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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女帝师三(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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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扶一扶脑后的长簪,笑道:“既有人先行,今后谨慎着些就是了。”心中蓦地一动,微有刺痛。说到先行者,皇后何尝不是我的先行者?执权妄为,逞墨客意气,即便是伉俪,也不能相容。此“覆车之辙”“败露以后”[83],不成不察。

芳馨惊呼:“好好的一篇诗,女人为何烧了它?”

芳馨道:“现下所争,不也是天子的恩赏和宠任么?莫非另有别的?”

“姑姑,我初进宫之时,觉得会长悠长久地奉养慎妃和弘阳郡王母子,统统的烦恼,都不过是王嬷嬷和车舜英那样的,虽有争斗,不过是为了主上的恩赏和宠任,无伤风雅。自慎妃退位,自两宫至后妃,都优容有加,我还觉得日子就如许畴昔,直到我出宫。却不想夷思陆皇后命我查明徐女史的命案,接着悫惠皇太子和三位公主又接踵薨逝。迅雷风烈,怪云变气,未及色变,性已移矣。”

窗上的雪光掩映眸中的寒光,我又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以后,自可忘人之过。”

芳馨怔怔道:“畴前只晓得女人聪明,却不想会聪明到如此境地。皇后已经崩逝,女人随口一句便加了几重恶名。”

芳馨道:“奴婢记得女人畴前睡觉须得掌灯,现在这弊端还没好么?”

心中尽是安宁妥当,我伏在枕上,右手垂在塌下用铁钳缓缓拨弄着纸灰:“《诗》曰:‘无言不雠,无德不报。’唯在心耳。”

芳馨道:“女人既明白这个事理,却还心心念念地为弘阳郡王筹算策划……”

芳馨神采一动:“再给奴婢一百个胆,奴婢也不敢说天子的不是。奴婢是说,当然有暗中窥测的奴婢,只是定乾宫高低彻查,不免用刑过分,屈打成招。”

芳馨正抱了一盆水仙出去,见我正在看诗,便笑道:“奴婢听李大人说,女人在掖庭属,一得空就要读誊写字,公然不错。”

芳馨点头道:“这……也不易。”

我的感喟像小邓的死,轻若无物:“莫非只是酷刑逼供,没有别的左证么?如许的供词,陛下如何肯信?”

芳馨接过银针,游移道:“这……奴婢说不好。”我一回身,大半头发都散了下来。芳馨与我对视半晌,现出不忍的神采,“奴婢也是猜的,女人听过便罢,不要当真。奴婢觉得,这是一个冤案。”

我顿时心中澄明:“姑姑是说,简公公公报私仇么?”

念及在捣练厂的遭受,我竟也有些感同身受。但是她不肯意说,我便不诘问。最器重和最悔恨的,都在心底最深处,翻起来都会痛。我反手递给她一枚银针,问道:“有一件事我刚回漱玉斋的时候就想问姑姑了,一向未得便。我在狱中的时候便晓得皇后开罪,此中有一条罪名是‘窥测圣宫’,陛下是如安在短短几日内便查出这个‘窥测圣宫’的人的?”

留意山川、寄情诗书的日子仿佛已经很远,远得只留下一抹云影。颠末三年的疗养,我本已能够在黑暗中入眠,但宫中的夜与墓园的夜分歧,无穷无尽的谋算与争夺,令高墙环绕的夜空透出干枯的赤色。而我必得在如许不安宁的夜中,假装安宁地睡去,连梦话都必须问心无愧。我合目无语,只向里让了让。

我抬开端,拉住她的手道:“我睡不着。”

我也自发好笑,贤人传授的事理,自是难忘,但是不过聊作自慰。孟子曰:“贤人,百世之师也,伯夷、柳下惠是也。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发愤;闻柳下惠之风者,薄夫敦,鄙夫宽。”[85]伯夷和柳下惠于我,既是“百世之师”,也是敲实谎话的绝好粉饰,哪怕是在睡梦中。旧事纷至沓来,我是几时变成了这副模样?

唇角微动,缭绕一缕冷酷的笑意:“姑姑是说,陛下冤枉了皇后?”

芳馨笑道:“女人的肚子里装着满满的书史诗画,便没有书,也闷不断的。”

我浅笑道:“这是天然。若不是颖妃成全,芳馨如何能在夜里进掖庭狱瞧我?”说着目光超出她的肩头,果见芳馨站在世人以后,含泪而笑。素衣如雪,踟躇天心,缥缈独立,柔光弥远。

水仙修叶清疏,花朵黄白相错,金盘银盏立在叶脉绝顶,颤巍巍如青萍之末。我坐起家,反手挽开端发:“姑姑彻夜似有苦衷。”

芳馨感喟道:“虽是虚惊一场,将这诗纪念,也何尝不成。”

芳馨看一眼炭盆,如有所悟:“那女人烧这诗,是……”

我淡淡一笑道:“皇后久不参政,华阳公主是如何晓得朝政之事的?姑姑细想便是。”

芳馨笑道:“不过是没日没夜地做活,或者被姑姑们挤对。当时候年纪小,职位低,总归是如许的。”

我淡淡一笑:“狱中无聊,劳作古板,最易消磨人的志气。若无书史充室,诗画好看,慨歌盈耳,推阵娱智,可不要闷绝么?”

我叹道:“姑姑只看陆皇后,从咸平十年到咸平十二年,不到三年,连生两女,立为皇后,宠嬖不成谓不盛。后受命监国,自是信赖有加。到最后,所得的谥号倒是‘夷思’二字。”

芳馨道:“女人还记得三四年前,简公公几乎被打发去洗马厩的事情么?”

玉枢一怔,在我肩上虚拍一下:“你就爱胡说!”说着微现羞赧之色,“那一日我在定乾宫苦求不果,无法之下,去章华宫寻颖妃,请她看顾你。谁知她连日事忙,竟不得空说话。好轻易传话出来,她身边的淑优只回说晓得了,会派人去看你的。我只当她是对付我的,还生了她气。”

我见她入迷,不由猎奇,但是终是没有问出口。芳馨转过身来,眼睛微红:“如何‘忘人之过’?若忘不了,又当如何是好?”

我侧过身,将那篇绝句丢入炭盆当中。指尖有枯焦的慵懒,那张纸自掌心飘落,被火焰轻舐,柔嫩地屈作一团。凝练的黑与广漠的白,云蒸霞蔚般雄浑素净,灵魂相依般清奇孤绝,一并都散去了。

芳馨拾开端发,用五指渐渐地梳理:“这件事情,本来就不是掖庭属理睬的,是李公公和简公公两个……他们要用刑,天然会另寻僻静之处。”

玉枢亲身将我送回了漱玉斋,这才回宫。芳馨重新摆设了饭菜,奉侍我用午膳。饭罢少歇半晌,便烧水沐浴。待长发干透,天已黑了。我斜倚在榻上,漫不经心肠赏画,又命绿萼将我在掖庭狱中默写的绝句拿来。

我点头道:“‘往者不成谏,来者犹可追。’留在内心的若越来越淡,又何必在乎身外之物。”

在黑暗中,我的唇边泛出月蓝色幽冷的笑意:“后妃争宠夺位,在本朝几时能行得通?姑姑这一问,有些不通。”

笑意微凉,炭盆中的火苗亦冬眠不语:“挑选恕道,云淡风轻。”

芳馨哧地一笑:“奴婢胡涂了。那么女人究竟想不想婉妃做皇后?”

芳馨道:“女人所言有理。倘若婉妃娘娘有志成为皇后,女人会不会帮她?”

玉枢未施脂粉,面色微黄,眼下两道墨青,双颊翻起雪屑一样的两片。这些日子,她定是吃睡不宁,以泪洗面。心中暖流荡漾。回宫多日,到现在方觉,我在这宫里再不是孤身一人。

只听芳馨又道:“实在奴婢也有话早就想问女人了。奴婢一向不解,陛下为何俄然思疑起皇后?本来不是每日哭灵,忒显情深么?”

我感喟道:“失礼乱基曰夷,追悔前愆曰思。”

芳馨暴露不解的神情,却没有诘问,只是对着水仙花呆了半晌,道:“女人的教诲,奴婢服膺。”

我垂眸,伸着腰肢懒懒道:“以德抱怨、以直抱怨天然都是不易,以是世人都爱以怨抱怨。徒耗心力,于事无补。以是,不如都忘了吧。”

夜深了,绿萼吹熄了灯,轻手重脚地掩上门出去了。我翻了个身,双目微张。窗上透出深青色的星光,像一个遥不成及的愿景,又如一扇踏上天衢的大门。我很累,却睡不着。抬头躺着,双手在身侧摸索,掌心和指尖尽是绵软丝柔,像是玉枢的歌声将我托上云端。思路纷繁,下床开窗。但见星辉熠熠,交映如笑语。那一丝丝敞亮的目光看向我时,有历经沧桑的宁静与散淡,另有满不在乎的欢腾与沉醉。我喜好如许的目光,特别在我被世人冷眼怜悯二十多今后,我更需求如许的高远和疏离。

我笑道:“她是我的亲姐姐,我天然盼着她好,约莫有三分吧。”

我猎奇道:“我从未听姑姑说过畴前的事。”

我淡然一笑:“前人云,当‘记人之功,忘人之过’。于人君,于黎庶,于别人,于本身,都是一样的。”

芳馨道:“当年告密简公公的人,叫小邓,奴婢见过。他和另一人一同被视为皇后安插在定乾宫的特工。听良辰说,两人被打得浑身没有一块好肉,都在供词上画了押,只求速死。现下都被杖毙了。奴婢……”她重重叹了一声,有惊惧后怕之意,“奴婢想不到,李公公和简公公会这么狠心。”

韩复受刑,公主溺毙,父亲被折磨致死,皇后抱恨而亡。既堕入烂泥当中,不免胶着堵塞。胜负在当下,善恶在远方。夫复何言?

我想了想道:“是不是锦素被关在掖庭狱的时候,昌平郡王前去讨情,简公公多口和王爷说了两句,被人告密的事?”

我浅笑道:“是为了恩赏和宠任,却也不满是。”

芳馨道:“另有七分呢?”

芳馨从小屉子里摸了一把桃木梳子,走过来拢起我手中的长发。指尖在鬓边如东风拂过,漾起一片暗香:“奴婢并没有苦衷,只是想起了年青时候的一些旧事。”

我亦叹道:“立谁为后,立谁为太子,本就是圣上一言而决的事,争也无用。”

固然背光,但见她猎奇的双眼在微小的烛光中闪闪发亮,像两颗在开阔之地争势导利的玄色棋子,深窈而锋利。我思忖半晌,抬头望着帐顶阴暗盘曲的折枝斑纹道:“我也不晓得,约莫是昱妃吧。”

芳馨道:“不错。若不是昱妃娘娘,简公公早就被赶出宫了。”

黑暗中,芳馨的惊奇化作锦被下狠恶的一颤:“这两个字,形同废后……是不是?”

芳馨笑道:“那女人就躺着,奴婢再陪女人说会儿话。”

我深为打动,又不觉好笑:“颖妃总理宫禁,姐姐要谅解才是。”

我轻笑道:“姑姑刚才问我,谁能登上后位,并没有问我盼望谁登上后位。”

我张一张五指,叉着脑后的长发道:“这是我在狱中写来计日子的,一天一个字,这是头二十天的。”

我淡淡道:“我也晓得是徒然,但慎妃临终所托,不成弃置。‘虽挈瓶之小善,实君子之所识。是为事人之礼。’[84]”

芳馨调弄水仙的指尖一滞,凝神复又失神:“甚么事会越来越淡?甚么事会越来越清楚?”

芳馨遂与我并头而卧,悄声问道:“现下中宫之位又空了,依女人看,谁能登上后位?”

我发笑:“姑姑未免高看我了。我没有如许料事如神。别人问甚么,我便说甚么罢了。”

我更奇:“姑姑为何说有冤情?”

我拨弄着枕边的碎发,怔怔道:“另有七分是惊骇。以玉枢的性子,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宠妃,是最好的。皇后……之前两位皇后如何,我们都见了。何况玉枢怎能争得过昱妃?”

芳馨微微一笑道:“既入狱,自是横下心来就死,慌也无用。出来了,便不一样了。蛤蟆在井底当然放心欢愉,莫非就一辈子不成龙么?”说罢将锦被掩住我的胸口,扶我躺了下来,“女人这些日子也累了,早些睡吧。”

芳馨定定地看着我,眉间阴晴不定,似在艰巨思考,很久方摇了点头:“不,奴婢是替女人欢畅。只是,女人的聪明,教人惊骇。”

芳馨沉吟道:“昱妃出身崇高,德行素所恭敬,她所生的三皇子也年长些,圣上最爱。若要立后,昱妃娘娘的确是最合宜的。若立昱妃为后,那三皇子定会被立为太子了。只是……女人倒不盼望是婉妃么?”

芳馨叹道:“不错。即便慎妃在位的时候,也不过是有牢骚,终不敢公开侵犯各位嫔妃,更不敢对皇子公主如何。这满是圣上的短长。实在,就算慎妃真的杀了曾娥和阿谁小皇子,也不至于要废后。古往今来多少皇后太后,犯了比这个短长一百倍的错误,也没有被废。何况慎妃还是……”

芳馨道:“奴婢问过宫里读过书的老内监,都说这两个字不好,但究竟那里不好,却又不肯言明。”

小莲儿劝道:“大人在掖庭狱甚是辛苦,这里风大,还请快些回宫。”

我这才放心躺好,笑道:“姑姑肯留下来,最好不过。”

我微微嘲笑:“皇后有没有罪,全凭圣裁。姑姑如许说,是在怪我?”

芳馨发笑:“女人连睡觉也不忘这些贤人的事理。”

芳馨沉吟道:“记人之功,忘人之过……”

芳馨道:“传闻在两人的房里搜出一些值钱的物事,他们又说不出来源。何况,陛下国事繁忙,那里得空考虑此中的奇妙,只由李公公和简公公两小我去罢了。”说着冷哼一声,“幸而我们漱玉斋从未获咎过这两位公公。”

芳馨恍然道:“怪道颖妃娘娘问过奴婢以后,定乾宫就鬼哭狼嚎,大家自危。若非如此,恐怕女人还没有如许快便出来。”忽而悚然一惊,“女人曾警告奴婢,要将对华阳公主说过的话一字不改地说与颖妃娘娘听。女人早就晓得陛下会降罪皇后的,是不是?”

我双手扯起锦被,裹住了膝头:“我在掖庭狱的囚室中,虽也失眠,却不似如许心慌。漱玉斋高床软枕,倒不如掖庭狱的干草助人就寝。”

芳馨道:“这未免太难。”

芳馨道:“奴婢不明白。”

玉枢拭泪道:“恰是。圣上也说,让你好幸亏漱玉斋安息几日,不必焦急去御书房上任。”

玉枢道:“她果然派人去看你了么?”

我奇道:“用刑?我在掖庭属并没有闻声刑房在用刑。”

门无声无息地开了,芳馨秉烛探头,见我立在窗前,顿时吓了一跳。她放下烛台,寻了一件天青色长袄,披在我的肩上,一面责备道:“女人既开了窗,就该多穿些。固然开了春,到底是冷。”复又问,“女人又睡不着了么?”说罢关了窗,扶我坐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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