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小说
会员书架
爱你小说 >历史军事 >女帝师(全集) > 第346章 女帝师五(71)

第346章 女帝师五(71)

上一章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

我止住她:“开门不是你该做的。”

夜深了。汴城灯火漫漫,出现清杳的光雾。穹顶四合,密不通风,银汉迢迢,星光熠熠。是多么魅惑的夜色,结发佳耦还是年青力壮,床几之间,十指相扣,坐揽江山无余。

正说着,忽听有人打门。银杏身子一颤,几乎从地上跳了起来:“奴婢去开门。”

回到寝殿,我立在北窗前。窗是虚掩的,本来该当一尘不染的窗台,竟多了一层浮尘,拈在指尖另有衰草的气味。北窗外,是守坤宫的后花圃,一径向北是益园,再向北,便是金水门与玄武门。是了,十七年前的冬夜,我也是由益园翻入后花圃进入寝殿劝服裘后退位的。刘钜与华阳,也不是头一返来守坤宫的寝殿了。这条暗道,竟是百用不厌呢。

小钱道:“是小任派了一个孩子拿去的,话也是回给小任的,奴婢并没有露面,娘娘就放心好了。”

期盼了好久的事物,也明显晓得它是甚么模样,猝然来临仍然叹为观止。遇乔宫值房的灯亮起,一个老宫人提灯开了门。只开了一条缝,就被来人猛地推开,颠仆在地。烛火方才点着红绢灯罩,被来人一脚踩灭。她一气奔到椒房殿前,颤声道:“奴婢桂旗有告急事求见贵妃娘娘!”连说了几遍,我这才令银杏点上灯。内里值夜的宫人见寝殿中亮起灯光,这才敢叩门禀报。

血腥味沿着热力散开,化作一股奇特的香气。我掩口悄悄嗅着,活像一个嗜血的怪物。

我轻声道:“还早。”

桂旗仓促大哭,语无伦次:“皇上与皇后都死了,娘娘——”不待她说完,我提手便给了她一巴掌。桂旗惊诧不语。

银杏在一旁笑道:“土石上有竹子,一寸长,这是一个‘等’字。娘娘是让封大人散了宴后等一等。”

宫外的太医连续进宫,在东偏殿低低商讨医治的计划。听方太医说,高旸伤势太重,死生难料,启春受的是外伤,虽失血过量,却无性命之忧。因而我叮嘱众医好生医治,又许命令媛重赏。

我叹道:“皇太子即位已全无能够。倘若帝后驾崩,大将军文泰来与苏司政必然会扶立皇宗子。命高朏即位的圣旨,底子出不了守坤宫。恐怕不待天亮,不但高朏活不了,连东阳郡王也不能幸免。”

趁封若水拟诏的工夫,我又往东配殿来看望李芸母子,三言两语安抚了一番,仍旧往椒房殿坐着。李芸虽是满目焦炙,但是周遭人多,她也不好多问,只拉着我的手道:“统统但凭贵妃裁处。”

封若水更是吃惊,携着我的手向里走了几步,悄声道:“我还觉得——姐姐莫非不让皇太子即位么?”

银杏不解道:“既要……做这件大事,那钜哥哥送来这枚铜梭又是甚么意义?”

银杏应了,终是鼓起勇气诘问道:“那娘娘筹算几时奉告圣上?”

从东偏殿出来,不觉暗自好笑:“伤势太重,存亡难料”,当初高曜脑后中弹躺在寝殿当中孤零零地待死,何尝不是这般景象?但是曹氏待他可有半分怜悯?本日之我,比昔日之曹氏,可谓圣贤。罢了,天道幽微,深不成识,我本日适应天道,自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姜敏珍道:“陛下移到了东偏殿,皇后在寝殿的纱橱里。”

姜敏珍满头大汗:“奴婢即使胡涂,还不敢私行惊了太后。”

已是子末丑初。

桂旗排众入殿,不一时,姜敏珍亲身迎了出来,草草一礼,含泪道:“娘娘总算来了。”

脱身藩篱,青山绿水,鸳盟克践,鹿踪远逸,于她已是最好的人生。但是她竟肯返来,担起人生的重责,不枉龚佩佩为她而死。“华阳是太宗之女,先帝的亲mm,她要复仇,天经地义。想必她的工夫已得刘钜的真传,比之七八个月前,当更有进益。”

两名当值的太医先到了,一人往东偏殿去,一人往寝殿去。守坤宫既已有主事之人,宫人们便各居各司。水烧滚了,热腾腾地担了出去,呼吸间津润了很多。椒房殿大门紧闭,只留一扇偏门供宫人出入。周遭温馨而又繁忙,贴身奉侍启春的几个宫人本来一向在抽泣,见状不敢再出声。

桂旗复又叩首如捣蒜:“奴婢极刑!”

翻开素封,取出纸片,但见石边画着寸许长的竹节,除此以外空无一物。小钱笑道:“封大人一见就明白了。恕奴婢痴顽,不知这是甚么意义?”

封若水叹服:“姐姐以退为进,实在用心良苦。”

我淡淡道:“封大人数度起落,明知当今不喜好他,还肯入京为官,天然是想做些事的。彻夜有事,他怎能不等?”说着将纸片塞入封套,银杏揭开薄胎灯罩,热气涌出,纸封被吹得稍稍一歪,随即被舌焰吞卷,一寸一寸化成了灰烬。我将它丢入无水的瓷盂中,火光照亮内壁的鱼纹,鼓胀的双眼现出很多活泼的神采。

沈太妃薨逝后,我在侯府养病,华阳仗着一身技艺,涉险入京寻觅刘钜。我恨她孤负了睿王的苦心,恨她耽于情爱不顾身家性命,忍不住出言调侃——“幸亏殿下还是太宗天子的女儿!一身技艺,只为逾墙入室,掳人劫财?还是墙头瓦上,与人幽会?”

女医跪下泣道:“娘娘恕罪。奴婢们只会措置刀斧跌堕之类的外伤,而陛下伤及内腑,奴婢不敢私行主张,还要等太医来做主。”

我笑道:“mm晓得我的心就好。笔墨已备好,请mm拟诏。”

我一哂:“谁说我要奉告他了?”

在存亡边沿,亦无忧无惧。

我指着后花圃道:“刺客是从这里逃脱的。后花圃与益园无人巡夜,刺客如入无人之境。只要避开金水门与玄武门的侍卫,便能越墙而走。这刺客是个妙手。”

银杏叹道:“娘娘眼睁睁瞧着华阳刺杀陛下,便一点都不心疼么?这会儿去奉告陛下,还来得及。”

我淡淡道:“那就好。”因而世人领命,各自散去。

我蹙眉道:“铅弹?”说罢转头望了一眼姜敏珍。

全文完

我笑道:“你没让封大人晓得,这东西是遇乔宫通报出去的吧。”

我问道:“龙体如何?”

我叹道:“刘钜晓得我嫁了他,约莫心中不忍,所之前来示警。或者……让我预备好后事。”

银杏沉默半晌,低低道:“他二人返来了也好,娘娘少了很多煎熬。”

我叹道:“帝后遇刺,此是危急,亦是高朏活命的良机。唯有如许,高朏或许有望安然长大。且本日非论帝后如何,mm与我临机定夺,俱有拥立之功。”

我嘲笑:“当然要奉告。”银杏不解,瑟瑟然不敢再问。我又道,“你先去唤小钱来,然后亲身去北宫,奉告小简,让他们早晨警省着些。”

忽见启春一手按胁,一手扶着宫人走了出去。她披垂着头发,面色惨白,双颊被泪水冲刷得几近透明,早已无今晨的雍容丽色。

不是火器,是机栝。火器不成能近间隔射出那么多弹子,同时打遍周身。我冷冷向女医道:“你们不是会缝合么?”

天快亮了,太医们终究退出东偏殿,在阶下商讨用药。我默静坐在榻前,悄悄揭开锦被,指尖虚抚太高旸身上的血迹,平生第一次,对着这张熟谙的面孔,心中无爱亦无恨。

姜敏珍道:“女医正在奉侍,奴婢已命人去唤了太医,至于刺客……”他满脸通红,俄然跪了下来,“奴婢极刑,奴婢就守在殿外,待听到皇后娘娘的呼声进殿,刺客已无影无踪。奴婢已派人奉告了殿前批示使李将军,想来李将军已派人去缉捕了。”说罢掩面抽泣。

遗诏曰:“朕以不德,嗣承大业。念祖宗遗统,方夙夜匪遑。恐忽遭凶慝,无以托四海。尧禅舜让,文王舍伯,天下为公,惟德是与。皇宗子朠本性温良,端方有识,地居长嫡,次第当升储嗣。其立为皇太子。钦此。”

我嘲笑道:“先帝哑忍半世,勉强做上太子。才即位五年,方才做了爹爹。他好端端去畋园打猎,却糊里胡涂地被人暗害了。若不是薛景珍,不是绿萼,不是施大人、董大人,不是你与刘钜,他便饮恨鬼域,永久衔冤。高氏、曹氏与朱云都已偿命,也该轮到他们伉俪了。”

银杏为我草草绾了头发,我整一整衣衫,这才往东偏殿去看望高旸。白日里与我同榻而眠的男人,现在一只脚已踏入了鬼门关。我冷眼看着,心中甚觉可惜:华阳毕竟没有杀过人,动手还不敷果断,若换做刘钜,含光剑下岂有生还之理?

封若水会心:“太伯文身断发以避季历,东海数陈恳诚愿备藩国。”[143]

直到寅时,封羽、文泰来与李威三人方才进宫。待姜敏珍申明景象,屏退宫人,三人入东偏殿拜见高旸。一时出来,只在阶下躬立。封若水改换朝服,出殿朗朗读过逊表和圣旨。我还是在椒房殿中安坐,并不露面。

天刚黑,小钱便返来禀告:“宫宴还未开端,封大人他们已经进宫候着了。奴婢已将东西给封大人瞧了。封大人回说,今晚政事堂本是苏司政当值,他已向苏司政说了,因本身独安闲京,在那里过元日都是一样,是以苏司政乐得回家团聚去了。东西奴婢已经拿返来了。”

姜敏珍瞠目道:“怪道奴婢一出去,刺客便不见了踪迹。可奴婢出去时这扇窗并没有开着。”我横了他一眼,“那是你眼盲!”姜敏珍连声告罪。

姜敏珍道:“皇上与皇后遇刺了,现在人事不知。”

银杏忐忑唤道:“娘娘……”

姜敏珍惊诧道:“莫非是火器所伤?可奴婢在内里并没有闻声声响。”

不一时封若水来了。不待她施礼,我便迎了上去:“皇上与皇后遇刺了,现下景象很不好,请mm立即拟一张逊表,再拟一张遗诏。”封若水掩口惊诧。我又道,“皇太子退位的逊表,立皇宗子高朠为皇太子的遗诏。我已召了宰相与大将军入宫,一旦山陵崩,就让高朠即位。”

东偏殿燃了很多炭火,非常炎热。高旸被血渗入的寝衣并止血的棉布被抛在一旁,身上腿上到处是伤。女医正指导宫人按住伤处止血。因失血过量,高旸面色惨白。

我轻喝道:“胡言乱语!还不噤声!”

我蹙眉道:“刺客在那里?女医安在?唤太医了么?”

殿前批示使“李将军”,便是李威。高旸即位后,他不便入宫贴身奉侍,因而高旸将禁卫军交给了他。我冷冷道:“确是极刑!起来吧。”姜敏珍颤颤巍巍地站起家,还是哭泣不止。我又问道:“皇上与皇后在那里?”

银杏提着灯换了浓茶上来,迷惑道:“都如许晚了,中宫那边如何还没有动静?”

我一面跨入椒房殿,一面问道:“到底出甚么事了?皇上与皇后如何了?”

我命桂旗入殿,仓猝披衣相见。但见桂旗衣衫薄弱草率,一起疾走后俄然停下,冻得瑟瑟颤栗。她跪下叩首时,不敢以掌贴地,五指微曲,指尖一片红色。她的裙上,斜印着一个血指模,瞧大小,当属女子——只剩了拇指与食指。

姜敏珍道:“娘娘在瞧甚么?”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封若水一挥而就,拟好了逊表与圣旨。我读罢笑道:“无一字可改。”因而命将逊表拿去东配殿,让李芸誊抄。

我笑道:“别怕。若华阳不来,最多空等一场,也没有甚么。”

我走出寝殿,坐在凤座下首。姜敏珍命人奉茶,又唤了几个小内监在门首,恭恭敬敬道:“现在帝后重创,社稷垂死,还请贵妃娘娘做主。”

我赶紧让了开去。启春看也不看我,腿一软,伏倒在榻上,用无缺的左手握住高旸的指尖。尚未开言,已气堵声噎,泪如雨下。忽见她胁下有一点赤红似焰火突然洇出天空,一点又一点,迅疾连成一片。她似是无觉,自顾哀哭。自我识得启春,还从未见她如此悲伤。我本无泪,听她的泣声,竟也有些心伤了。

银杏叹道:“如果钜哥哥来示警,是不肯娘娘没了夫君。娘娘这是不筹算奉告圣上了么?”

我吃了一惊:“守坤宫出了何事?!”

女医照实道:“启禀娘娘,陛下为铅弹所击中,自腰至肩七颗,腰身以下两颗。外创太重,内腑亦大损,脉息微小,只怕……”

我嗯了一声:“本日政事堂是谁在当值?立即宣他进宫。宣大将军文泰来,殿前批示使李威。请贞德皇后与皇太子过来,临时安设在东配殿的暖阁里,派几个老成的宫人服侍。请封女典过来。皇太后夙来身子不好,切不成轰动她白叟家。”停一停,我又问姜敏珍,“你还没有将此事报去济慈宫吧?”

因而头发也顾不得绾,仓促裹了一件衣裳,便带着小钱、银杏与采衣,一径往守坤宫来。守坤宫灯火透明,宫人们将椒房殿围了个水泄不通。每小我的脸上都充满了不解、骇怪与惊骇。想是姜敏珍束缚得好,尚算温馨。

我熄了灯,静坐于窗前,像一只猫头鹰立在枝头,俯视山洞中的猎物。守坤宫近在天涯,虽隔着土石,地下的蠢动仍一目了然。

我远了望着,忽觉从未有过的轻松与虚茫。如此激烈的悲爱好憎,于我已是悠远的梦境。琉璃罩中的大千天下,今后再不与我相干。“生也不为娱,亡也不知戚”[144],我的人生,已近结束。而承平元年,才方才开端。

我不睬她,又往寝殿的纱橱中看望启春。启春亦昏倒不醒,肋下被划了长长一道伤口,皮肉翻起,暴露白森森的肋骨,形状甚是可怖。右手被利刃削去了三根手指,已被包扎安妥。女医正忙着止血,一面转头催热水与桑白皮线。

银杏道:“几时脱手?”

银杏觉得我不惯殿中的气味,轻声劝道:“娘娘还是出去坐着吧。”我点了点头,还是往椒房殿坐着。

文泰来与李威听罢立即道:“臣遵旨。”封羽拥戴。我又命人清算出值房来,请三人坐等。

我想了想:“圣上晚间在谨身殿大宴群臣,散宴后会去皇后那边。大年下的,宫里人未几。夜深人静的最好动手,想来应在守坤宫寝殿。”说着嘲笑一声,唇齿间尽是怨毒,“‘玳瑁筵中怀里醉,芙蓉帐底粉骷髅’。痛快!”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启春便停止了抽泣。只是非论宫人如何劝,都不肯分开。她不问太医高旸的伤势如何,也不问我朝中事体如何安排,只一味呆坐,怔怔望着高旸,很久不动。晨光透过纱窗,掠过启春曲折的腰背,为高旸的脸覆上一层淡淡的光辉。启春乌发委地,好像流金瀑布。

银杏恍然,退了半步:“是……奴婢冒昧了。”

上一章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