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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女帝师二(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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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道:“玉机的好东西,不都是殿下赏的么?”

我和慎嫔只看得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

我对熙平的直白很有一丝惊心:“臣女早已不是弘阳郡王的侍读了,只怕臣女故意,却无处用力。”

紫菡侍立在我身后,笑道:“奴婢晓得,奴婢这就去拿。”说罢出来拿了青金石坠裾和朱砂玉出来。朱砂玉是三年前封若水还未补选女巡时,顺手送给锦素,锦素转赠给我的。而青金石坠角是四年前我册封女巡的当天,封若水亲手所赠。

走进天井,只见绿萼和一个宫女一道抬起银丝龟纹砚,另一个小宫女抱着装着朱砂玉的小箱子,另有两个内监合力搬起锦素的樟木大箱子今后院走。熙平笑道:“你的好东西更加多了。”

熙平悄悄放下碗盏,亦松了摆布五指:“现在皇太子暴毙,宫里只剩了弘阳郡王一个皇子。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望玉机多多操心才好。”

熙平道:“前朝多事,不知你问的是哪一件?”

熙平奇道:“他的婚事是上元节以后才提及来的,你是如何得知的?”

还未进入天井,便听得兵刅订交的铿锵之声。我和慎嫔相视一眼,三步并作两步奔进院子。只见太背工持长剑,斜斜挥向身着白衣的周贵妃。周贵妃侧回身子,右手伸姆指与中指紧紧捏住剑身,左手掌缘一拂,长剑顿时断为两截。她抛下断剑,双手迅捷无伦地瓜代扫过剑身,但闻叮叮铛铛的清脆声响,太背工中的半截断刃节节寸断,阳光下如晨辰坠地。而周贵妃广大的袖子被断剑削碎,片片如素蝶飘飞。太后这一招若使尽,不免连手腕也要被周贵妃堵截。她硬生生地窜改身材,脚步向左一滑,方才稳稳站住。周贵妃白衣胜雪,素手垂落,纤指一曲,地上一柄淡绿色的长剑顿时跳了起来,被她紧紧握在手中。

熙平道:“封夫人和封公子杀人偿命,已判了斩刑,秋后处决。封司政么,虽未下旨,不过抄家免官是必然的。陛下已将客岁孤卖给封家的两处庄子都赐还了,还犒赏了很多战利品。”

熙平拨一拨拂在脸颊上的风毛,缓缓道:“陛下究竟如何措置那些宫人了?”

芳馨捧了一盏碧螺春上来,轻声道:“女人明天夜里没有睡好,翻身翻了一夜,是为于大人的事情么?”

太后脚步一停,似是极哀伤极悠长地叹了一声,毕竟没有理睬周贵妃,飘然回了仁寿殿。

公然如此!恰是在那一夜,高旸悲伤气愤之下,在城外杀了乔致。喝酒佯醉是为了粉饰身上的血腥味,身穿麻衣是为了遮住华服上的血迹。高旸与乔致素不了解,汴城尹和刑部便是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凶手竟是一名亲王世子。当真是一件无头公案了。

我叮咛道:“把那只小箱子里的东西和这只大砚台,专列一个清单,来日有效。再把我柜子里的那串朱砂玉和青金石坠裾拿过来,也放出来。”

客岁春夏之交查嘉秬之悬案时,我虽没有机遇和熙平长公主互通动静,但那只精美的黄百合荷包和翟恩仙的认罪他杀,都让我思惟过无数回。那极有能够是她暗中帮手的成果。莫非皇太子和三位公主的死,她亦是主谋?苏燕燕在嘉秬之案上对我数番提点,若她当真服从于长公主,长公主应不会对她坐视不睬。若果然如此,于锦素活命有望。

熙平一笑:“这些事,都是朱总管一手筹办的,现在去江南接办这两个园子,也是他去。当真辛苦他了。”

周贵妃道:“姑姑,弟子在剑术上的圆通,是因为数十年专注苦练。若无专注,何来圆通?弟子勘不破的,姑姑便能勘破么?”

我心中一跳,不由握紧了茶盏。熙平唇边的笑意隐在银杏枝的浅影之下,沿吵嘴的细纹漫延开来。她右手食指紧扣碗盏边沿,粉红色的光亮指甲已泛出青白之色。左手五指紧握,紧紧贴住裙上的银色玉兰斑纹。

熙平含笑:“孤的耳目,不就是你么?”

我冷冷道:“那不过是拆东补西的把戏罢了。”

“局外人?”熙平哼了一声,“你说这话便是将孤对你的情意都不放在眼里了。孤送你入宫,就是为了让你做个局外人,享平静的?”

太后堕泪道:“我的武功虽不如你,可也还没老胡涂。你在剑术上的圆通,何不消些在别的上?现在你大仇得报,又如何呢?罢了,你的错原也不消我谅解,归去思过吧,无事不必再来了。”说罢便扶着佳期的手缓缓往仁寿殿走去。

我淡淡道:“是世子客岁来景园记念的时候,亲口奉告我的。”

这番话本就在我的预感当中,但是听到“城墙根下”这四个字时,不觉心念一动:“叨教殿下,这是几时的事?”

熙平长公主笑道:“听闻你宫里的奶茶很好,特来尝尝。”

绿萼愣道:“甚么朱砂玉?”

熙平笑道:“恰是呢。如有旁人能分担罪恶,天然就不必来这拆东补西的把戏了。你说呢?”

熙平叹道:“你入宫时,他说十年后在孤的府中等你。现在他自食信誉,却也肯亲口向你申明,亦算有担负。你别怪他。”

我看着她意味深长的含笑,转头淡然:“臣女寒微,何敢与将来的世子王妃相较?唯愿世子殿下良伴天成,白头到老。”

我悄悄一挥手,世人忙远远走开。我欠身道:“臣女讲错,殿下恕罪。”又向长公主的白瓷薄胎碗中斟满奶茶,笑问道,“才刚在太后那边还见到柔桑县主,怎的没有随殿下过来?”

我摩挲着左手食指上的桂纹碧玺银戒指:“臣女是个无关紧急的局外之人,天然平静些。”

不待我答复,忽见永和宫的执事瑶席走过来躬身道:“大人,熙平长公主殿下来了,就在宫外。”

熙平一怔,想了想道:“孤也记不清楚了,只记得第二天汴城尹陈大人来寻驸马喝酒,偶然间提及凌晨发明的一桩新案,说是诏狱的一个姓乔的狱吏被人一刀堵截脖子,扔在城外了。”

熙平笑道:“慎嫔娘娘和弘阳郡王叫了她去长宁宫了,说有好吃好玩的等着她。小丫头听了,那里还要我这个娘呢。”

熙平笑道:“就是这个意义。”

宫人将锦素的衣裳金饰一件件拿出,绿萼一一勾了,送入库房。此中一些特别号贵的物事,我让绿萼专门拿了一个小箱子装好。两个小宫女探身到箱底,合力搬了四年前封若水送给锦素的银丝龟纹砚出来。

心念极快地闪过。我笑道:“恰是这个事理。”

紫菡笑道:“这串红玉和这套青金石都很都雅,女人为何不消?”

周贵妃也不觉得忤,只淡然一笑,扶着桓仙的手分开了仁寿殿。待周贵妃下了山,慎嫔转头呆望半晌,恍然道:“本来这么些年,只要我活得最胡涂……”

又是一夜无眠。第二天,我对着书案上堆积如山的画,心头莫名烦躁。顺手抽出一张,正要补上几笔,却发明石青料已经用尽。我把画纸揉作一团,扔在地上,叹了口气。

熙平轻笑道:“无处用力?若真如此,弘阳郡王跪在含光殿前请罪,你又为何巴巴地叫他返来?那位刘大人也没见她如此上心。”

我一哂,懒懒道:“那些宫人,天然是活不长的。传闻已打死好些了。剩下的,想必也是杖毙。叨教殿下,现在前朝还多事么?”

太前面色大变:“你用这一招‘损之又损’,是不要你本身的双手了么!”

熙平笑道:“如许也好。孤只愿如许的‘偶然’越多越好,将来孤的柔桑不怕做不了皇后。”

宫人开了箱子,拿出一件群青色长衣。我见这衣裳眼熟,便命她展开。只见长衣以靛蓝、天青、宝蓝、黛蓝等色丝线绣着青鸟衔钰的图案,袖口有繁复的宝相花团纹青金滚边,甚是富丽。这是锦素的母亲杜衡在她初封女巡的那一年亲手缝制的,锦素每逢饮宴都要穿上它——直到杜衡被杖毙。快四年了,锦素的身量也长高了很多,这件衣裳早就穿不得了。但锦素连去景园都要带着它,足见她思母情切。我叹道:“那件衣服不必收到库房里了,放到悠然殿的衣柜里吧。”

慎嫔非常动容,竟然走到周贵妃的面前,向她伸出双手。周贵妃微一错愕,随即扶着慎嫔的手站起家来。慎嫔也不可礼,只是撤了手硬生生道:“你归去吧。太后如许说,便是不再怪责你了。”

我不答话。芳馨寻出一张构图缥缈,用色奇特的美人配药图:“这张就很好,奴婢觉得能够拿去快意馆了。陛下见了,定会喜好的。”

绿萼恍然道:“是这串,奴婢仿佛记得这是于大人有一次探病的时候赠给女人的。女人从未戴过。”

我对熙平的猜忌更深。究竟我在景园调查公主溺水之案的过程中,有何忽视?“臣女孤陋寡闻,并没听过此话。臣女只听过:天之所置,岂可废乎?[29]”

心头似被扎了一针,我顿时觉悟过来。高旸既然不会娶我,天然会与别人结婚。我问道:“不知世子要迎娶哪家淑女?”

父亲身客岁夏天被免了奴籍,还是还是做长公主府的总管,这本也在预感当中。“殿下为陛下分忧,又策划恰当,才气名利双收。换作旁人,可算不过来这很多。”

想不到连如许隐蔽的事,熙平长公主都晓得了。我只得道:“臣女只是偶然入耳闻此事,多口一问罢了。”

我这才明白,周贵妃将本身的双手送到太后的剑锋上去,又不肯太后觉得是她用心相让,故此才折断太后的佩剑。

我感喟道:“殿下早早便将县主许配给弘阳郡王,不成不说这是天意。”

午后,我坐在银杏树下看着宫人们把从景园带返来的箱子一一翻开,将物事查对了搬入库房。银杏树还未萌动展叶,光溜溜的枝条随风轻摇,疏影横斜,似一张大网覆在脸上。并不紧密,却也没法摆脱。绿萼左手掌簿册,右手拿一支蘸了胭脂的小笔勾勾画画。转眼便只剩了锦素的箱子。

我又往长公主的小瓷碟里拨了两件点心:“殿下既将县主许配给弘阳郡王,自小便让他们多靠近也是该当的。”

熙平道:“三位公主私行去湖上滑冰,听闻是义阳公主带头,封若水是义阳的侍读,若因沽名钓誉和教诲不善判个重罪,那于大人和苏大人另有活命之望。”

周贵妃跪在太后膝下,切切唤道:“姑姑……”

熙平道:“你们两个都很好,是孤多心罢了。”说着抬高声音,“实在你也不必过分伤感,以你的资质,出息绝非一个小小的王妃可比。”

我笑道:“臣女传闻,客岁殿下为了捐军费银子,卖了两处江南的庄园,本来是卖给了封家。殿下分文未出,却也得了疏财靖国难的令名,当真可喜可贺。”

熙平悠然道:“说是天意倒也没错。但是另有一句话叫作‘天佑自助者’,你听过么?”

我笑道:“臣女不敢。”

高旸一贯温文有礼,想不到竟为此事杀人,实在令人又惊又叹。但是他之前不也借口比武,打折了吴省德的右臂么?他本来就是如许的人,他只是一向在忍耐。

我赶紧出宫驱逐,施礼如仪:“殿下驾临永和宫,事前也不遣人来讲一声。”

我黯然道:“臣女早就晓得了。”

熙平笑道:“弘阳郡王那边现在是最热烈的,孤懒怠去,还是你这里好,安温馨静的。”

回宫的第二天,是仲春初二青龙节。帝后不顾前一日的风尘驰驱,如往年普通出宫郊祀。天子把耨躬耕,皇后婚事蚕桑。回到内宫,帝后亲身带领世人去济慈宫向太后存候。为了热烈些,连熙平长公主高思语和睿平郡王高思诚都带着女儿进宫来了。只要昌平公高思谊去北方驱逐升平长公主回朝,是以没有进宫。但是太后始终淡淡的,世人坐了一会儿也就散了。

周贵妃道:“姑姑不忍取弟子双手,是谅解弟子了么?”

太后冷冷道:“死有何益!”

我笑道:“便是封司政的案子如何了?”

太后叹道:“不是我谅解你,而是单论剑术,我早已不是你的敌手。我取不了你的双手,自也没法清理流派。”

熙平道:“这还没有议定。他恐怕是等不到你出宫的那一日了。”

正思忖间,忽听熙平笑道:“瞧你的模样,想必已经一清二楚。不幸孤这个做姑母的,还在为了你们这点小情小爱伤神。如许的事他竟也反面孤说,害得孤白白担忧了那么些日子。”

熙平笑问:“玉机独独体贴封司政的案子是因为封女巡么?”

熙平一笑,指着银杏树下的樱桃木桌子道:“明天气候好,就坐内里吧。”说罢也不待我相请,便坐了下来。她饮一口奶茶,合目一笑,“内里已闹翻了天,还是你这里平静。”

周贵妃将手中的长剑双手奉上,恭敬道:“弟子犯下大错,甘心领罚。别说一双手,便是赔上性命,弟子亦无怨无悔。”

我一面扶太长公主,一面笑道:“都是现成的,殿下请进。”

周贵妃道:“多谢。”慎嫔用心沉下脸,背转过身去。

我点头道:“自陛下回朝,皇后还政,前朝的事臣女便甚少与闻。万望殿下指导一二。”

我微微一笑:“殿下在宫中多有耳目,如许的事情该当比臣女晓得得更清楚。”

沉默半晌,长公主意我入迷,俄然抬高声音道:“王府要给世子议婚事了。”

熙平点头叹道:“你很懂事。旧年的一天早晨,王妃与孤提及世子的婚事,世子说必然要娶你为妻,王妃倒也不反对。是孤对他说,帝后赏识玉机,连舞阳君亲身向皇后开口要人皇后都不允,又免了玉机一家的奴籍,想是将来必有重用。我们是太祖废妃以后,怎敢与帝后相争?连昌平公看中个破椅子都被降爵了,何况是小我!有如许的前车之鉴,就更得步步谨慎。世子懂事,可毕竟悲伤,回身便跑出府了,直到天亮才在城墙根下找到他,喝得烂醉,还披着一件破麻衣。”说着长叹一声。

我红了脸道:“世子一贯大局为重,怎会教殿下忧心。都是臣女无能。”

熙平笑道:“传闻你甚得皇后正视,前朝的事,如何来问孤?”

我点头道:“是因为于女巡。”

我的手指敲在碗盏上有清沉压抑的声响,如初春的静夜中檐下的冰凌悄悄吐珠:“自从腊月里的那件事,内宫早已天翻地覆,那里另有甚么平静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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