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女帝师四(13)

我微微一笑道：“陛下听到殿下如许说，必然龙颜大悦。”远处模糊约约传来喧闹的说话声，华阳不由扭头往窗外看，我忙问道，“阿谁孟何氏厥后如何了？”

公然是华阳公主。只见她的纱衣不知在那里勾破了两处，发辫垂在脑后，穿出几缕发丝飘在胸前。我赶紧施礼，惊奇道：“殿下为何如此狼狈？”

我晓得华阳不喜好仙颜的侍读，就是怕天子娶了去做妃嫔，这话无疑是有些怨气了。我笑道：“殿下多心了。”

我笑道：“公主殿下不在这里。”说罢推开门，小小一间书房，一览无余。架上堆满了册本奏章，桌上的笔横七竖八，奏疏摊开着，绿萼正研墨。任氏向里望了一眼，踌躇半晌，甚是绝望：“惊扰大人了，请大人恕罪。”

华阳凝眸半晌，终究泄气：“谁说我是为了此事？我只是不想对着阿谁封若水。”

我笑道：“不错。张汤的父亲是长安丞，有一天，他出门去，让张汤看家，回家来发明老鼠盗了家中的肉，因而气愤地鞭打张汤。张汤挖出老鼠和剩下的肉，‘劾鼠掠治’‘并取鼠与肉，具狱磔堂下’[46]。张汤的父亲大小也是个官吏，家中丢了肉，张汤也一样要挨打。那还是大汉文景之治时候的事情呢。”

【第十节 谓行多露】

天子不肯奉告她，一来是因为她年纪太小，二来圣旨中那条“窥测圣宫”的罪，实是因华阳公主偶然中泄漏了母亲的奥妙而起。天子怕女儿晓得本相而悲伤自责，以是绝口不提。

我这才轻声道：“殿下输了，殿下可要言而有信。殿下要面圣么？”

华阳恨恨道：“就算你们都不奉告我，迟早有一天，我也会晓得的。”

华阳却道：“不必了，我不渴。绿萼姐姐放心坐着吧。”

华阳道：“每次父皇来鹿鸣轩看我，都要和她说好一阵子话，也不知说些甚么。”

羽扇翎尖如雪点停滞，绿萼仿佛堕入长远的回想：“回殿下，奴婢畴前在家的时候，也因为打碎了陶碗、弄脏了菜被爹爹惩罚。百姓的日子很苦，只要到年节的时候才气吃上一顿好的。并不似宫里如许，能够每天吃到鱼肉。那块腊肉或许是孟家存了好久也舍不得吃的，以是那祖母才会如此活力。”

小内监缓缓退了两步，天子又道：“慢――你对她说，倘若今晚寻不到华阳，她和她爹的官，也就做到头了。”

一时也不知说甚么，只闻声窗外的竹叶沙沙地响。桌上有一封我还没来得及看的奏疏，被翻到了底，想是我不在的时候，华阳看过了。因而草草看了一遍，顿时恍然大悟。

华阳甚是绝望，几近透暴露要求的目光，忽又滑头起来，似月光撩开了薄云：“玉机姐姐一贯料事如神，既然料定父皇会斥责封氏，又为何不敢接管赌约？莫非怕输么？”

绿萼失声道：“这祖母可真狠心，为了一块腊肉打断了孙女的腿！”

华阳道：“阿谁苛吏？”

华阳牙关一颤，抬高了双眸：“她不是整日跟着我，便是和父皇说话。”

华阳忽而面色一沉，又道：“但是父皇准予旁人做孝女，却不准我做孝女。”

我叹道：“殿下还是早些归去的好，就算不在乎封女史，莫非连胡嬷嬷也不在乎了么？”

我这才了然。本来封若水是奉了皇命看视华阳公主的，要让她永久也不晓得陆皇后灭亡和开罪的本相：“殿下可晓得，殿下如许私行出走，封女史定然会被严惩的。”

看来华阳并非偶尔闹脾气从鹿鸣轩逃出来，讨厌封若水的监督也只是借口，她底子是处心积虑地要从我这里得知陆皇后身后开罪的景象，连孝女孟宁的故事都只是她硬化我的收场白。呵，我竟低估这个还不到八岁的小女孩了。我低下头，思路如飞，心却像被利刃划了一下，很久方沉声道：“臣女遵殿下旨意。”

华阳又委曲又不屑：“她们只会让我不痛快，让她们焦急好了。玉机姐姐，我想和你说会儿话，你不要奉告别人我在这里，好不好？”

华阳点头道：“严惩？毫不会！父皇那么喜好她，才舍不得严惩呢。”

我笑道：“殿下可情愿赐给臣女听听么？”

我忙道：“何尝不想救？只是屋如山倒，一时来不及救罢了。”见华阳将信将疑，我忙又诘问，“殿下，厥后如何了？”

华阳愤怒已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向绿萼道：“绿萼，好生送殿下归去。鹿鸣轩的人若问起来，照实答复就是了。”

烛光被绿萼手中的羽扇扑得一闪，华阳似是发觉到我语气的非常，深深看了我一眼：“玉机姐姐，我晓得母后是降礼下葬的，但是我不晓得母后究竟所犯何罪。因不晓得她的罪，我便想像孟宁一样，代母后请罪也不成得。我问了很多人，他们都说不晓得。我问父皇，父皇也不肯奉告我。我想，如果这宫里另有一小我能答复我的疑问，那就是你。”

沉默半晌，天子的声音有如风暴前诡异的安静：“封女史在那边？”

华阳道：“任嬷嬷要回籍，明天进宫来和我告别。”她抬眼问道，“玉机姐姐还记得任嬷嬷么？”

我合上奏疏，浅笑道：“这封奏疏臣女还没来得及瞧，不知内里说了些甚么？殿下仿佛很有感到。”

我甚是惊奇：“这话如何说？”

我笑道：“这个嘛，还是请绿萼来讲吧。”

我怎能不记得？陆皇后身后，她的亲信婢仆穆仙和小罗等人在灵前殉主。乳母任氏是自幼奉侍华阳公主的乳母，也被赶出了宫，这才换成了现在的乳母胡氏：“臣女记得她。”

华阳道：“这内里说的是一个孝女的故事。”

华阳怯怯地看着我道：“玉机姐姐，我看了临清县的一本上书。我晓得本不当看，只是你没来，我一小我很无聊。”

封若水的面貌冠绝后宫，虽在岭南经历了几年费事的日子，却更添清冷沧桑之色，如海上的风和日丽中包含的凄风冷雨。我笑道：“封女史如何了？”

绿萼又道：“他们清楚是不想救她！”我瞟了她一眼，她立即掩口噤声。

华阳如有所思，我又道：“自古以来，百姓都如草芥普通活着，所求不过是粗茶淡饭，平生安然。”

绿萼伸手欲扶，华阳却拂开她的手，排闼疾步而去。我几近是跌坐在椅子里，提起帕子按了按额头上的盗汗。窗外的小竹林随风而动，窗纱上树影婆娑，无异杯弓蛇影。

我点头道：“即便在尧、舜、禹、汤之世，也一定比现在过得好，只是胜在承平而没有战乱罢了。殿下晓得张汤么？”

我叹道：“公主殿下如何又跑了出来？胡嬷嬷很焦急。想必封女巡也急得很。”

我心中一动，带了三分防备的口气道：“殿下……何出此言？”

华阳道：“这封奏疏中说的是临清县有一个十岁的孝女孟宁，家中非常贫困。有一天，家中丢了一块腊肉，祖母大怒，以为孟宁的母亲孟何氏当家不谨慎，要重重地奖惩她，并让孟氏的父亲将孟何氏休掉。玉机姐姐，我不明白，不过是一块腊肉罢了，何必大惊小怪？”

“是我。”我起家开了门，笑道，“嬷嬷如何寻到这里来了？”

绿萼面有难色，怯怯行了一礼：“是。公主殿下请。”

只听天子又进了御书房，我悄悄推开通向御书房的门，急趋施礼：“微臣叩见陛下。”

华阳道：“孟宁的父亲是个孝子，当下就要休了孟何氏。孟宁不想母亲离家，就对祖母说，是本身见腊肉生了虫，便将这块肉恩赐给了村头的乞丐，并不是母亲的错。祖母非常活力，拿起木杖打断了孟宁的腿。”

天子道：“叫她来见朕――罢了，你去鹿鸣轩传旨，撤了她女史之职，降为宫女。若今晚寻不到华阳，就让她回家去吧。胡氏，杖五十。”

华阳眉心一拧，顿时生出几分怒意：“你们都瞧我年纪小，以是对付我。”

我笑道：“殿下不信？”

见她看破我的企图，我仍不慌不忙道：“绿萼，那你就留在这里为殿下打扇吧。”绿萼看看我又看看华阳，冷静拿起一柄羽扇。因而华阳端坐在北面的榻上。只见她双目微红，似是哭过。

我点头：“恕玉机无能为力。”

我悲惨地一笑。这腊肉清楚是祖母用心藏在柴堆里，用来诬告孟何氏，她不但要将孟何氏赶削发门，乃至还想将孟宁毒打致死。更让民气寒的是，孟宁为了挽留母亲身承其罪，被打断了腿，而她的母亲孟何氏竟然也不肯救她。何其凉薄刻毒的一家！

华阳道：“孟宁来不及逃脱，被压在屋子上面。世人搬开土石，才发明那块腊肉本来并没有恩赐给乞丐，而是掉在屋角的柴堆里了。世人这才明白孟宁是代母请罪的。孟宁的祖母很忸捏，今后最疼这个孙女，一家子和和乐乐的。”

小内监的声音尖细而颤抖：“启禀陛下，是华阳公主殿下又不见了，宫里正四周寻觅。”

我淡淡道：“‘君子掩人之恶，扬人之善，临难无苟免，杀身以成仁’[47]‘慧者心辩而不繁说，多力而不伐功’[48]。这女孩子不但是孝女，且有古仁人之风。”

华阳本日开端诘问母后开罪的启事，明日便会追随母后的死因。从现在开端，我再也不能将她看作一个浅显的小女孩，她的心智或许不在当年八岁的高曜之下。

小书房中静得出奇。华阳面色惨白，双唇紧闭，切齿不言。绿萼的神情也甚是奇特，仿佛又欢畅又肉痛。不一会儿，只听得天子又道：“换衣。”说罢带小简分开了御书房。

我笑道：“明天陛下去国子监听讲去了，待回宫来，便晓得如何了。”

只见一个身着蓝白衣裳的小女孩渐渐从书桌后站了起来，双手乱摆：“玉机姐姐，千万别喊人。”

我并不躲避她的目光：“殿下也不是第一日晓得这类景象，何必为此事跑出来负气？”

我淡淡一笑：“好，陛下必然会承诺公主殿下的。”

华阳道：“玉机姐姐也感觉她很好？”

华阳怒意消逝了几分，感激道：“多谢……”

华阳有些不忍，毕竟狠一狠心道：“玉机姐姐奉告我母后的事情，我就归去。”

忽听定乾宫的西北角门外有短促的脚步声。我忙表示她噤声，让她蹲在窗下。只听门外有人轻声问道：“是朱大人在内里么？”听声音还是是乳母胡氏。

我笑道：“这个小书房，旁人不能随便出去，殿下爱坐多久就坐多久。绿萼，出去斟茶来。”说着向她使个眼色，令她去鹿鸣轩报信。

我缓缓道：“这孟宁公然是一个孝女呢。”

华阳道：“自是不信。”

华阳一怔，更加愤怒：“我是公主，我号令你和我打这个赌！”

胡氏面有难色，道：“奴婢们到处都寻过了，只要这里……”

华阳支颐想了想，道：“不若我和玉机姐姐打个赌，倘若封氏是以被父皇斥责，我便要乖乖归去，今后再不会一声不响地跑出来。倘若父皇没有奖惩封氏，玉机姐姐要立即奉告我母后的事情！”

华阳鄙夷道：“可不是么？当天夜里俄然刮起了大风，吹倒了孟家的土屋子。孟宁因腿疼睡不平稳，于微光中见墙壁开裂，立即唤起祖母和双亲。世人抱起方才出世数月的小弟，拿起家里独一的一吊钱逃了出去，却没来得及救孟宁。”

五指在袖中蓦地攥紧：“这个……恕臣女不能承诺。实在臣女也并不全然晓得殿下所问的事，倘或有公允，倒误了殿下。殿下还是去问陛下的好。”

华阳还是沉浸在本身的思路中，不睬会我：“封女巡如果想攀龙附凤，就尽管去好了，归正三妃里还缺着一个。再不济，昱贵妃畴前居住的永和宫已经空下来了，她也当个贵嫔好了！”

我点一点头，不徐不疾道：“不错，臣女就是怕输。还请殿下恕罪。”

我笑道：“无妨。嬷嬷请便。”

华阳鼓掌道：“恰是。我要请父皇重重犒赏她，让她的祖母和双亲再也不能轻视她一分一毫。”

我惊诧，更有几用心惊。好一会儿方安静道：“殿下慢行，恕玉机不能相送。”

华阳辩驳道：“我没有多心，她就是存着这个心呢。我就是见不得她在父皇面前假端庄的模样！”我低头抚一抚纱裙，无言以答。华阳诘问道，“玉机姐姐如何不说话？”

我笑道：“或许陛下只是在扣问封大人公主殿下的近况。”

我嘘了一声，轻声道：“说不定是来了不速之客。想求静，却适得其反了。”我轻手重脚地走上前，猛地推开了门。但见黑影一闪，一个小小的人缩在书桌前面。我关上门，问道，“谁在那边？”半晌无言，我又道，“若不现身，我便叫人了。”

我淡淡一笑道：“待公主长大了，或许陛下就肯奉告殿下了。”

华阳惊奇道：“父皇的子民竟过得如许不好么？”

我只得道：“殿下如许说封女史，可有甚么按照？”

华阳非常动容：“我要让父皇对百姓再好些。”

华阳忙道：“玉机姐姐千万不要叫人，让我在这里多坐一会儿。现在全部皇宫里，也就父皇这里，他们不敢随便闯出去寻。”

小内监道：“封大人正亲身领了人四周找寻。”

天子正在由良辰奉侍着梳髻，手上拿了一封奏疏遮着脸，小简举灯站在一旁。天子见了我非常不测，放下奏疏道：“本来你还在这里。”

华阳道：“我想旁人不晓得，任嬷嬷必然晓得母后的事情，因而我就悄悄地问她。初时她不肯奉告我，经不住我一再恳求。正要说时，封氏俄然出去，只假装没有瞥见我，拉着任嬷嬷就出去了。任嬷嬷好不轻易返来，我再问时，她不管如何也不奉告我了。本来我还留了好些东西要送给嬷嬷，不待我拿出来，她就仓促出宫了。我讨厌封氏，她整日像个游魂一样！她既奉承父皇，又何必整日跟着我？！”

胡氏走后，我渐渐关了门，转头道：“他们搜过，便不会再来了，殿下能够放心了。”

“岂不夙夜，谓行多露”[49]，因我而起，因我而息。

华阳道：“他们为何不想救孟宁？”

华阳冷冷道：“你们大人就是爱推委！”我笑笑，不觉得意。

华阳收敛了目光，甚是对劲。悄悄地坐了一会儿，只听天子终究回到了御书房。隔着一道门，他的话还是冰冷而清楚：“如何内里乱纷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