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女帝师四(15)
芳馨道：“女人竟没有再从公子那边探听动静么？女人公然是不在乎世子了。”
封若水忙道：“不必了。姐姐国事繁忙，我不敢担搁。”说罢已端端方正拜了下去，“昨夜定乾宫往鹿鸣轩传了两道旨，第一道免了下官的女史，第二道却又官复原职了。我今早在定乾宫探听过了，本来是姐姐讨情的原因，而姐姐本无错误，却也是以被罚面壁。这都是mm的错，多谢姐姐援救之恩。”
我笑道：“是我贪睡了。mm出去坐吧。”又唤芳馨上茶。
我不明白她的口气为何有模糊的哀伤、可惜和焦炙，我悄悄地看着她，目光中充满了严肃与猜疑。芳馨与我对视半晌，终究低下头去。我回身，沿着池边的石子巷子跟着水中的天鹅渐渐走着：“我当然猎奇，也有些难过，不过说到在乎……或许世子有他的筹算，我没甚么可说的。”
我笑道：“在我眼中，她始终是泰宁君，远胜于施夫人这个身份。”
我合目缓缓念叨：“‘大角一星……光亮津润，为吉；青，为忧；赤，为兵；白，为丧；黑，为疾；色黄而静，民安；动，则人主好游。’[54]”
这一日雨后，芳馨陪我在益园的小池边一面看天鹅，一面喂鱼。芳馨笑道：“女人担忧了好几日，明天两宫去了景园，女人睡得倒好。”
她竟然没有再问我华阳为何对她有敌意，想来颠末这两个月的相处，是已经晓得华阳的心机了。我浅笑道：“华阳公主殿下应当不会再出走了。”
芳馨叹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倒也不必理睬是甚么样的来由。”
芳馨道：“人温馨下来，神采都好了很多。”
我坐起家道：“我渴了。”芳馨忙斟了一杯温水给我，我饮过，稍稍安静下来，“反正也不与漱玉斋相干，姑姑怕甚么？”
芳馨一怔，道：“甚么虎……奴婢听不懂。”
“惊骇？”我抚一抚脸颊，“竟如许较着？”
芳馨更加胡涂：“甚么‘主不消事’？甚么‘王者恶兵’？”
封若水固然猎奇，但在一瞬的游移后，脸上的惊诧烟消云散，规复了昔日的安闲：“姐姐赐膳，愧不敢当。mm先行辞职。”说罢退了一步。
我点头道：“不，我从没见过他眼中如许锋利的杀气，哪怕当年我违逆他，我都没有像现在如许惊骇和不安。”
我笑道：“是采薇mm，御史中丞施大人的夫人。”
我将热茶一饮而尽，拿起羽扇扑在胸前：“或许不会，谁晓得呢？我只是不想瞥见有人以如许……的来由死去了。”说着哧的一笑，在本身的漱玉斋，我竟还是把“荒唐”二字吞入腹中了。
我揉一揉眼睛，叹一口气：“姑姑也睡不好么？”
第二日，我起得很迟。方才梳好发髻，还没来得及簪花，便见小丫头恭恭敬敬地立在寝室内里道：“女人，鹿鸣轩的封大人来了，已在玉茗堂中等待。”
芳馨赶紧自小屉子中翻出一朵蓝灰色的堆纱宫花簪在我的发髻上，笑道：“定是封大人来伸谢了。”说罢又仓促给我戴上白玉耳坠子，推我下楼。
芳馨斟了一杯热茶，道：“女人一返来就空肚吃了凉东西，还是暖一暖的好。”说着细细打量我的神采，“女人固然一脸倦色，但奴婢好似从未见女人如此惊骇。”
我笑道：“意义是说，想要做老虎，就不能讨厌吃人肉。要仕进，就得忍耐不时候刻悬在头上的刀剑――来自君上、来自同僚、来自本身。”
芳馨道：“也是，既然道了谢，不该晓得的就不必晓得。”
只听芳馨在一边道：“女人，早膳都齐备了。”
她闻声我的脚步声，忙回身施礼。我还了礼：“这么一大早的，mm如何来了？”
芳馨道：“女人……”
我满腹苦衷，随口道：“辛苦你了。”
芳馨深深地看我一眼：“女人仿佛没有忧心的事了。”
“行动维艰……”封若水仿佛深有感到，“姐姐所言甚是。只是公主殿下对我有敌意，若殿下铁了心要躲着我，实是无能为力。”
我俄然想起面壁时在御书房看到的那些天文五行志，嘲笑道：“不，在今晚彗星呈现之前，陛下就开端亲身查阅天文五行志了，申明之前产生了一件我不晓得的事情，这件事情已使他生了杀心，以是彻夜他眼中的杀意方如此之盛。帝星暗淡，大角敞亮。大角属亢，角亢分野属郑，正应汴城，又带着兵相。昔日‘彗孛大角，大角以亡’，因而秦二世而亡。姑姑说，圣上怎能不忧心？”
一出定乾宫，绿萼便道：“陛下明天话可真多，奴婢的腿都要站断了。”
绿萼道：“女人对谁都很有耐烦，唯有对慧贵嫔……”
封若水倚门端立，怔怔地看着丫头们在天井中擦拭芭蕉叶。层层叠叠的灰红色明纱罗裙在晨光中仿佛照不透的阴霾深沉的雨云，上臂所绣的水墨梅花顺风混乱，如欲脱蒂飞去。发髻上只簪着一枚银色花钿，一溜银珠垂下，在风中丁零零细响，更添寥落之情。
芳馨道：“是，奴婢只是猎奇。”
封若水笑道：“mm已经送华阳公主去大书房了，论时候，已经不早了。”
芳馨笑道：“他才来，年纪小不免贪睡，女人不要怪他。”又问，“女人在定乾宫用膳了么？”
芳馨道：“奴婢更加胡涂了，好端端的，仅仅凭一颗发红的星星就要杀人么？畴前奴婢听女人说，陛下亲口说过‘祥符瑞兆，多多益善；天灾异象，不成擅称’，现在如何……”
芳馨惊诧：“奴婢不懂。”
忽见门开了，芳馨秉灯出去检察，见我张大着眼睛，便道：“女人醒了？”
芳馨恍然道：“本来是施夫人，奴婢几近都不记得施夫人本来另有爵位的。”
芳馨放下灯：“听女人说了这么多，实在有些惊骇。”
有一个疑问困扰我多年，芳馨从不肯答复我。我正要再问，却见漱玉斋的一个小丫头跑了过来。石子路湿滑，她几乎扑在芳馨身上。芳馨扶起她道：“好生走路，慌镇静张地做甚么？”
我轻笑道：“姑姑只是猎奇么？”
我笑道：“封大人奉圣命监督和顾问华阳公主，而公主却对她有敌意。父女俩一个不对劲，都拿封大人出气，昨夜几乎就罢了封大人的官。若再将我牵涉出来……我想，她约莫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宁肯胡涂些罢了。”
我起家逡巡很久，这才叹道：“陛下要杀人了。”
我又道：“‘孛星犯，为兵’‘流星入，王者恶之’。”
芳馨大吃一惊：“圣上到底想杀谁？”
“不必了。”说罢，我端起碗，将芳馨喝过的冷粥尽数吞入腹中，身子顿时又凉又沉，“绿萼不是累了么？归去安息吧。”
我笑道：“固然如此，每日的择要还是要和群臣的奏疏一起快马送去景园。陛下虽不在，工夫是不能荒废的。”
芳馨听到声响，猛地惊醒，忙起家扶我：“内里守门的小子见女人出去也不说一声。”
俄然起了一阵大风，天井中的秋千撞在架子上铛铛地响，凤尾竹沙沙而鸣。烛光一晃，如鬼火飘摇。芳馨顿时惊醒，抚胸欣喜道：“女人也真是的，大半夜的如许恐吓奴婢。圣上的心机奴婢如何晓得。反正也不会杀到漱玉斋来。”顿了一顿，又加一句，“对不对？”
我叹道：“彻夜大角星敞亮而泛红，且有很大很亮的彗星冲犯，恰好紫微宫北极中星不明。这是主不消事，王者恶兵之兆。”
深夜，芳馨的脸在昏昏沉沉的烛光下显得格外衰老和怠倦：“是不与漱玉斋相干。只是奴婢刚才听了女人的话今后，归去一考虑，感觉做陛下的臣子可真难，连天上的星星走得不好，也随时会丢命。这一桩事临时与漱玉斋不相干，可下一次呢？奴婢听女人说过，皇后的罪名中不就有一条和灾异有关么？”
“‘汉家本起于蜀、汉，今所起之地山崩川竭，星孛又及摄提、大角，从参至辰，殆必亡矣。厥后，三世之嗣，王莽篡位。’[55]‘七月癸亥，大角分离摇五色。占曰：王者流散。’[56]”
芳馨怪责地看我一眼：“女人本身也是仕进的，如何是‘他们’？奴婢担忧的恰是女人。”
回到漱玉斋，只见芳馨单独守在灯下打打盹，她的肘边摆着一碗冷粥。我这才想起，为了遁藏华阳公主，我到现在都还没有效晚膳。但是该来的，毕竟避不开。
封若水问道：“为何？”
就如许吧，永久不必再提起。
芳馨道：“为何？”
我将空茶杯放在她的手心中，缓缓躺了下去，合上眼睛，还是是明晃晃的一片：“不错。有些人，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弊端。”
芳馨没有再问，她起家换了一支新烛，悄悄退了出去。
“陛下杀心已起，申明他已经有想杀的人了。”我阒然张目，低低道，“姑姑说，他想杀谁？”
芳馨笑道：“公然陛下不在前面坐着，女人便松快了很多。”
我立足，瞻仰玉茗堂上蓝盈盈的天气：“倘若我是她，就会问清楚这是个甚么赌约。从没有甚么是‘不该晓得的’，只要‘不敢晓得的’罢了。‘可贵胡涂’，起首要明白过，若从未明白过，不过是‘一向胡涂’罢了。”
芳馨忙道：“奴婢前些日子听女人提及此事，但是厥后七八日都没了动静，不免猎奇罢了。”
我笑道：“恰是。宫中行动维艰，正该相互照顾才是。”
“甚么？”
绿萼笑道：“还说呢，他等门等得灯消火灭的不说，本身竟睡着了！”
我笑道：“不但是‘陛下的臣子’，是做臣子本就很难，老是动辄得咎。不过做天子也很难，特别是做权臣的君主。固然如此，世人都还要争皇位、争官位，可见固然难，好处却也很多。以是姑姑又何必为他们担忧？”
芳馨道：“饭菜都是现成的，奴婢叫他们热了拿上来。”
芳馨笑道：“天下雄主，哪天不杀人？”
芳馨道：“甚么是王者流散？”
小丫头好不轻易站稳了，气喘吁吁道：“女人，泰宁君进宫来了。绿萼姐姐命奴婢从速来禀告女人。”
数今后，两宫带着妃嫔和皇子、皇女去了景园，偌大的皇宫，只剩下我和几十位女御。连续几日都鄙人雨，气候也变得风凉恼人，且天子不在宫里，又连日无事，整小我都慵懒下来。
芳馨道：“倘若世子真的性命堪忧，女人也坐视不睬么？”
这姿势无疑有些疏离。我也偶然留她，只道了声慢走，亲身送她出了漱玉斋。回到玫瑰花圃边，芳馨道：“如果旁人闻声女人和公主殿下打了个赌，并且还赢了，早就迫不及待的要问清楚了。而封大人身为公主殿下的侍读，竟如此不在乎，也真是沉得住气。”
大角星微红的光芒似染赤色，我抬头望着：“她该死。”
我深为感激，微微一笑道：“姑姑‘耿耿不寐，如有隐忧’[57]，这我晓得。只是，‘欲为虎而恶食人肉，失所觉得虎矣’[58]，这是仕进不得不接受的。”
天子不问华阳公主和我说了些甚么，我也不会提起孝女孟宁的故事，都只为当初他的一句“一言倚，天下靡”。对华阳公主，他有他的歉疚，我有我的忸捏，我们都心照不宣地不肯提起。
芳馨猜疑道：“泰宁君？”
芳馨道：“不较着，只是眼睛里透着呢。奴婢可猜中了？”
绿萼见我面色不善，有些不知所措，看看我又看看芳馨。芳馨道：“女人让你归去安息，你便归去吧。你也劳累了一早晨了，这里有我呢。”绿萼这才辞职。
我笑道：“殿下和我打了赌，她输了。”
清冷的晚风拂起衣带，紫藤花撩起清冷的水珠，溅落在我脸上。我笑道：“眼不见，心不烦。看不见，天然就想得少些。”
不一时走到西一道的绝顶，因通向益园、历星楼和漱玉斋的门已下钥，绿萼便叫起值房的小内监开门。待出了门，绿萼忽道：“奴婢感觉陛下说得很有事理。”
芳馨奇道：“本身？”
我微微嘲笑：“不急。且向后看。我猜，是那小我。”
我点头：“我不晓得。姑姑说呢？”
整整一夜，我睡不平稳。一合上眼睛，就瞥见流星像一道血光划破宁静喧闹的星空，色明烛地，避无可避。周身一颤，醒来不过是烛光晃了一晃罢了。红烛垂泪，烛光反而惨白，微微跳动如张望的眼，忐忑的心。
绿萼抱怨道：“女人饿了一早晨了。”
我忙要扶起，封若水却纹丝不动，只得由她说完。我叹道：“为官艰巨，相互照顾罢了，不必言谢。”
我淡淡道：“我从没有在奏疏中读到过这两件事情，我也不能去问。想来陛下应当派人去查问了。”
封若水起家，已忍不住泪光盈盈：“相互照顾？”
芳馨道：“那么星孛大角呢？信王世子呢？”
我淡淡道：“这件事留给华阳公主去说好了，我何必去抢公主殿下的话？”
我笑道：“他们不过才走了一天，那里就如许较着了？”
芳馨道：“女人说的，奴婢听不懂。”
我笑道：“采薇mm的爵位是她的兄长、嫂嫂和未出世的侄儿用性命换来的。这个身份为她带来的光荣和伤感将永久刻在她心底最深处，是她成为她本身的底子。所谓‘不识真娘镜中面，唯见真娘墓头草’[59]。施夫人……她老是会成为别人的夫人的，夫家姓湿还是姓干，都不过是‘墓头草’罢了。”
封若水惊诧道：“甚么赌？”
我浅笑道：“弘阳郡王深得陛下的赏识，我另有甚么忧心的？”
芳馨和小丫头相视一眼，掩口一笑：“甚么‘镜中面’‘墓头草’的，女人说得也太吓人了。难不成女子嫁人，都是进了宅兆不成？”
绿萼笑道：“陛下刚才问有甚么趣事，女人如何不说孝女孟宁的故事？奴婢感觉这个故事才风趣呢。”
我笑道：“想来mm还没用膳，不若留下来一起用早膳，我渐渐说与mm听。”
“这个嘛，我要想一想。”我立足，猎奇道，“姑姑仿佛特别体贴信王世子？”
【第十一节 忧心悄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