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女帝师一(41)
玉枢本来已气沉丹田开口欲唱,忽听我说她是疯丫头,顿时泄了气,钻进被子来,双手呵痒。我一边乱动一边告饶。忽听有人敲了两下门,母亲的声音在内里道:“夜已深了,还是早些安息吧,十里外就能闻声你们两个在闹。现在都大了,还闹不敷!”
我笑道:“天然是好。”复又猎奇,“姐姐唱一曲给我听好不好?”
我更是吃惊,木然不语。高旸白了我一眼:“这也值得大惊小怪?我父王虽老是纳妾,但没有一个侍妾是能够在宗正大人那边留下姓名的。我母亲身也不会与这些奴婢计算,但如有谁不知天高地厚,这便是了局。我若不是念着她另有个孩儿,早就一顿板子打死了。”
我笑道:“怨不得姐姐身量比畴昔好多了,想是因为跳舞的原因。”
慧珠笑道:“这有甚么?大人现在是从宫里出来的朱紫,殿下早就在西边清算了一个平静高雅的院落。只是奴婢想,女人夙来与别分歧,是以还是要问一声,女人是要住到那边去,还是……”
高旸笑道:“我该走了。过了本日,恐不能再见。请mm多保重。”
我问道:“长公主殿下现在那边,请姑姑引玉机前去问安。”
我不由好笑:“殿下若不将宋氏叫到面前,便甚么事都没有。”
我微一嘲笑:“奴婢怎敢恼了殿下?”
玉枢咯咯一笑:“徒弟说唱歌要站起来,气才气一贯而下。你尽管躺着,我唱给你听。”
我心中有气:“玉机昔日也是奴婢,实不敢与殿下同车!”
到了夜间,我与玉枢同寝。玉枢不竭问起宫里的景象,直问到我睡眼蒙胧,也不肯停下来。我不由笑道:“姐姐是不是想进宫?”
慧珠笑容如花:“殿下进宫去了。凡正月初二,女人都是要回娘家的。”
我后退道:“叫她让开,不然我毫不上车。”
我低头道:“他本日说,今后想娶女儿做正妃。婚姻之事,女儿不敢自专,请父母大人做主。”
高旸挖苦一笑:“是了,mm向来仁慈。也罢。”说着一扬指,一个小厮忙上前在那女子的腿上踢了一脚,那女子忙站起家,恭恭敬敬退到一边。那女子虽一脸安静,眸光动处,甚是不平。
母亲道:“是信亲王世子送的。世子还送了很多册本玩物,平常来长公主府读书,也都带着你弟弟。现在在府里,已无人敢将你弟弟看作奴婢。”说罢拉起我的手,喜忧参半,“畴前我不晓得世子为何待你弟弟如许好,明天赋终究明白。”
母亲道:“想是因为王爷正视嫡妻嫡子的原因。”
玉枢道:“另有跳舞。跳舞不为别的,只为增加力量。气长了才气唱得珠圆玉润,如丝绸普通爽滑不竭。若上气不接下气,就是一匹扯破的破布。”
玉枢顿时双颊一红:“听你提及宫里这些好东西,我天然也想进宫去看看的。”
我了解天子对慎媛的绝情。愈是了解,愈是惊骇,愈是痛恶,愈是悲观。“当真。”
窗外还是宫墙,马车驶在皇城的暗影之下。绿萼在外冲我眨眨眼睛,笑嘻嘻地不说话。我只得放下帘子,轻声道:“多谢殿下。”
我合目道:“姐姐喜好,尽管拿去穿。若不是这张狐皮乃是御赐,宫中有记档,不然便是送给姐姐也无妨。”
母亲体贴道:“那你是如何想的?”
玉枢道:“每天练两个时候,实在辛苦。”
我笑道:“多谢殿下。”
我转头看了一眼母亲,忙道:“我有一年未曾回家,这一次天然是与父亲母亲同住。”
我不解道:“殿下这是何意?”
我奇道:“姑姑竟然没有跟去奉侍?”
正说着,俄然来了几个管家仆妇,说是奉了长公主的号令,特来叩首存候。我一时不知所措,母亲早替我备下了银子,一一犒赏下去。如此阖府的人都来拜年,直闹了一天,连玉枢和弟弟返来了,也不得好好说话。
父亲道:“果然如是,亦算得至心。”见我低头不语,又道,“你有顾虑?”
三分打动,三分甜美,三分欣然。我叹道:“好。”
玉枢想了想,开口唱道:“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贰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鸡鸣狗吠,兄嫂当知之。妃呼豨!秋风肃肃晨风飔,东方斯须高知之。”(《 乐府·有所思》)
玉枢笑道:“御赐?这件狐皮是天子赐给你的?天子长得甚么模样?”
我发笑道:“弟弟未满九岁,便会骑马了?那马驹儿又是那里来的?”
高旸发笑:“我在说她,又不是说你。就算你曾经是一个奴婢,也是一个顶顶要紧的奴婢。何况你现在是女史,与她悬若霄壤。如何如许没出息,跟她比起来了!”
玉枢道:“比信王世子还要俊么?”
高旸一笑,腾身上马。枣色大马四肢健硕,神态昂扬,被高旸勒得甚不耐烦。高旸在顿时俯身道:“代我向姑母问安。我去了。”说罢一松缰绳,风驰电掣普通,眨眼便消逝在街角。
世人一起将我送到我幼时所居的天井,方才退去。父亲母亲高坐正堂,我鄙人拜过。父亲亲身扶我起来,打量道:“经年不见,玉机长大了。”
父亲甚是打动:“宫中立品不易,闲时多多养息,这些事情便不要做了。”
我奇道:“姐姐单只学歌艺?”
高旸道:“传闻年前天子在太学听议,众博士各抒己见,圣上只嫌没有新意。便随口说道,你们这些博士,见地还不如朕后宫中一个小小的七品女史,当下拂袖而去。”我模糊已知其意。公然听他又道:“他迟早会纳新妃的……”
我叹道:“自来帝王家既多是非又无情。女儿本日见了信王一个侍妾,因获咎了王妃,便被罚到马厩任万人踩踏。听闻信王的这些姬妾,都没有录入宗谱。”
玉枢一指头戳在我左臂上:“你又笑我。你能进宫做女史,我便不能学歌舞?”说着抬头长叹,“将来你做到女典的时候,我能在宫中做个歌舞教习,也就满足了。如许我们两个每天都能在宫中相见,你说好不好?”
我一面将旧靴交予母亲的小丫头善喜,一面笑道:“父亲在府中运营多年,也薄有积财。简朴当然是好,只是靴子洗很多便反面缓了,还是换了吧。”
谁说我不懂?我就是熙平长公主放在宫里的那只寒微的蝎子。高旸又道:“我好轻易才向母亲乞假出来接你,你也不问我好不好,只顾替宋氏发兵问罪,你说你该不该?”
高旸笑着拉拉我的左腕,柔声道:“好啦,你想晓得,孤奉告你便是。她是我父王的一个小妾,仗着本身生了一个男孩儿,便对我母亲不敬。是以被罚到马厩当差,专奉侍府里的女眷上顿时车。我怕你嫌上马台太硬,专门带她来的。”
玉枢唱了两遍,见我闭目不语,便推我道:“好听么?”
高旸俄然拉住我的右腕道:“我扶mm上车。”我本来欢欢乐喜地出宫,现在已颇不是滋味。动了动右手,却没有甩开他。大庭广众之下,也不肯胶葛,只得由他扶着上了车。高旸也钻进车厢,叮咛起行。绿萼与红芯贴着车厢步行。
他的目光深如冷泉,毫无热度。他的承诺亦短促无文,像几次淬炼过的锋刃。车中含混,我和他之间的天涯游移,便是全部六合。我先是惊诧,随即打动:“殿下贵德,玉机不敢攀附。”
高旸道:“当真?”
车在熙平长公主府门前缓缓停下,高旸率先跳下车。我从车厢探出头去,只见阶上已站满了男女。为首一人头戴赤金花钗,身穿簇花锦袄,恰是熙平长公主的贴身侍女慧珠。母亲一身松绿长衣,与慧珠并肩而立。二人身后挨挨挤挤站了十几个仆妇和管家。忽见高旸向我伸出右手,众目睽睽,我只得扶着他的部下了车。却见慧珠的右肘悄悄一碰母亲,低头暗笑。
我牵过母亲腰间的青玉双鱼佩,微微一笑道:“宫里的娘娘虽尽享繁华,但与陛下之间,是君臣多过伉俪。今见父亲母亲恩爱如昔,女儿在宫里也放心了。”
信王,绝非等闲之辈。
我笑道:“我不晓得谁更俊,待你见了,本身辩白吧。”说罢侧身拈了她枕上的秀发,在指尖绕来绕去,“传闻姐姐在学习歌艺?学得如何了?”
我想了想道:“天子很年青,也很俊。”
慧珠赞道:“女人仁孝。”
高旸忙摆手道:“罢了罢了,我说不过你。”
玉枢甚是镇静,竟从被窝里跳了起来。我一把扯住她:“内里冷,快出去。”
嫡庶之别,壁垒森严。信王好色,又放纵嫡宗子随便措置本身的侍妾,看似昏懦,实则铁血。庶弟泯夺嫡之心,世子继位后自也无侵犯之意,如此方高低有序,家宅安宁。
慧珠笑道:“长公主得知朱大人要返来,特地命奴婢在府中等待。”
父亲笑道:“不必。这靴子固然洗了多次,但是内里的棉絮倒是你母亲新纳出来的,是以并不冷。”说着,与母亲相视一笑。
高旸一扬手,一个年青女子上前跪下,躬身蒲伏在我脚下。但见她身着破弊的粗布短袄,虽肌肤粗糙,双颊微肿,仍掩不住天生丽色。我一惊:“这是做甚么?”
心中竟有些不舍,只得屈膝相送:“殿下保重。”
慧珠与母亲这才上前驱逐。我忙上前施礼,母亲含泪扶起我,凝眸哽咽。慧珠笑道:“朱大嫂且不忙看,先将朱大人迎出来再说。回到家,还不是要看多久便看多久!”又向赶车的王大娘道,“你们去领赏吧。”说罢与母亲一左一右,拥我入府。
我忙道:“殿下美意,玉机何故克当?”
不待他说话,我便问道:“才刚那女子是谁?”
我决然道:“我毫不做宫妃。”
我又拿出一双绣花棉鞋亲手为母亲换上:“女儿不擅刺绣,上面的花腔都是芳馨姑姑和红芯姐姐代女儿绣的。”母亲含泪点头,拉着我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高旸笑道:“快上车吧。”说罢一指那女子,表示我踏着她的背上车。
高旸见我不说话,不由问道:“mm活力了?”
我忙道:“现下最时髦的曲子,唱一支我听听。”
母亲道:“玉枢昨晚住在柔桑县主那边,今早要打发县主进宫,过一会儿才气返来。你弟弟一大早便起来遛马驹儿去了。”
我点头道:“信王素有贪财好色、嗜酒尚气的恶名,整日浑浑噩噩、无所事事。但他宠嬖的姬妾,不但不录入族谱,且存亡予夺,全凭嫡妻嫡子。信王不睬会世子,长公主便代兄教子。如此乱中有序,绝非昏聩之辈。而长公主成心将柔桑县主许配二殿下,却又对废后之事浑不在乎。信王、长公主与废骁王乃一母同胞,各种奥妙,令人捉摸不透。故此女儿犹疑。”
我一怔,转头向红芯道:“你父母也在长公主府,好轻易回了家,也当去问安。你这就去吧,晚间再来奉侍。”又向绿萼道,“你是都城人氏,可贵出宫一回,雇辆车回家看看,明早返来不迟。路资归正都是你管着,吃用礼品,你尽管支用。”两人喜出望外,拜谢而去。母亲见状,亦遣善喜自去玩耍。
我蒙着被子笑了好久,方探出脑袋道:“学了歌艺,反变成个疯丫头了。”
高旸道:“这是天然!”说罢翻开窗帘,对内里听令的小厮道,“你归去,替孤问候母亲。奉告母亲,就说宫里的朱大人讨情,请她赦免了马厩里的宋氏,仍旧让她回原处去住吧。你这就带着宋氏归去。”那小厮恭敬应了,转头喝住宋氏,转头向北而去。
我笑道:“开春了我倒是能够禀明陆贵妃,接你进宫瞧瞧。”
调子悲缓,却不自伤。随口哼出,尽是和顺哀婉。“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何其断交。不恰是慎媛么?
高旸笑道:“又不是赦了你,你谢甚么?再说你为她讨情,她也一定感激你。家里的奴婢,就像蝎子一样微不敷道,俄然亮钩子却很要命。这些你不懂。”
高旸笑道:“大过年的,你便跟孤如许负气!也罢,孤晓得你一贯对上面人好,也是她的造化来了。本日我便回了母亲,不叫她担这个差事就是了。”
玉枢笑嘻嘻地问道:“你想听甚么?”
高旸道:“我不是谈笑,你也不必妄自陋劣。现在朝臣们谁不晓得宫里有个学问很好的朱女史?”
我和父亲齐声道:“仕进怎可半途而废?”说罢相视一眼,大笑起来。
我哼了一声道:“强词夺理!”
我扶父母坐定,方道:“信亲王世子殿下对女儿……很好。”
父切身着玄色长袍,青布靴子已洗得发白。我忙令绿萼呈上一双我先前在宫中缝制的棉靴:“女儿手拙,还请父亲笑纳。”说罢扶父亲坐下,亲手替父亲换上。
高旸不觉得然的一笑:“mm何必问她?不过是个无关紧急的奴婢。”
玉枢点头道:“母亲叮嘱过,你在宫里为官不易。上有两宫,下有贵妃,另有无数端方拘着。我还是不进宫了,进宫也只是玩。何必为了这类小事去求贵妃,不怀美意的人还只当你升了女史,便浮滑起来了。”我甚是欣喜,与玉枢额头相抵,相视一笑。
高旸放下帘子,笑道:“如何?”
我笑道:“女儿得保无虞,全赖父亲母亲平日的教诲。是了,怎不见姐姐和弟弟?”
父亲道:“先前皇后退位,我和你母亲担忧至今,只怕你对付不来。”
父亲眼中寒光一闪,欣喜、惊奇、戒惧、忧愁一齐涌出,似飓风狂扫而过,留下一抹惨白诡异的慈和与安静。他抚掌而笑:“见微知著,层次清楚。既有犹疑,何妨再等几年。”清楚那里有异,我却一时辩白不出来。
母亲听了更是担忧:“如此,这官不做也罢。”
我和玉枢赶紧屏气敛声,将头蒙在被中哧哧直笑。待母亲走了,我方轻声道:“不必站起家来,悄悄唱一曲我听听就是了。不要再将母亲引过来了。”
高旸欣喜道:“宫中日子还长,你大可渐渐想。我等你。”
我笑道:“果然么?”
玉枢又支起家子看着榻上的白狐皮的坎肩,兴趣勃勃道:“那件衣服真都雅,明天能让我穿一会儿么?”
高旸道:“不必谢我。我来接你,是有要紧的事情对你说。”说着定定望着我,慎重道,“我想等你出宫时,娶你为正妃。”
【第二十八节 霸道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