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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3章 女帝师五(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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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宫后,我便出了城,往仁和屯居住。父亲和芳馨墓前的菊花丛,才几日无人打理,便生了好些杂草。闲着也是无事,因而换上一身短衫,挽起袖子,亲身将野草除尽。起家昂首,已是落日满天。流霞拂过父亲的墓碑,照进槐树林的深处,在我看不见的处所,朱云的肉身已化作白骨。脊骨截断之处,排泄青锋的森冷无情。

数月前高朏还是整日熟睡的婴儿,现在已变得活泼爱动。望着他娇软的肌肤,我有些不知所措,不知从那里插手去抱,又恐怕指甲太利,擦伤了他:“微臣笨拙,怕毁伤龙体。”

我还是行了一礼,这才起家问道:“皇太后与圣上可都安好么?”

我笑道:“那就好。转头信王查问起来,可别说没有瞧过。”两人连说不敢,我淡然一笑,拂袖而去。

芸儿拉起我的手,双手紧一紧,再紧一紧,滚烫的手心鼓励焦短促的脉搏。她缓缓道:“何必万死,只要玉机姐姐承诺我一件事就好。”

月色昏黄,被柳条遮挡了大半。水池中心一轮明月,比天上的玉轮更圆。天上和水中的玉轮都在光灿灿地嘲笑我的后知后觉,因而我也跟着笑了一下。忽听高旸的声音道:“我来迟了,累你久等。”

“现在我获咎信王,被困在宫中寸步难行,只怕命不悠长。”芸儿不过二十二三岁,合法妙龄,提及存亡却有历经沧桑的淡然恐惧。我正要禁止她作此不祥之语,忽而想起她曾经在御史台南狱历颠末炼狱般的折磨,存亡之事早已在她的脑海中百转千回,她既肯说实话,我又何必籍词虚慰?只听她又道:“若我不在了,姐姐能代我好生照看皇儿么?不怕姐姐恼,我晓得姐姐身子不好,那就把皇儿当作本身的孩子来教养,好不好?”

我凝眸屏息,慎重道:“微臣谨遵皇太后旨意。”

我缓缓斟了酒,将水晶杯随便推了畴昔:“想起了当年柔桑县主来仁和屯的事。”

殿中只余我和芸儿两人。手内心另有湿漉漉的奶香,乳母的拨摆荡鼓的声音清楚得像长夜不眠的更漏。不待我问出口,芸儿便答道:“玉机姐姐,介弟是我写密信向施大人告密的。你若怨我,我不怪你。”

乍离玉枢的怨责,芸儿母子的歌声笑语像苦夏的一片细雨,浸润每一寸炎热的肌肤。本觉得章华宫一片愁云惨雾,不想竟如此安宁,这般无所事事地听着,竟建议呆来。好一会儿,歌声止歇,皇太后宣我入殿。

初入宫的阿谁春季,长宁宫的小丫头将毽子踢落在院中的丁香花树下,我吃紧忙忙去捡,五岁的高曜捧着一只小皮鞠跑到我面前,抬头道:“玉机姐姐,我们踢鞠吧。”

芸儿亦收回神思,安闲道:“真相便是我写了那封告发信,弑君之案是薛景珍查清的。先帝驾崩那一夜,他不在宫中,恰是被我遣去畋园了。”

我叹道:“皇太后何必作此悲音——”

哪怕高旸并不信赖芸儿,哪怕她弄巧成拙,哪怕她扳连我丢了性命,我也不会怨她。我早已晓得她的企图,本觉得淡淡听过,略略问过也就罢了,谁知她一提起,我还是酸鼻。章华宫多高旸的耳目,我不敢非常透露,因而顺势跪下,感泣道:“朱云弑君,十恶不赦,微臣感宗族之罪,焦首痛心,五脏煎沸。赖皇太后仁圣明断,微臣方能暂延残息,微臣伏仰天颜——”

芸儿傲然道:“我是先帝的遗孀,当今圣上的生母,只要能查出弑君的真凶,下了鬼域,总算交代得过了。”俄然起了大风,飘落几点丁香雨,落在阶前,被来往的宫人碾入灰尘。芸儿起家,顾恤地伸脱手,丁香花却打一个旋,飘飘荡扬地去了。芸儿目送落花飞远,这才转眸淡然,“我既然做了,便不怕说出来。”

我正要上前行大礼,芸儿的眼中沁出笑意:“这里只要我和玉机姐姐,大礼可免了。”

只如许呆了一呆,忽觉双眼一热。因而忙问道:“微臣一回京,便传闻册封大典的事。真相究竟如何,还望皇太后见教。”

柔桑本不肯入宫为后,她的心也从未变过。为亲生母亲所操纵,竟至毁却平生,想想也甚是不幸。我叹道:“柔桑县主在景灵宫,可还好么?”

两今后,便是我与高旸商定的日子。小钱从地窖中搬出一小坛自酿的葡萄酒,先往父亲和芳馨的墓前祭奠过,这才搬回下厨装壶整杯。绿萼特地从箱底翻了一只水晶杯出来,细细洗洁净了,又用沸水烫过。银杏倚着门笑道:“绿萼姐姐,你固是为了讨信王的欢乐,但是我们女人最是高傲不过,女民气里是如何想的,姐姐可晓得么?”

芸儿做了皇太后,却一向没有迁宫。章华宫的正门与侧门都有侍卫扼守,身穿皮甲,手执长槊,直立如木雕泥塑。见了我也只欠一欠身,回身冷静开了门。只见几个宫女正闲坐在廊下缝衣裳,见我进宫,都透暴露欣喜的神情,一个年长的宫女丢下针线回身入殿通报。我缓缓上前,在窗下站定,只听偏殿传出潺潺水声,芸儿轻哼着一首儿歌,另有小儿的咿呀笑语。

那长脸老宫女正要答话,另一个一扯她的袖子,抢先道:“奴婢不敢。奴婢恭送君侯。”

芸儿的手稍稍一松,泪水夺眶而出:“如此,我便放心了。”说罢抬袖拭了泪,又道,“自我做了这劳什子皇太后,便一向称疾不见人,唯有本日,才见玉机姐姐进宫来。姐姐不是回青州去了么?如何又能进宫?”

绿萼见摆布无人,忍不住轻声问道:“女人很怕信王晓得么?”

芸儿一身白衣,还是以轻纱覆面。小臂上一道道横纹褶皱,显是方才放下衣袖,裙上沾了水渍,洇出几点暗青色。长发随便绾着,几丝碎发贴在颈后。

此时我正坐在窗下读书,闻言不觉愣住了。只见绿萼笑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没有夜光杯,用水晶杯也抵得过了。这不是哄谁欢畅,而是过日子详确,你年年跟着女人游历,天然不懂。我还晓得女人是不喝酒的,特备了这只白玉杯给女人饮茶,也算与水晶杯相称了。”

“恩德”二字,她说得沉缓。我晓得,这“恩德”毫不是我当年善待她与教她读书的恩德。“太后言重,微臣愧不敢当。”

绿萼笑道:“您白叟家还是用心挂帘子,摔下来我和银杏mm都是没有手扶的!”

南夏因我而死,与我亲手所杀无异。我嫌恶地拧起眉头,绿萼顿觉讲错,低头不敢再说。车夫清脆地甩起一记马鞭,车重重一颠,隆隆车声化作一线锋利的耳鸣,似无数冤魂在我耳边念念有词。阳光狠恶,我却周身发冷。有一个声音在我耳边低低道:你望似人,实是鬼,不管在哪一朝,都是如此。

我叹道:“你不懂。”

后半生,我是我本身的。

芸儿命人赐座,一面道:“尚可。总算母子两个在一处,未曾分开。”说话间乳母将高朏抱了出来,因方才沐浴完,高朏只裹了一条细棉布,殿中顿时出现潮湿的香气,不觉心中一软。固然芸儿被囚禁,但她的脸上却没有分毫忧愁懊丧,望着高朏的目光,比昔日更加慈爱与流连。

高旸道:“衣食全面,只是不得自在。再者有身辛苦,仿佛是睡得不大安稳。”我低低嗯了一声,便无话可说了。高旸又道:“你若真体贴表妹,便去景灵宫看看她,她一小我在那边,孤单得很。你是她腹中孩子的姑母,又是旧时了解,你去了,她就好了。”

芸儿孔殷道:“姐姐肯承诺我么?”

我叹道:“‘矜伪不长,盖虚不久’[104],信王……迟早会晓得的。”

家中一个年长女人正站在梯子上挂竹帘,忍不住插口道:“两位女人多少年也不见一次,好轻易见了,就只是拌嘴。”她一转头,梯子一晃,惊叫一声,赶紧扶着柱子站稳了。

银杏嘻嘻道:“是是是,全部府里就只要姐姐的日子过得最详确。”

芸儿摇了点头,目光中看不出悲喜:“薛景珍已然失落好些天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恐怕凶多吉少。”想来薛景珍是被高旸拘了去细问,一番酷刑只怕是免不了了。但是芸儿甚是平静,从她的眼中乃至看不见一丝可惜。

绿萼一怔,扁一扁嘴:“奴婢是不懂,奴婢只晓得,这两个老货即便奉了信王的号令,也不敢对女人用强。南子睿的了局,还摆在那儿呢。”

我含泪道:“微臣惶愧,直至本日才进宫向皇太后存候,实是罪该万死。”

我一怔,这才发觉芸儿的亲信内监薛景珍竟一向没有现身,不觉心中一沉:“薛公公去了那边?”

四月十四,玉轮将满而未满。我在塘边的柳树下呆坐着,就像那一夜在陈桥驿的船上,无聊地等高旸来。忽忆当年曾与柔桑在这棵树下并肩说着梯己话,她穿戴淡黄色的衣裳,我还替她绾了簪子。朱云就在身后笑吟吟地看着,连善喜小小的妒忌都像夏季青涩的果子,在光辉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不一时乳母拿了一套小衣裳来,芸儿亲手为他一件件穿好。高朏心对劲足地勾着母亲的脖子,把大拇指放在口中吮吸,一面悄悄地打量我。芸儿向我笑道:“玉机姐姐也抱一抱。”

高旸涓滴不在乎我的失礼之处,微微一笑道:“表妹竟然来过这里?”

阳光透过芸儿覆面的薄纱,照亮唇角安静的笑意:“我晓得玉机姐姐那一日受了很重的伤,姐姐不必自责。”说罢扶我起家,“还记得小时候,我和姑母被王氏压着一头,当时真觉得如许的日子永久也没有绝顶。那一日玉机姐姐进宫了,姑母便对我说,我们终究能出头了。我问为甚么?姑母说,读书人毕竟分歧,命我好生跟着玉机姐姐学。另有那一年在狱中,我与姑母被关在两处,死生不通信息。若不是玉机姐姐教了我那么多事理,只怕我支撑不住。姐姐的恩德,我是不能报了。”

“微臣候旨。”

绿萼蹙眉道:“这倒怪了,皇太后犒赏女人东西,也甚是平常。莫非皇太后被信王囚禁,竟连章华宫的物事也不准带出宫?”

【第三十三节 似人实鬼】

不待我说完,芸儿便笑着打断:“玉机姐姐不怪我就好。”说着扶我起家,轻纱遮住笑容似纤云蔽月,两弯笑眼澄若秋水,“是呢,若玉机姐姐怪我,约莫也不会进宫了。亏他们还说玉机姐姐也是弑君的同谋,我是千万不信的。”

我笑道:“也没甚么,不过是怕我们带了些东西出章华宫罢了。”

芸儿望着高朏的眼神,不但有慈爱与流连,更有望不尽的贪婪。她已有必死的决计。

我照实道:“是信王准微臣进宫的。”

小宫女捧了铜盆来浣了手,我摘下小指上的宝石戒指,拿银剪齐根断去一双半寸长甲,方才谨慎翼翼地接太高朏。高朏却不乐在我怀中,一扭身又扑向母亲。芸儿柔声道:“皇儿让玉机姑姑抱一抱,玉机姑姑疼皇儿。”

一径出了修德门,绿萼终究忍不住问道:“奴婢不明白,这两人究竟要做甚么?”

我叹道:“太后为何要将此事公之于众?”

我笑道:“二位姑姑放心,皇太后并没有赏赐给我甚么。你们若不信赖,也能够解了我的衣裳查。”我身着银灰色的交领长衣,内里是红色中单,脱去中单,便只剩贴身小衣了。腰系素带,褶无环珮,两袖清风,裙不曳地。绿萼也穿着薄弱,一望便知难以贴身藏匿物事。

芸儿笑道:“怕甚么?”说罢笑吟吟地招手令我上去。

若芸儿不参与此事,高旸即位后,寡母弱子,或许另有一线朝气。但是她竟是如许奋不顾身,非论高旸信或不信,她都逃不脱这条死路了。但见她白衣胜雪,隐没在滚滚天光当中,我的心中竟生出一丝诀别的壮烈。我起家拜下:“微臣卑懦惭惧,有负先帝圣恩。”

我赶紧起家施礼,请他入坐。我一身素衣,而高旸则身着湖蓝色银丝暗锁子纹长衣,玉冠华履,手持折扇,风采翩然,就像很多年前在熙平长公主府,柔桑县主的陪读朱玉机偶遇信亲王世子高旸普通。恍忽间竟生出一丝柔情。

没有父亲,我永久只是一个奴婢。他受尽酷刑,以身殉志,更捐躯了本身独一的亲生孩子的性命。他当然骗了我,但是他对本身,更加狠辣和断交。熙平长公主高思语亦是如此。他们以死明志,我也完成了父亲与高氏所托,扶助高曜即位,可谓各得其所,相互无怨无尤。

我真蠢,我竟没想到当年这一对小后代的情素会与一桩惊天逆案有关,我更没想到,朱云是熙平长公主对女儿的夸奖。

绿萼和银杏捧着铜盆与手巾过来奉侍,高旸一面浣手一面笑道:“在想甚么,一会儿欢乐,一会儿忧愁。”

芸儿道:“反倒是我的皇儿还要烦姐姐顾问,不求繁华繁华,只求先帝一脉,能留一线。”

那女人笑着低低说了句甚么,我也没有闻声。竹帘垂下一片阴凉,耳畔只要绿萼和银杏明晃晃的笑声。好久没有闻声如许的笑声了,顷刻间填满了字里行间的落寞,又跟着卷了边角的册页瑟瑟翻成了畴昔。

芸儿一面赐座,一面叹道:“公然……外间的传闻是真的,信王待姐姐格外分歧。”她的语气含一丝欣喜之意,目光抛向天井中团团簇簇的丁香花,入迷很久。紫云金芒,箕张如盖。那是十六年前,高曜、芸儿和我同住在长宁宫时,天井中最常见的花树。

辞出正殿,芸儿立在柱下望着我走出十数步,这才回身进殿。值房中的两个老宫女早早迎候在宫门边,见我走近,两人一道上前施礼:“奴婢恭送君侯。”这两个老宫女甚是眼熟,并不是章华宫惯常奉侍的。此中一个长脸三角眼的宫女最是沉不住气,目光不竭在我和绿萼之间瞄来瞄去。绿萼不明其意,被她看得久了,心头生出恚怒,双颊微红。

我答道:“微臣遵旨。”

高朏仍然扭着身子向母亲伸出双手。芸儿用心退了一步,高朏叫了一会儿,终究大哭起来。芸儿忍着眼泪看他哭了两声,这才接太高朏,乳母上前拭泪,一面做鬼脸逗高朏笑。好一会儿,高朏止住了哭声,伏在母亲的肩头一动不动。芸儿轻拍高朏的背,在凤座下缓缓踱步,不一时便将孩子哄睡着了,这才命乳母抱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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