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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8章 女帝师四(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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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屋里听了,不觉向银杏和绿萼叹道:“你们瞧瞧,母亲就是偏疼,花招我的钱,积的德却都是姐姐的。”

我叹了一口气。第二日,我带了两箱书,亲身去了寿光县衙。

我怃然:“无妨。早已惯了。”

高旸道:“你竟还为别人说话。”

正说着,只听绿萼在门外抱怨道:“是谁在说话,过个节也不让人安生。”说着披垂着头发跨进堂屋,瞪大了眼睛看了好一会儿,下颌都快垂到了胸口。她哎呀一声,喜极而泣,“殿下!奴婢……奴婢这便去泡茶。”说着捧首而去。

我向申景冰行了一礼:“大人与夫人不必客气,民女是为朱混之事而来。”

粟米煮好的时候,我站在船头看他在岸边的小旅店中牵了一匹黑马出来,船行马亦行。我向东,他向西,我逆流,他顺风。马蹄翻起细细的灰尘,与船迹相平,各自延长,永久不会相逢。

“殿下何出此言?”

我欣喜地一笑:“不知殿下现居何官?”

我问道:“天就要黑了,殿下这么晚进村来,一会儿在那里安息?殿下也不带几个侍从在身边。”

各村各乡搜检禁书的任务由各村都保长在县吏的伴随与催促下完成。轮到朱口儿村,倒是县令申景冰亲身带领县丞下乡,往各家各户搜检。申景冰晓得玉枢是皇妃,母亲是命妇,便不欲上门。母亲不肯有人群情,说她身为外戚,不遵国法,因而特地命一个故乡人请申景冰来。我虽不露面,却把家中统统的藏书都搬出来让他看了一遍。我本来也不爱看这些天象历法、谶纬符瑞的书,天然家中是一本划一都没有。但是历代史乘中却有天文志和五行志,我毫不踌躇命绿萼和银杏拆了下来,交给他带走。申景冰连说不敢,又说如许的书怎能作数,两手空空便归去了。当下申景冰和朱混将村中数十本册子堆放在社前,举火烧掉。

“天文著象,职在于畴人;谶纬不经,蠹深于疑众。盖有国之禁,非私家所藏。或有妄庸,辄陈休咎,假造符命,私习星历。作伪多端,顺非侥泽,荧惑州县,诖误闾里。坏纪挟邪,莫逾于此。其玄象器局、天文图书,私家分歧辄有。此后天下诸州府,切宜禁断。清楚榜示,严加捉搦,先藏蓄此等书者,敕到旬日内送官,本处长吏带领集众焚毁。限外埋没为人所告者,先决一百,留禁奏闻。所告人给赏钱五百贯。各州方面勋臣,洎百僚庶尹,无不诚亮王室,简于朕心,无近憸人,慎乃有位,端本静末,其诫之哉!”[163]

我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说着从筐子里捡起一个梨子,拿出帕子擦了擦,忍不住啃了一口。

这件事传开后,朱口儿村凡有民讼不能在县衙地保处了断的,便都到我家来。多是些鼠窃狗偷、鸡虫之争。偶然我能查清,偶然我不能查清。遇见实在胶葛不过的,宁肯费钱补足他们丧失的财帛,快些打发他们归去。如许到了新年,母亲还没有说甚么,银杏先向我抱怨家中的亏空了。

绿萼拿着抄好的圣旨来寻我的时候,我正在梨园里和几个妇女一道摘梨子。绿萼大声念了一遍,女人们听不懂,在不远处吃吃地笑。我摘下覆在头发上遮挡灰尘的青巾,在手内心揉了揉。秋阳澄彻,波光如练,轻尘涣散,梨香四溢。所谓的圣旨亦不过是绿萼手中两张粗糙发黄的纸。

我一怔,柔声道:“殿下不必道歉。玉机去官也并非全是以事。”说着起家接过银杏送出去的青瓷莲花灯盏,亲身放在他身边的小几上,取火折点着了。荧荧一点灯光在茫茫暮色当中,像一滴最敞亮的泪,凝集了未见的光阴中,统统的牵挂与愧悔。

夫人低了头:“天然是我们老爷。”

保重。

朱混八十岁,幼时入过前朝的县学,年青时做过前朝的县吏,丁母忧去官。负土成坟,手植松柏,水浆不进,哀毁骨立,险至灭性,是周遭百里出了名的孝子。兵乱时带领乡亲保卫乡里,立栅拒贼。相拒数日,正在势孤力穷之时,贼说杀孝子天不佑,退兵。四围村屯闻信归附者以万计。本朝时起家青州府兵曹掾,不过两年,便托疾回籍,一向赋闲至今。

夫人答道:“是一本《十代兴亡论》。”

“这个天然。”

忽听身后有一个熟谙而陌生的声音唤道:“玉机姐姐在么?”

【第三十一节 非不相爱】

我深居简出,家中统统事物都由母亲和银杏打理。因是女儿家,连会客也免了。寿光县令申景冰亲身上门拜访,我也没有见。一月以内,只去拜见过叔祖朱混一次。

我命人开了书箧,不慌不忙道:“民女向日在文澜阁与书廒校书,见过书目中有朱敬的《十代兴亡论》,不过写了些魏晋以来君臣成败之事,并无特异。若这也算禁书,那民女所保藏的史乘,也请一并焚毁。不但天文五行志中写满了天文著象,连帝王纪、传记、艺文志都不成制止地写到这些。也免得旁人说大人厚此薄彼,于大人官声倒霉。来日若被人参一本,说大人谄贵凌弱,惧内残外,恐于宦途倒霉。大人说,是也不是?”

高曜低头叹道:“当时裘表哥和文校尉都上了奏疏弹劾昌平皇叔,表哥不断催促我快些告终盐案。我本身也有私心,想着皇叔已犯通敌之罪,若父皇因天子气之事狐疑他要谋反,我反倒能抛清……”在乡野隐居,并没有宫里那么好的蜡烛用,想是油灯熏得他难受,他几近落泪。他侧过甚去揉一揉眼睛,哧的吸了一口气,“我对不住昌平皇叔。”

回村的路上,绿萼笑道:“女人真短长,才几句话就逼得他放了叔祖。”

“那我们家也要查了?”

我叹道:“升平长公主和亲、残废,皇太子与三位公主枉死,周贵妃出走,太后心中想必极其痛苦,却一向隐而不发。这一次若再不睬会,必然悔怨平生。何况她是太后,目睹爱子被困,天然做甚么都能够。”

高曜凝神道:“我一到西北,裘家表兄便对我提及王气之事,让我有个防备。但是我在西北无人可托,又不敢向军中和太史局不熟谙的官员求证。想姐姐在小书房便览全百姓情,说不定会有所听闻。即便姐姐没有传闻过此事,有此密信,应也不难查出原委。这才写了那封秘信,想不到会被父皇截获。”

我屈膝行一礼,赞成道:“多谢大人。”

母亲向世人道:“都是族人,该当赈赡。天子秩俸,‘当须散赡六姻,为先君之惠,老婆何如独擅其利,觉得繁华哉’[164],只当给我们家娘娘积善了。”

入夜得真快,院中的梨树模糊绰绰,渐行渐远般消逝在夜幕当中。一到早晨,村庄里静得连弥河里翻起浪花的声音都听得见。我表示银杏取一只羊角灯罩来,转头淡然道:“慎子曾云,‘家富则疏族聚,家贫则兄弟离,非不相爱,利不敷相容也’[165]。小利尚且如此,何况性命?殿下不必放在心上。”说着掩上灯罩,高曜的泪光便不甚清楚。见他仍定定地望着我,我只得又道:“若殿下实在介怀,只要昌平郡王还没有丢掉性命,殿下就总另有偿他的一日。”

高曜怔怔地看着绿萼的背影,叹道:“我最后一次见姐姐的时候,约莫是一年前了。这一年来,不但姐姐变了很多,连绿萼也与往年大不不异了。”

我赶紧上前施礼,问道:“殿下如何来青州了?”

申景冰一怔,夫人先嘲笑起来。申景冰看了看她的神采,忙道:“这恐怕不当,毕竟藏了禁书,本官开恩只打十杖已算法外开恩。”

高曜道:“我回京后,仍在盐铁副使上任职,只是不必出京巡查盐政。新年后,父皇授了吏部左选侍郎一职。”

我鼻子一酸:“山野风景,承平光阴,能容下统统人的率性妄为。绿萼失礼,还望殿下不要放在心上。”

我问申景冰:“叨教大人,朱混藏了甚么禁书?”

我转向夫人,微浅笑道:“夫人对县中事件很熟谙。这十杖究竟是夫人判的,还是大人判的?”

我一面引他在屋里坐着,一面道:“玉机爱好这里的梨树林,便买了这所宅子。这里固然离村中远一些,可胜在温馨。”

我本觉得此事就此告终。不料数今后,朱混的夫人痛哭流涕地求上门来,说有人贪得赏钱,告密朱混还藏着一本《十代兴亡论》没有交出。申景冰派人搜去了这本书,将朱混收在监中,判了一百杖。朱老夫人年近八十岁,白发苍苍,她抛下木杖,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又说申景冰的祖父与朱混当年有私怨,申景冰清楚是挟私抨击。想朱混耄耋之年,若挨了这一百杖,定然是活不成了。

我点头道:“玉机从未指责过殿下。不过玉机想就教殿下,殿下在西北究竟出了何事?”

县令申景冰生就一张扁长脸,神采黑紫,像感化了半辈子的炊火气,又像一个熟烂的茄子。传闻我来了,赶快携夫人迎了出来。他夫人倒是仙颜,吊梢眉,杏仁眼,唇红齿白,像个新奇出关的女鬼。两人极热忱地请我去后堂饮茶。

高曜一怔,笑意恍忽:“不错,姐姐自小就是如许教诲我的。”

“我听裘郎中说,我分开后,太后的密使去了西北。王气之事多么敏感,谁敢胡言乱语?唯有太后,操纵他好令名的缺点,用这两件事拿捏住,令他不便杀昌平皇叔,只得软禁了事。对不对?”我低头不言,算是默许。高旸愤然嘲笑,“太后常日里万事不睬,想不到行事如许惊险狠辣,全然不顾及你。”

“西北天子气在京中传得纷繁扬扬,圣上愤怒,以是下了如许的圣旨。”

仲春二这一日,绿萼与银杏整治了一桌好菜。刚好一名乡亲送了一坛上好的梨斑白,我们三人坐在梨树下吃饱喝足,各自回房安息,直到夕照时分才起家。我自到水缸里舀水净面,俄然一怔,水中慵懒憨直的笑意,长悠长久地挂在唇角,擦也擦不去普通。弥河水清冷,京中光阴,恍若残梦。

弥河自东南流向西北,再折向东北,似臂弯环抱半个朱口儿村。东北方向不到五十里处,便是广陵盐务,再五十里,是渤海。东面毗邻韩家村,属潍州。运盐的船从弥河向西南,达到青州船埠,走陆路分离。或从海路进广济河,达到汴城,沿汴河向北进入黄河,向南进入江淮,沿水路分离南北。这里阵势平坦,良田广袤,湖塘密布。朱云所买的两片梨园,就在河岸边,离村西渡头不远。我和母亲就住在梨园旁一所新补葺的大宅院里。

“揖让长拜别,飘摇难与期。岂徒燕婉情,存亡诚有之。”[162]

母亲到前面来与我商讨:“玉机,你如有体例,便帮他一帮。”

绿萼哼了一声:“阔别都城也还是躲不开圣旨。”

申景冰与夫人相视一眼,申景冰正要答话,夫人抢着道:“朱老爷藏了禁书,犯了国法,被我们老爷下在狱中。不过我们老爷体恤他年龄已高,又是望族,一百杖是挨不得的,已判作十杖了。明日行了刑便放归去。女人放心。”说罢亲热地笑着,要来挽我的臂。我看了看她鲜红的十指尖,又抬眼看了看她惨白得像新刷粉壁的脸,俄然缩了手。

我笑道:“秉公措置,谈不上狠不狠心。玉机从未痛恨过圣上。”

箱子里是我保藏的几套史乘和数本周易卦书。申景冰看了一眼,神采转白,直拿眼睛瞟夫人。夫人悄悄咳了一声,悄悄一抖帕子。申景冰讪讪道:“本来那不是禁书,倒是本官孤陋寡闻了。本官立即便命人将朱老爷放出来。”

落日如血,照得他半边脸通红,一双乌黑的眸子奕奕有神。缠枝暗斑纹灰袍泛着银光,襟上镶着乌黑油亮的风毛,浸过红油似的闪闪发光,丝丝伸展而清楚。自高曜出宫开府,我们便再没见过面,至今已近一年。他长高了很多,甚是肥胖。因瘦,就更显得颀长,我几乎没认出来。

高曜道:“姐姐如何晓得?”

新年刚过,就收到玉枢的信,她生了皇八女寿阳公主。朱云年将十八,也该给他说一门婚事了。因这两件事,母亲带着几个家人仓促回京了。咸平十九年的正月,就如许忙繁忙碌地度过了。

玄月,天子下诏宣谕天下:

我笑道:“这等色厉内荏的庸官,谅他不敢烧我的书。如有胆量,前两天在村里就该烧了。”

我不睬她,又向申景冰道:“若朱混无罪,便当开释,如有罪,就要打足一百杖。”

高曜道:“姐姐不怪我?”

高旸道:“若如许一身是伤地出宫,我宁肯你现在还在宫里。”

我点头道:“殿下说的这些,我都晓得。”

申景冰一时摸不着脑筋:“那蜜斯的意义是……”

我笑道:“一杖也不能打。”

高曜笑道:“若她的茶好,我天然不放在心上。”

高曜这才低了头:“多谢姐姐。父皇一贯不喜昌平皇叔我是晓得的,我只是没想到,父皇一贯喜好姐姐,竟对姐姐也如许狠心。”

正说着,银杏上了茶来。我正要问他去广陵做甚么,却见茶雾中他的双眼一红。他咬一咬牙,微微颤声道:“我对不住姐姐,若不是我莽撞——我不该写那封信。”

我浅笑道:“如殿下所言,玉机在小书房中,不出门知天下事。我还晓得,殿下才去了西北几日,便拟奏疏弹劾昌平郡王,告密他私运羌盐之事。这是裘大人催促的呢?还是殿下……”

我笑道:“细心想想,流言一出,我也能出宫了。不是很好么?”

邻村的传闻了,也有好些来我这里要求判辨。如许到了开春,我又赔了好些。人越来越多,我也越赔越多。小书房里那些看不见、摸不着、一推千里的烦恼,顷刻间都涌到了面前。初时有些不耐烦,光阴长了竟也觉出一种平实噜苏的欢愉。

高曜笑道:“姐姐家里好生难寻,我问了好几家才寻到这里。”

高曜道:“我从寿光来,要去广陵盐场,乘船路过这里,顺道看望姐姐。一会儿仍旧坐船去广陵。姐姐也不消备晚膳,我在寿光早早用过了。至于侍从,都留在船上了,免得惊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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