冷，正要回屋，却见天子身边的小简带了一个小内监，冒雪而来。我赶紧下楼驱逐。小简上前施礼，笑嘻嘻道：“朱大人，陛下召见，请随奴婢去益园半云亭。”

颖嫔眼中的恨意几已不加粉饰：“我只是不甘心。”

我欠身道：“能放下本身荣辱，方能成事。‘龙或俯麟潜于重泉，或仰攀云汉游乎苍昊’[51]，都是机会。娘娘能忍，臣女窃为娘娘欢乐。”

颖嫔向来复苏自知，且说话毫不包涵，即便是在说本身，也不吝于用最刻薄无情的字眼。我习觉得常，遂淡淡道：“mm何必如许说本身。若说是一条狗，我不过也是慎嫔和弘阳郡王的狗。大师相互无异。”

颖嫔道：“是谁？竟然能经验姐姐？”

惠仙无法地看着我。我只得道：“该来的总会来的。”

我笑道：“陛下即位以来，还从未有一名女御尚未生子便晋封为姝媛的。可见陛下是至心待你好。”

天子笑道：“她不过封个静姝，你便不堪欢乐，倘若朕册封你，你可欢乐么？”

惠仙不无忧愁道：“娘娘，这孩子如果皇子，高贵远胜于弘阳郡王殿下。”

我恭敬道：“银铳精美，臣女很喜好。谢陛下犒赏。”

我悄悄吸一口气，正要出言婉拒，忽觉风声已住，飘雪沉寂。每一片雪花上都充满了又细又深的孔窍，聆听六合间统统的不调和。四周静得出奇，只听半云亭后的山石中，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昱嫔也不过仗着有几分像周氏，才得了一二分宠幸。”听闻此声，脑中突然一空，背上盗汗如浆。

芳馨笑道：“女人这话可问很多余了。若紫菡真是有了，还能这般匪贼似的，把楼踏得山响？”

定王是周渊的父亲。我见他随口提起周渊，再无一丝滞碍，不由心下一松，指着图上一处道：“陛下请细看，这冲天雷虽与定王所绘的并无大分歧，但埋线处是颠末改进的，如此更埋没、更短，生机更快，仇敌定然得空逃窜。”

惠仙道：“这……但是陛下却喜好得很。”

我笑道：“我洗耳恭听。”

我答道：“是启姐姐。”

芳馨道：“那陛下……”说着反手紧紧握住我的左手，滚烫的手心烙在我冰冷的手背上。我心中一跳，深吸一口气，强自平静道：“他是君子，当不会难堪一个小女子吧。”

慎嫔道：“只要你，最懂我的心。”说着微微一笑，“我总觉得，会是你先得册封。以私心论，我晓得他总会纳妃。如果是旁人，我宁但是你。”

紫菡作势拍了一下芳馨：“姑姑成日家就会笑话奴婢。”

惠仙笑道：“这会儿雪正大，谁会出来？”

颖嫔道：“天然，我的心冷，姐姐是最晓得的。”

天子原本身形肥胖，此时一身痴肥的裘衣，端坐在上，如渊渟岳峙。风雪卷入亭中，茶烟散去，暴露一张惨白漂亮的脸。这张脸略染了天涯浓云的阴沉，如晨雾般暗淡不明。唯有目光如星，似从云中祭出的两道闪电。

天子拿起图纸看了好一会儿，方道：“公然如此。”又笑道，“拿着如许一张图上来，本来朕要罚他的，经你如许一说，朕倒要赏他了。”说罢命人将图纸撤下，又道，“朕晓得静姝畴前是你的侍女，你待她像本身的mm。现在朕已下旨封她为静姝，你大可放心了。”

【第二十二节 物有必至】

惠仙嘲笑道：“这是天然。只是有一事奴婢一向不懂，那周氏为何放着繁华尊荣不取，恰好要去落魄江湖？”

我笑道：“你快归去吧，好生去各宫谢恩，有你忙的呢。”

天子道：“这龙王炮也就罢了。只是这冲天雷么……实在太祖时就有了，是定王设想的。当年排布在河北，将北燕巡游的兵马炸死好些。现在再画一遍，无甚新意。”

慎嫔一惊，“甚么？！竟然如许快。”

是惠仙和慎嫔。

颖嫔苦笑，很久方拭去眼角边的一滴冷泪：“姐姐金玉良言，mm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