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女帝师一(25)
太后笑道:“若论柔桑的模样与脾气,将来嫁于我曜儿倒也很好。”
天子笑道:“明日不上早朝又如何?”
天子笑道:“这倒风趣。不知侄儿有何主张?”
林妃道:“臣妾谢圣上恩情。”
芳馨道:“女人聪明。”
世人听了,都笑了起来。太后招手命柔桑畴昔,高低打量道:“像熙平小时候的模样,长大了必是个美人。”略想了想,又道,“本宫记得柔桑的亭主还是她出世时封的,这会儿也该晋封了。”
芳馨娓娓道:“宫中人都传说,荣王陈四贲暗害了定王周明礼的事情,本来朝中都不晓得。是定王的二女儿小周郡主,也就是现在的周贵妃偶然中得知的。那一年的元宵,宫中大宴群臣。周贵妃那年虽只得九岁,却代父王前去敬酒,在席上点了这出《赎孽》,借此观世人之情。随后又借着这出戏,诘责太祖与定王的兄弟之情,更将陈四贲暗害定王的事和盘托出。在场的朝臣一一与闻,十人当中倒有九人信了。太祖这才命令彻查此事,囚禁了荣王。那会儿圣上尚在母腹当中,信亲王才只要十岁,熙平长公主只得三岁。陈四贲的荣王和周明礼的定王都是身后追封的,唯有肃王莫敖寿终正寝,得享尊荣。他的独子便是辅国公莫璐,周贵妃的前夫。”
芳馨道:“女人是说……”
高旸道:“若她们当中有一名可称得上才干高超,不管出身贵贱,面貌妍媸,臣都情愿平生器重。”
熙平长公主笑道:“当时候,四位女巡都还没有进宫呢。有一天儿臣带了柔桑进宫向皇后娘娘存候,柔桑便与二殿下在偏殿玩耍。皇后娘娘偶尔想起要个东西,谁知叫了两声竟然一小我也不来。儿臣便出来检察,本来是二殿下与柔桑坐在榻上扮家家玩,一个叫殿下,一个叫爱妃,都正襟端坐着,上面的小丫头跪了一片,哧哧直笑。儿臣抱着二殿下问:‘殿下将来要娶柔桑亭主为妻么?’殿下立即答道:‘天然要的!’自而后,儿臣旁观他两个,竟比亲姐弟还要密切和睦。”
戏台又高又远,灯火透明。伶人们身着彩衣,脸上敷着厚重油彩,做生的萧洒,做旦的娇媚。说不尽的机谋与捐躯,唱不完的气愤与忧愁。夜色中,戏台仿佛遥弘远漠中的蜃气,无数穿红着绿的男女,凌波微步,踏沙无痕。一颦一笑,一举一投,无不尽态极妍,无不尽悲喜之意。
我笑道:“常日除了读书,便是作画。如有戏看,我老是要看完才罢休。”
芳馨笑道:“这会儿天正热,你上哪闲逛了?趁女人睡着,你们一个一个都偷懒。”
我忙道:“不必了。渐渐喝着也好,重新拿一碗来,这碗必然也是倒了。”说着拿银匙悄悄搅动了两下,渐渐喝了一口,俄然想起一事,说道,“那出《赎孽》的典故,姑姑还没有奉告我呢。趁这会儿得闲,也说与我听听。”
我笑道:“当年太祖与肃王莫敖、定王周明礼、荣王陈四贲是结义兄弟,一起打下这江山。先帝未称帝之前,他们自称元帅,按齿排位,不分相互。是以我朝最看重兄弟之情、朋友之义。传闻陈四贲趁周明礼带着妻女回北燕探亲之时,在路上截杀了他。固然陈四贲是先帝陈贵妃的亲哥哥,但先帝还是废了他的爵位,免了他的官位,将他囚禁在家十年。陈四贲幽愤他杀。”
【第十八节 恶生蒲月】
阳光透过竹帘,薄如刀裁,轻若羽纱。一如被冗长光阴渗入的旧事,细碎而温情。我想起天子倚靠在周贵妃身上的背影,叹道:“到底是打出世时就在一起的情分。”
芳馨点头道:“并没有。”
天子笑道:“朕的朝堂上,那么些股肱之臣的大师闺秀,他都没有放在眼里。你安知此中没有才干高超的女子?只这四位选进宫来的女巡,便个个都很出挑。”
林妃忙起家答道:“回母后,春季就满十五岁了。”
我大惊道:“周贵妃竟舍得皇子出嗣别家?陛下竟也同意?”
林妃道:“臣妾前些日子倒留意了些。只是孩子现在长大了,自有他本身的主张,臣妾虽是他的母亲,可也不好勉强他。”
芳馨道:“十几年前嫁于废骁王,才两年,便难产薨了。当时贵妃甚是悲伤,亲身扶灵北上,足足过了一年才回朝。”
换过衣裳径直走到南厢,只见惠仙正在门首等待。桌上放着满满一杯凉茶,气候虽热,她却偶然去饮。眉眼低垂,难掩烦难之色。
绿萼忙出去,笑道:“奴婢方才内里返来,不晓得女人醒了。只说悄悄看一眼,谁知便让姑姑瞧见了。”
我凝神听戏,只模糊闻声太后殷殷叮嘱董妃好好保养身子,早日再添一个世子等语。夜色沉沉,身上微凉,芳馨忙为我披衣:“夜深了,女人该回宫了。”我这才回过神来,只见车舜英与易珠不知何时已离席,几个年幼的孩子早回宫睡了。未几时,太后和两位王妃也离席了,座中只要升平长公主、皇后与两位贵妃伴驾。
我坐了起来,芳馨赶紧拿太小几的冰沙绿豆汤,我喝了一口,蹙眉道:“太甜。”
我和锦素相视一眼,忙起家辞职。走下清冷殿,我不由回望,只见天子拉着周贵妃的右手,头一歪,浅秋色的背影缓缓靠在她身上。周贵妃端坐不语,淡绿色的披帛在夜风中如春雾飘摇。
芳馨道:“内里另有没放糖的,奴婢再去盛一碗来。”
我合目叹道:“睿平郡王是陛下的同产弟,向不参谋政事,皇上天然盼望他能娶个王谢望族的令媛。信王世子说到底是废骁王的亲侄儿。”
我坐起家,整整衣裙:“内里热得很,难为你还去益园为我摘荷叶。”
戏老是如许,不如此不敷以借题挥洒,不如此不敷以直抒胸臆。人生是惨白的戏文,戏文是扭曲的人生。
天子兴趣颇高,直将世人点的戏看完才散戏。夜深露重,除了我和锦素,便只剩下周贵妃端坐席间。天子命人整杯添酒,又命世人一同在主席坐了。天子已有七分醉意,向我和锦素道:“贵妃自幼习武,天然熬得住。想不到两位女巡的精力也不短。”
芳馨赶紧叫内里的小丫头出去奉侍漱口。我翻了个身,合目叹道:“周贵妃自幼便如此不凡,难怪圣宠不衰。”
芳馨道:“女人说甚么?”
绿萼道:“奴婢并没有偷懒,只想着气候越来越热,女人若一时没有胃口,让小厨房熬些荷叶粥喝倒好,是以去益园的池子里,掐了好些荷叶返来。还摘了两朵荷花,都供在大缸子里了。”
芳馨点头道:“传闻是在清冷殿坐了一宿,圣上今晨还去上朝了呢。”
忽见绿萼悄悄翻开竹帘,探头出去检察。芳馨笑斥:“又没端方了,探头探脑地做甚么?”
芳馨笑道:“若说昨夜宫宴的奇特之处,倒另有呢。奴婢记得几年前睿平郡王本是定下一名姓齐的官宦蜜斯为正妃,厥后碰到一个布衣女子,便求陛下打消前头的这门婚事,求了多次不果。奴婢记得那一年大雪,王爷在雪中足足跪了一夜,陛下也没有应允。最后还是那位齐大人听闻此事,自行退婚才罢。睿平郡王当时候已是亲王,为了这件事情,才被降为郡王。最后还是太后劝和,陛下才勉强让王爷娶了那布衣女子为正妃,便是现在的董妃。昨夜奴婢听陛下对信王世子说,娶妻只要志趣相投,脾气相合,家世并不要紧,那当年又如何如许难堪睿平郡王呢?”
太后笑道:“信王世子是太祖的长孙,又是亲王世子,身份高贵,天子要亲身赐婚才好。”
芳馨一面打扇一边道:“传闻陛下自小便跟从周贵妃读书练剑。周贵妃另有一名孪生姐姐精研火器,陛下现在在火器整造上的成就,倒是随这位大周郡主学的。”
高旸起家答道:“臣尚年幼,合法读书明理之际,怎可早早为家室所牵绊?再者,朝廷里那些老头子的女儿,想来都无趣得很,臣必得一个才干高超的女子,才肯聘娶为妻。”
芳馨笑道:“女人很爱看戏,竟看到这会儿。”
我慨然无语,脑中尽是那一抹浅秋色背影斜倚在周贵妃肩头的景象。她挺拔淡然,似云海之巅的寒松,不日便成仙飞升。刚巧他斜倚的姿势充满了芸芸众生谨慎翼翼的渴求意味。
天子赞道:“你倒不以貌取人,可贵。”又向林妃道,“侄儿很懂事理,依朕看,嫂嫂也实在不消操心劳累。他若自行看准了,朕便赐婚。最可贵是志趣相投,脾气相合,面貌家世都在其次。”
绿萼笑道:“现在还没用冰呢,那里就如许热了。才刚奴婢回宫时,正遇见皇后宫里的惠仙姑姑来找女人,现在内里候着呢。”
芳馨道:“传闻这是两人大婚前的商定,陛下若不该允,贵妃是不肯入宫的。”
本来她和我一样,也有一名孪生姐姐。我甚是猎奇,支起家子道:“那周贵妃的姐姐呢?”
周贵妃缓缓为天子添上热茶,柔声劝道:“陛下再坐一会儿该回宫安息了。”
台上正唱着一出《赴宴》。西王母的小丫头见周穆王生得俊美,正心猿意马地引他退席。而穆王身边的小马倌却在偷望这仙颜的小仙女,小仙女自是偶然于他。约莫她道行不敷,她若晓得七百年后,恰是这小马倌的先人灭了两周,一统天下,成为始天子,现在又当如何?[45]
太后用银签子签了一块西瓜送到唇边,俄然想起一事:“说到婚事,信王世子有十四岁了吧。”
芳馨道:“陛下当年大婚时昭告天下,若与周贵妃有子,那第二个皇子便要过继给绝嗣的辅国公家,担当辅国公的爵位。”
绿萼笑道:“这是皇后娘娘赏的。趁着凌晨气候还风凉,就从速从内阜院搬过来了。来人还说,气候暑热,女人就不必去守坤宫谢恩了。”说着扶我坐在榻上,又道,“女人昨夜看戏看得太晚,这会儿就在这榻上安息半晌,奴婢去泡茶来。”
我笑道:“姑姑不在娘娘身边,怎的亲身来了长宁宫?”
翌日凌晨从大书房返来,但觉困乏不已,用过早膳,便回寝殿补眠。忽见东窗下的紫荆胡床换作了红木嵌汉白玉海棠贵妃榻,铺了富丽的湘色流霞云锦坐垫,立着玉色的云锦靠枕,不由惊诧:“这是如何回事?”
芳馨道:“可惜女人还只是女巡,若升做正六品女校,便可去外城的梨园看他们排练。”
不知怎的,心中有些失落。就仿佛看到席间红彤彤的樱桃,本来口舌生津,心中欢乐,但吃到口中仿佛并不甜美。他说要娶一名才干超群的女子。那女子,会是我么?
周贵妃道:“即便不上早朝,也有损龙体。”
我笑着摇了点头:“没甚么。姑姑持续说。”
我忙道:“怎不早说?快换衣。”
奉侍将废的皇后与嫡子,还谈何正六品的官位?但是听闻女校可不必拘禁在内宫,心中亦起了欣羡之意。只听芳馨又道:“才刚信亲王世子离席的时候,要来与女人说话,见女人用心听戏,他便没有滋扰。”
芳馨却答非所问:“内阜院趁着送新榻来的工夫,将这个月灵修殿的月银用度一并送来了,奴婢才刚在内里盘点。听内阜院一个熟悉的小内监说,他们刚才去皇后宫里送银子,皇后为昨夜圣上与周贵妃在清冷殿坐了一宿的事情正活力。”
我笑道:“只看将来升平长公主的婚事如何,便晓得了。”说着啜了一口绿豆汤,“才刚感觉它太甜,这会儿倒好多了。”说罢一饮而尽。
御驾亲征的大义慷慨,帝后之间的虚与委蛇,贵妃周氏的独荷恩宠,金屋藏娇的小儿婚事。我不由叹道:“天家盛宴,斑斓靡丽,觞流欲壑,情实尴尬。”
天子浅笑道:“自幼一同长大的情分,今后结成佳耦才更稳妥。只是曜儿与柔桑年纪还小,过些年再说不迟。”说着拉过柔桑,低低扣问,柔桑一一恭敬作答。
我大吃一惊:“昨夜圣上和周贵妃没有回宫?”
高旸远远地看我一眼,道:“入宫的女巡,天然都是万中无一的。据臣所知,四位女巡中,于大人与朱大人俱出身豪门,史大人出自商贾之家,并无父兄立于高堂庙廊。连皇后与两位贵妃都不选那些老夫子们的令媛入宫,正申明她们确是无趣得很。”我听了不觉好笑,四位女巡,明显车舜英的父亲在朝为官,他恰好略过。果见车舜英满脸不快。
我想了想道:“启春姐姐说,周贵妃入宫七年,生了二子二女,现在宫中如何只要一名皇子和两位公主?另有一名皇子呢?”
我心中一震:“这么说,信王和熙平长公主的娘舅荣王陈四贲是因这出《赎孽》被废。圣上出征期近,昨夜点这出戏的意义莫非是……”一时烦躁起来,拿起绘了兰花的小葵扇猛力挥了两下,“这么多年来,两宫固然着意加恩安抚,但仍恐他兄妹二民气中不平,暗生异图。故此借《赎孽》敲打?”
一时撤除外套,只穿一套牙红色衬衣衬裙,闲闲歪在榻上。红芯放下东窗上的淡青色竹帘,阳光被隔绝在外,一室荫凉。假寐半晌,一睁眼,却见芳馨合着眼睛悄悄打扇,头一点,顿时醒了过来。“女人醒了。何未几睡一会儿,离午初还早呢。”
事久而远,芳馨细细回想半晌,方道:“提及这出《赎孽》,老辈宫人谁不记得?奴婢十来岁上就听姑姑说过多次了。女人可晓得我朝立国的底子么?”
天子笑道:“朕早有此意。长公主位比亲王,就晋封为县主,赐宁海县为汤沐邑。”熙平长公主喜出望外,忙携曹驸马与柔桑跪下谢恩。
天子大笑,连说“刁钻”,又道:“如此,朕便将她们此中一个赐你为妻,你可情愿?”
我忙问道:“世子可有甚么话留下么?”
我和锦素出了延秀宫便分离了,她向北回了永和宫,我向东行。宫墙上尽是橘色光晕,头顶一线黑沉沉的夜空,星光如女人乌发上的银针。已过子时,长街上少有宫人来往。听了一夜的戏,本有些昏昏沉沉,被长街的冷风一吹,顿时醒了大半。
天子笑道:“嫂嫂若感觉哪位大师闺秀好,问准了信儿,朕马上赐婚,又有何难?不知可相准了么?”
天子已有七分醉意,自斟一杯,一饮而尽,又道:“你别劝朕!你……陪着朕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