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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6章 女帝师五(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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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道:“依你看,这杜大人所求之事,我要不要承诺他?”

银杏担忧道:“昌王会得胜么?”

柔桑泣道:“先帝是待我好。只是我一向不想入宫,我也从不奇怪这后位的尊荣,姐姐莫非不知么?”

银杏笑着打断:“再告急,也得容女人打扮洗漱。既是有求于人,等一等又何妨?”

李威一施礼,铁甲的寒凉之气带出一阵金戈之声:“自王爷镇守西南,小人便一向奉侍殿下,此番出征,天然要跟去。”

银杏点头道:“信王本日便出征了,不过数日就到了潼关,昌王恐怕不会如许快便从长安打到函谷关。”

猫儿洗净后便关进笼子里晾干,不管丫头们如何逗弄,只是一副懒洋洋不屑一顾的神情。我伸指抚着它的脑袋,笑道:“‘能战当战,不能战当守,不能守当走;余二事,但有降与死耳。’[112]”

银杏道:“女人回京也有些光阴了,这么多日不上门,偏信王出征了,他就派人来了。若不是有所图,怎会平白无端地来?”

朱云和那孩子一并去了,我对她满腔的恨意一时候无处安设,悉数化作了顾恤。细细体味乍闻柔桑小产时的那一阵肉痛,不觉苦笑,“并没有。”

方才走出殿,便闻声宫女惊呼道:“娘娘如何将药倒了?”

或许也不是很晚,哪怕只复苏一个时候,也有充足的时候挑选一个别面的结局。我不便答复,起家支起窗户,灰蒙蒙的景色扑入视线,热气腾腾的风浇得满头满脸。忽有宫女端了一碗浓黑药汁出去:“娘娘,该喝药了。”

小钱道:“奴婢问过了,他不肯答,说是要事,非面见君侯不能出口。”

我微微嘲笑:“若昌王真的长驱出关,还怕没有见地疆场的时候么?只怕玉石俱焚的惨烈气象,会吓得你睡不着觉。”

这觉悟迟来很多么好笑,倒不如永久胡涂着。“本来县主晓得。”

“玉机自来到仁和屯,便闭门不出,已有五六日,并未听闻有甚么军情。”

柔桑先是痛哭,忽而觉悟:“玉机姐姐……你都晓得了。”

我若顾恤柔桑,谁来顾恤高曜?“同欲相趋,同利相死”[111],本就是谁也顾恤不得谁。何况柔桑的了局,将来一定不是我的。周身炎热,心却虚冷无尽,“她死了,我半点也不会顾恤。”

因而沐浴换衣,重新打扮。正束发时,忽听小钱在门外禀道:“启禀君侯,杜大人派了亲信人过来,说有要事与君侯筹议,现正在偏厅坐等。”

我叹道:“信王待县主仍然像畴前那样好。”

银杏伸一伸舌尖:“女人怕么?”

我笑道:“昌王与信王都久经战阵,我只望昌王能在信王达到西北之前冲破潼关与函谷关。”

我心中一沉,许印山与南夏同是杜娇的弟子,想来因南夏之死,贰心中极是痛恨我,怪不得他的脸上总有一丝肝火。一时分宾主坐定,小钱重新奉茶。我笑问:“许大人来临敝舍,不知有何指教?”

柔桑泣道:“我们四个,再也不能像畴前这般了。”

我叹道:“曹氏背负百口十七口人的性命,孩子却没能生下来,说不好来日还会被昌王或信王赐死,这日子过起来另有甚么意趣?死了倒也洁净。”

我伸手欲抚,毕竟缩回袖中,不觉叹道:“先帝待你不好么?为何要做那样的事情?”

我淡淡道:“那一日我重伤,与死了也没甚么别离。信王是误了事,却不是因为我。”

许印山抬高声音道:“杜大人已与睿王商定,结合神机营攻破信王府,杀了信王家眷,矫皇太后命,扶濮阳郡王即位,闭城出兵,与昌王东西夹攻,信王必败无疑。”

若无人前来,我便随便结束长发,也不消脂粉,此时却不得不打扮一番。因而懒懒递了一支白玉簪子给银杏,一面道:“请他等一等。”

柔桑道:“现在才晓得,已经晚了,是不是?”

小钱无言,退了下去。我笑看银杏在镜中为我别上玉簪:“现在你说话也更加短长了,怎见得就是杜大人有求于我?”

那一日,柔桑抢先挑了一张“诸娥救父”的画来讲典。现在想来,她何尝不是为了母亲的屈辱、欲望与野心,支出了平生,与朱云的恣肆情爱,是多么微不敷道的夸奖。“曲水漂香去不归,梨花落尽成秋苑”[110],一张画儿道尽平生酸楚。

因睡不平稳,我有些头痛,因而揉着太阳穴道:“早些他杀,总比被昌王或信王赐死的好。”

我当然晓得是杜娇,只是畴前他老是亲身前来,这一次却遣一个“亲信人”来,想是城中有更要紧的事等着他,故此兼顾不暇。我叹道:“他有甚么话说?”

这一日傍晚,我和银杏倚在廊下吹风,一面看绿萼和小丫头捉了猫沐浴。那猫耷拉着耳朵,弓着背,满脸的不痛快,形状甚是好笑。两个丫头理着毛发,笑个不住,绿萼在一旁催促不已。

柔桑红着双眼笑道:“即便是因为姐姐那又如何呢?表哥待姐姐的心,一贯如此。还记得小时候,表哥得知玉机姐姐要进宫,特地寻到姐姐所居住的后院中。那一日,表哥和姐姐,另有玉枢姐姐和我,我们四个一起在梨花树下饮茶谈天。玉枢姐姐拿出了家中最好的茶具,白得像头顶的梨花一样。玉机姐姐还拿了很多画给我们瞧。姐姐还记得么?”

分不清是哪一座城,只见城下黑压压的一片。高旸率众填堑布阵,高思谊挥骑掩杀。不知过了多久,墙堞皆毁,表里短兵相接,断指成抔,肢骸乱飞,刀斧齐舞,血光满天。我带领老弱妇孺补葺城墙,日夜不舍。城墙修完,我却出错跌落于乱军丛中。

李威得了我这一句,也算交代得过了,因而便识相地不再诘问,躬身退下。李威一去,银杏便道:“曹氏如许快便他杀了,奴婢觉得总得等上些光阴。”

“信王挟两宫一道参军了。”

我叹道:“自我晓得先帝驾崩,我便全明白了。”

连续数日,我闭门不出,只在仁和屯读书养花。漱玉斋的白猫这些年一向养在新平侯府,大哥后,性子更加懒惰而古怪。自住进了仁和屯,一日倒有半日不见踪迹,到了天快黑时,家里人常常结伴四周找它,找到经常周身泥水与杂草,活脱脱一只野猫。

“君侯可传闻昌王攻破长安,信王亲征的事么?”

灰冷的树影隔窗落在柔桑肩膀、发丝与脸颊上,似有脱墨的笔在她的唇角画出似有若无的薄弱笑意。柔桑目光深沉,冷静看了我半晌,好一会儿,方虚抚着小腹,垂眸道:“想必玉机姐姐是传闻孩子没了,才肯来景灵宫看我的吧?”

柔桑的泪水滚滚而落,她拾起帕子掩面而泣:“你不消哄我,我晓得你内心一向悔恨我。”说罢抱膝放声大哭。长发滑落,我这才发觉,她胛骨嶙峋,双肩薄弱得像一张纸。不过半年未见,柔桑竟肥胖致斯。

我仿佛闻到一股血腥气,胸中沉闷欲呕,不觉以锦帕掩口:“县主切勿难过,保重身材要紧。”

周身一颤,蓦地伸开双眼,背内心湿漉漉的,满脸黏腻。绿萼正坐在脚台上打盹,见我醒了,赶紧唤丫头拧了湿巾拭汗。我缓缓坐起家,长长舒了一口气。绿萼赶紧打扇,一面体贴道:“女人又做恶梦了。女人迩来少眠多梦,睡不平稳,可要寻个大夫来瞧瞧?”

李威又道:“王爷传闻君侯昨日去过了景灵宫,非常欣喜。说君侯毕竟不是无情之人。”见我不说话,忙又道,“王爷即将出征,君侯如有话对王爷说,小人可代为转呈。”

我笑道:“曹氏若真以弑君之罪被废杀,曹氏一门也脱不了干系,反正都是死。何况母女情深,让女儿多活一刻也是好的。谁晓得那孩子竟不能出世呢?”

我笑道:“昌王真的打到汴都城下,我们都会被摈除入城,连地里的粮食麦苗也会被割去。耐烦等着便是。我更怕小钱一进城,就被信王府的人捉了去。信王固然出征了,王妃却还在府中呢。”

银杏猎奇道:“钱管家数次提起要去城中刺探军情,女人如何不准他去?”

许印山双眼一亮,拊掌笑道:“君侯这一句‘司马昭’说得妙。”

她的小腹还是有些圆,但是腹中的孩子却已经不在了。她的目光顺着指尖游走,手指终究不堪重负地停了下来。我转头望着这一地密密麻麻的物事,叹道:“县主该好好安息,不当如此劳累。”

我趁机道:“请县主好好将养身材,玉机先告别了。”说罢行了一礼。柔桑也不留我,只点一点头,叮咛宫女送我出去。

早知昨日相会是我与柔桑的最后一面,却不想她竟去得如许断交。“曹氏有何遗言?”

我还了礼,笑道:“许公子不似杜府的从人,倒像个仕进的。”

柔桑含泪道:“他们都说,那孩子是孽子,必定生不下来。”说罢扬开端,眸光奕奕,“玉机姐姐传闻此事,想必是松了一口气吧。”

“信王出征,阵容浩大,玉机略有耳闻。”

那人深深看了我一眼,方才躬身一揖:“门生湓阳许印山,字崇民,拜见君侯。”

柔桑幽凉软弱的感喟褪去了面前独一的色采:“这药,治不好病,也治不了命。喝了也是无用。你下去吧,今后也不必煎药了。”

柔桑紧紧抱着双膝,双臂因用力而颤抖。她埋头半晌,方止住眼泪,拢一拢被泪水沾在脸颊上的长发,极力安静下来:“那一日,母亲晓得姐姐在信王府只是重伤,心中非常担忧,又把表哥抱怨了一通,说他只怕会因情误事。”

许印山笑道:“君侯好眼力,门生是杜大人的弟子,现领秘书省校书郎一职。”

以发覆面,吊颈他杀,是因为她既无脸孔面对曹氏满门,更无脸孔面对高曜。我甚是对劲,垂眸淡然:“晓得了。”

我命人赏了早膳,李威也不客气,站在本地,三口两口将热腾腾的面饼和豆羹吞入腹中,笠檐下出了一圈热汗。李威吃罢,拱手伸谢。我又笑问:“信王有何叮咛?”

因而我换了一件青红色窄袖长衣,薄施脂粉,往前面来会客。正房外候着两个眼熟的青衣小厮,毕恭毕敬地站在阶下,眼也不敢抬。偏厅的竹帘高高卷起,远远见下首的交椅上坐着一名青年男人,约莫二十四五岁。一袭深青色圆领袍,头戴玉冠,脚踏粉靴。身材高瘦,脸孔俊朗。我本觉得来人是杜娇府中的管家仆人,不想竟是一个青年墨客。此人面上隐有愠色,见我出去了,赶紧站起家。小钱指着我道:“这位是朱君侯。”

银杏笑道:“这奴婢可拿不了主张,女人无妨听一听景象,再行决计。”

谅解?她何曾需求我的谅解?我们当一心求得谅解的人,在天上地下一指一指掰算着我们的罪孽,穷十指而不能尽。窗外的鹿影倏忽闪过,四周喧闹无声。我摇了点头:“‘杀人以自生,亡人以自存,君子不为也’[109],玉机也不是君子,不敢指责县主。”

李威道:“信王差小人来禀告君侯,景灵宫娘娘昨夜殁了。”

方才走出残暴的梦境,或许将驱逐更残暴的实际。许是方才出浴的原因,我只觉满身乏力,话也懒怠说一句。小钱听不见我回话,又补了一句:“便是杜司徒,杜娇杜大人。”

我不觉好笑:“信王挟天子以令天下,不知杜大人将如何行事?”

我淡然一笑:“‘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却搁不住人家有个好儿子。再如何说,都是废话。”

柔桑怔怔道:“姐姐如许说,是永久都不肯谅解我了?”

我扶着绿萼的手坐到打扮台边,镜中的面孔冷酷而怠倦,幸亏并无跌落乱军的惊骇之气。我接过银杏递上的湿巾,低低道:“不必了。少眠多梦,这也不是头一回了。”

我笑道:“找猫儿不是很承平么?”

离正殿远了,银杏见周遭无人,悄声问道:“曹娘娘连药也不喝了,是不是……是不是……”她一面说一面考虑,咬了咬唇,毕竟还是没有说出口。

方才涌起的顾恤之情毕竟填不满痛恶的深渊。她自发无辜的无情与刻毒,令人齿冷。我哼了一声:“我并不晓得你愿不肯意进宫,约莫只要你的母亲才晓得。”

银杏摇着扇子,瞻仰天气:“真是闷死了,只怕早晨又要下雨。幸而钱管家将猫儿找返来了。”说着又笑,“钱管家自住进仁和屯,整日无事可做,只是找猫儿。”

小钱道:“来人已等了好些时候了,说是此事告急——”

天气无知不明,腮边的发丝中却清楚地闪出一缕银光。不待银杏发觉,我便拔了去。声音在轻微的痛苦中一颤:“一定。”

银杏道:“早知都是死,那高氏又何必去顶罪?”

梨花忘典,“怎能不记得?”

柔桑苦笑道:“表哥若待我好,还能将我囚禁在此么?表哥为了皇位杀了母亲和云哥哥,来日即位时,一定不会杀我。”

芸儿与高朏随高旸出征,我毫不料外,遂垂眸一笑:“这是仿效司马昭。”[113]

银杏笑道:“女人当真沉得住气,换了奴婢,恨不得上疆场盯着。”

对高旸,我早已无话可说。沉吟半晌,我勉强道:“兵燹无情,请王爷多多保重。”

第二日天还未亮,李威便敲开了仁和屯的门。幸而我早夙起家,出门看时,只见李威笠子铁甲,护臂貉袖,行缠麻履,腰挎宝刀。一个仆人厮养,身着戎装,却显得甚是高大威武。我精力一振,将今晨纷杂的梦境一扫而空。我笑道:“信王出征了,你也要参军么?”

许印山道:“门生奉师尊台命,有要事与君侯相商。”说罢目光在绿萼与小钱的脸上瞟过,端起茶盏,再不说话。我挥手令绿萼与小钱都下去,许印山方道:“迩来军情如何,君侯可听闻了么?”

银杏甚是不忍:“曹娘娘自小与女人一道长大的,女人竟半点也不顾恤么?”

许印山敛容道:“这一次分歧。信王不在京中,恰是有所作为的时候。”

李威道:“并无遗言,也无遗书。景灵宫的宫人也是今早才发明的,曹娘娘以发覆面,吊颈他杀。”

柔桑恍若无闻,声音幽冷而飘忽:“那孩子我就放在瓷罐子里,埋在后花圃了。小小的,红红的,生下来就不会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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