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女帝师一(27)
我松了口气道:“这事倒还能够讨情。她出宫是为了逃脱么?”
我歉然道:“这会儿二殿下要写字,臣女得回宫去。”
我忙欣喜道:“宫人出错,理应去掖庭属受审,即便那孩子真是皇子,也怨不得皇后娘娘。”
高曜见平阳公主讷讷不语,不由非常对劲:“孤晓得,做人要能分清大忠小忠、大利小利。”此处罚明没有“大忠小忠”之意,他偏要牵强附会,夸耀一番。我听了不由好笑。
因妊妇畏热,明光殿的冰还未撤去,一出来便觉周身清冷。平常在宫中静养,陆贵妃并没有梳髻,只是将长欲及膝的秀发用丝带缠绕而下,松松绑在颈后。乌黑的发间不饰一点金玉,用篦子抿得一丝稳定。一袭水绿烟纹长衫,奇妙粉饰住微微痴肥的身形。酬酢几句后,我正待告别,忽听陆贵妃道:“传闻本日皇后措置了定乾宫的一个宫女,那宫女如何了?”
平阳公主俄然尖声道:“不要!二哥每天有玉机姐姐陪着写字说故事,还能够踢鞠,孤为甚么只能和她们在一起?莫非孤没有侍读么!”她越说越委曲,把玉子儿和云锦沙包十足抛在了地上。玉子儿哗啦啦洒了一地,顿时摔裂了几颗。安氏见状,忙柔声哄劝。
我有些难堪,不知该如何答复。乳母安氏忙上前对公主道:“二殿下还在长宁宫等着朱大人归去呢,若迟误了功课,明天夫子该罚了。就让新月来伴随公主可好?”
平阳公主兴味盎然地看着我,连穆仙喂到她口边的酸梅汤也顾不上饮。我只得又道:“畴前有一只老虎住在山林中,它懒于本身捕食,常趁夜下山,偷袭村民的牲口。这一日,村民为了撤除这个祸害,便想了一个别例,冒充要将村中最斑斓的女人许配给老虎。老虎垂涎女人的面貌,忙不迭地下山进村。女人的父亲大着胆量上前对老虎道:‘我儿自幼娇养,能许配给您如许的豪杰恰是我们百口求之不得的。’老虎甚是对劲。父亲接着道:‘但是你们结婚后,我担忧我儿斑斓的面貌被你的爪子所毁,又或与她用膳之时,你一口利牙吓坏了她,如此她如何还能好好地奉侍豪杰呢。’老虎爱好那女人,闻言堕入深深的顾虑当中。父亲趁机道:‘若将四爪磨光,利齿套上木套子,如此我儿心中无惧,方能伉俪恩爱,白头到老。’老虎闻言大喜,满口承诺。待它磨光了爪子,粘上了牙套,便如病猫无异。村民放出凶犬追逐老虎,老虎有力抵当,今后再也不敢下山。但是在山中,它没了虎伥,又疏于捕猎之术,终究被饿死了。”[48]
西配殿下摆着一张油光水滑的竹凉榻,平阳公主穿戴杏红单衫坐在榻上抓子儿玩,一个乳母和两个丫头在一旁侍立。碧玉和白玉贴分解指甲盖大小的方块作子儿,沙包用云锦填了粟米做的,金丝银线在烛光下抛出寸寸寒芒。我忙上去施礼,平阳公主亦止了游戏,目光中充满等候:“平身。玉机姐姐来和孤一起玩么?”
李氏道:“殿下该当将听过的故事都说给皇上和皇后听,皇上和皇后若见殿下又长了见地,定然非常欢乐。”
高曜大呼道:“孤记起来了。这故事还是说,拘泥于面前的小利,就是不要长远的大利,说不定还会丢了性命呢。”
惠仙嗐了一声,也只得硬着头皮道:“这……娘娘只怕这孩子是陛下的。”我这才恍然,不觉难堪。惠仙见我明白过来,忙推我进了东偏殿。
惠仙不敢讨情,忙拉了小九出来谢恩。小九不过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宫女,生得有些单弱,跪在皇前面前浑身颤抖,咬紧牙关才委偏言道:“奴婢谢娘娘恩情。”
皇后叹道:“是了,本宫竟健忘了。”
我指着小钱搬出来的竹凳子,请穆仙坐了。两个孩子并排抱膝而坐,芸儿侍立在后。我坐在竹椅上,缓缓道:“本日说一个鲁国丞相公仪休的故事。公仪休是鲁国博士,很有才具,鲁国的国君便让他做了丞相。他身为百官之首,一贯禀承法度,循规蹈矩,深受国君信赖、百官佩服。有一日,有位客人送给公仪休两条鲤鱼,公仪休果断不肯收下。客人便道:‘传闻您极爱吃鱼才送鱼来,大人却为何不肯要呢?’公仪休道:‘正因爱吃鱼,方才坚辞不受。现在我做国相,能买得起鱼吃;若因收下你的鱼而被免官,此后不但无人送鱼给我,连我本身也买不起鱼了。’客人深为忸捏,便带着鱼辞职了。敢问二位殿下,公仪休爱鱼而不受鱼,倒是为甚么?”[47]
我一怔:“宫人盗窃逃脱,何至于非要我去?”
晚间沐浴以后,世人搬来凉榻,摆好生果,在宫苑中乘凉。此时天气浓黑如墨,月朗星稀,高曜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绸衫,光着脚躺在榻上看星星,芸儿把扇。乳母李氏和宫人们坐在一旁乘凉。我披发走出灵修殿,命人搬了一张竹椅下去。高曜侧头见我来了,忙坐起家道:“姐姐该说故事了!”
高曜不屑道:“世上哪有如许笨的女巡,连故事也不说?皇妹该当回了母后,换一个来。”
我一怔,道:“那宫人已经死了。她所犯欺君、盗窃、私逃……淫秽这四条罪,乃是掖庭属按律所定。那三十杖,并非皇后娘娘所赐。”
芳馨感激道:“只要女人肯开口去求皇后便好。奴婢先代曾娥多谢女人。”说罢跪下磕了三个头。
皇后腻烦道:“让她到后院跪一个时候再用饭。”
我忙道:“姑姑不必多礼。公主若想来,几时都能够。兄妹俩正该好好靠近才是。”
从守坤宫出来,只见残阳如血。夕照拂过视线,但觉寒光如水。头昏脑涨地回到长宁宫,忽见芳馨迎了出来,只见她眼睛一红,咬牙颤声道:“曾娥流血过量,已经去了。”
高曜微微扁起嘴:“只是怕记不清楚,反惹父皇和母后不快。”
平阳公主顿时红了脸:“舜英姐姐从不说故事给我听。”
皇后身子一跳,几乎摔了茶盏。她站起家又坐下,呆呆道:“平身。坐吧。”我只得行了一礼,坐在她的下首。皇后沉默无语,尽管发楞。
平阳公主似懂非懂,正在思忖之际,高曜却举手叫道:“公仪休若收了人家的鱼,天然要听人家的叮咛做些好事,若国君晓得了,定是要丢官的。丢了官,还如何买得起鱼吃?”
高曜侧头想了想,说道:“那便将畴前说过的故事再说一次,有好些孤都记不清楚了。”
话音刚落,便有守坤宫的宫人吃紧忙忙过来传命,命我立即往守坤宫去议事。我见她满脸是汗,神采中犹带一丝惊骇,不由惊奇。自天子出征,宫中一贯安然无事,本日不但曾娥受罚,连皇后也碰到了难处。换衣时,芳馨轻声道:“会不会是曾娥事发了?”
我笑道:“这有何难,只要殿下情愿听,臣女便多说几遍。”
或许出身寒微的人,本也没有公道可言。
芳馨泣道:“曾mm还这么年青,若出宫去了,定能过上好日子。不幸那孩子……”
皇后一怔:“玉机如何晓得?”
我茫然道:“本身有了孩子,还能不晓得么?”
我自不能说出曾娥与芳馨的事情,只得道:“若曾娥怀有皇子,定然会禀告掖庭令,想来不会冒险熬刑。不然一顿板子,不是要将她平生的依托,都尽数毁去了么?世上没有如许傻的人。”
从明光殿出来,天气如还没有研透的墨汁,星光若隐若现。檐下挂起橘色的宫灯,溶溶烛光似要熔化在无知的夜色中。晚风轻拂,扰动这一宫的不清楚。身在此中,连本身也要熔化了。
我只得转头问惠仙道:“娘娘可看过内起居了?”
我一面拭汗一面道:“究竟何事?”
高曜似懂非懂,平阳公主茫然无识,两人都呆呆地点了点头。唯有穆仙,深深看了我两眼。
只见皇后正坐在榻上,正捧着茶盏发楞。一双手震颤不已,茶水溅出,水珠自虎口沿动手背滚入袖中。清楚秋老虎还没有畴昔,她的脸却冻得青白,额上满是盗汗。
高曜战役阳公主面面相觑,都想不出来。我笑道:“被人投其所好便是逞强于人,逞强于人划一于倒持太阿,授人以柄。”[49]
平阳公主意高曜能流利地说出她没有听过的大事理,甚是羡慕。高曜见mm怯怯不语,更加对劲:“孤还要再听一次老虎结婚的故事。”
我悄悄走上前,低声唤道:“娘娘。”
平阳公主插口道:“老虎也能结婚么?”
芳馨道:“现在她被拿住却不是因为这件事,而是她昨晚自定乾宫书房偷了一对玉狮,又偷了执事出宫的腰牌,扮作内官出宫,被拿了个现行。”
小九去后,我鼓起勇气向皇后道:“曾娥的孩子必然不是龙裔,还请皇后娘娘宽解。”
这件小小的风波不出守坤宫便如许停歇了,或许思乔宫和遇乔宫尚不知情。陆贵妃与她未出世的孩儿正在养尊处优之时,曾娥与她的孩儿却已被丢弃在乱葬岗。世事便是如许不公道。在宫中数月,连我如许一个出身奴籍的人,亦鄙吝起当前这半晌怠倦而虚假的安静光阴。
惠仙悄声道:“内史官都随陛下在火线,史库里只要几个执笔供奉官看着,这会儿也不晓得躲懒去了那里,竟然一个都找不见。”
因来不及备辇,仓促忙忙赶到椒房殿时,已出了一身大汗。惠仙正候在殿外,见我来了,忙拉住我道:“大人且慢出来。”说罢命宫人奉上热巾。
穆仙道:“恰是。公主和二殿下都是独出,不似义阳公主和大殿下,常能作伴。”
皇后点点头,又摇点头:“或许她底子不晓得本身有了孩子。”
我斜坐在竹榻上,接过芸儿手中的扇子,掩口一笑:“如有一日我的故事都说完了该如何办?”
我听了甚是难堪:“她人在掖庭属,掖庭令循法办事,我也没有体例。只好求一求皇后,瞧瞧能不能法外开恩。”
我笑道:“殿下所言甚是。公仪休把持住本身的口腹之欲,方能博得为官的清名,这官才气做得悠长。”
话音刚落,忽见白领着穆仙战役阳公主并一群宫人走了过来。除了高曜,世人纷繁起家施礼。芸儿忙跳下竹榻,请平阳公主与高曜并排坐了。
我似懂非懂,又不敢胡乱猜想,只得硬着头皮问道:“曾娥腹中的孩子打了下来,厥后如何了?”
陆贵妃双眸微合,敞亮的目光在我脸上刮过:“不错,她的罪是掖庭属裁定的。”
平阳公主顿时无言以答。穆仙心疼公主,一味地向我使眼色。我忙欣喜公主道:“皇兄年纪大些,晓得很多也不出奇。”又向高曜道,“殿下既是皇兄,皇妹有不晓得的,要耐烦地教诲才是。这个老虎结婚的故事,就烦请殿下说给公主听,可好?”
我笑道:“二位殿下说得非常,只是另有一层事理,二位殿下却还没说出来。”
我虽不甚明白她们的话,却也晓得本身弄巧成拙,只得杜口不言。时近午初,起居院的执事亲身捧了近半年的内起居出去。因而整整一个下午,我都在这里替皇后检阅内史。连查数遍,直到双眼昏花,脑筋沉重,也没有看到天子恩赏曾娥或让曾娥陪侍的记录。皇后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抚胸说道:“幸而没有。圣上最重子嗣,若那孩子真是皇子,本宫的罪就大了。”
晚膳时下了一场阵雨,四周满盈着潮湿清爽的氛围。我按例去遇乔宫看陆贵妃。陆贵妃自从有孕,便一向在宫中静养,连椒房殿都很少去。因而我遵循宫规,每隔三五日便去存候。陆贵妃初时以安胎为借口,甚少召见。但两个月下来,她也不忍总将我拒之门外,现在常肯请我出来说话。
惠仙道:“今早定乾宫的人来报,说有个宫人偷了玉狮想逃出宫去,皇后便命人将她带去掖庭属发落。掖庭属判了三十杖。谁知……这三十杖下去,竟将曾娥腹中的孩子给打了下来——”说到此处,俄然开口,尽管瞠目望着我。
皇后又一怔。惠仙忙道:“娘娘,朱大人还是女孩子家,安晓得这些?”
穆仙向我行了礼,恭敬道:“公主平常总听二殿下说朱大人很会说故事,一向很想来听。现在贵妃娘娘有孕,精力短了很多,车大人又不在宫里。是以奴婢大胆带公主来长宁宫消磨半晌。”
高曜责怪道:“皇妹连这也没听过?”
高曜顿时泄了气,扭捏道:“孤记得不清楚了。玉机姐姐,你便再说一次吧。”
穆仙闻声从明光殿中走了出来,两个小丫头忙向她申明原委。穆仙看了我一眼,说道:“我们宫里的这位车大人又不知去了那里。”说罢将公主带回了明光殿。
事已清楚,皇后还是不安。这类劫后余生的不安似是心不足悸,又似是根深蒂固。皇后叹道:“你虽聪明,毕竟还小,那里会晓得这些。你也累了,回宫去吧。”
李氏笑道:“二殿下眼巴巴的,就望着这一刻了。”
芳馨哎呀一声:“女人莫非忘了么?曾娥有了身孕——”不待我说话,内里的宫人又催促起来。
忽听四美苏绣屏风前面叮的一声轻响,皇前面色一变,将茶盏重重顿下。惠仙忙转到屏后检察,返来道:“是小九清算妆台,不谨慎跌了金簪在地上,并没有跌坏。”
芳馨道:“是。只是她面貌过分清秀,扮作男人实在不像。明天一大早已被送到掖庭属去了。现在世人还不晓得她有了身子,只求女人去皇前面前说讨情,免除杖责,保住她母子二人的性命,也是积阴鸷的功德。”
平阳公主甚是绝望,低头将一颗玉子儿悄悄扔了出去,低头道:“都回宫去吧!都不要来!”
我从未见过这位曾娥女人,自也没法体味芳馨落空这位小同亲的哀伤。于我来讲,她只是一个罪人,为着那尚未出世的孩子,我或可感喟一声。但是内起居越看越冷,想多数句感喟,亦不成得。
平阳公主这才展颜:“本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