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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女帝师二(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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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平嘲笑道:“是么?大人倒说说,孤有何后福?”

天子道:“小虾儿有罪,但他已经死了,你倒说说,下一步当如何查?”

升平道:“那不过是他们用心放出去的动静,好让皇兄知难而退罢了。城中粮草只够三月之用,不然怎会有百姓军士逃出城去投降?”

升平道:“厥后,便只剩了孤和沅芷相依为命,每天只要少得不幸的一点吃食。幸亏他们倒没有把……他们……端给孤吃。”说着微一摆手,身边的侍女赶紧扶起她喝水。

我低低道:“臣女先前查探公主溺水之事,有所忽视,现在稍稍弥补,不敢居功。”

我心头一松,垂首道:“谢陛下。”

我叹道:“害死三位公主的人,其本意并不在公主,而是要诱杀皇太子殿下。臣女猜想,当皇太子殿下跳入水中,小虾儿发觉殿下不但深谙水性,并且身负武功,这才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皇太子殿下毕竟还是吃惊过分……”说着垂首更深。

待她进了玉茗堂,绿萼轻声道:“听闻长公主殿下只在回宫的那一日见过两宫,今后就再没让人进过玉茗堂。本日也不知见不见得着。”

天子手指下移,按在“后”字上,游移半晌,微微一笑道:“起来吧。”

我叹道:“长公主回宫,我们总该来存候的。见不见是她的事情。”

天子点头道:“甚好。”说罢悄悄拍了两掌,李演走了出去躬身唤道:“陛下……”

一回到永和宫,芳馨便迎上来道:“早膳已然备好了。”我不睬她,昏昏沉沉地走入寝殿,一头倒在叠得整整齐齐的福字被上。绵软丝滑的缎子附在脸上,有一种堵塞的快感。芳馨跟出去道:“女人这是如何了?陛下说甚么了?”

我忙道:“臣女不敢。”

天子的手指笃笃敲着阿谁“慎”字:“身后之人,是谁?”

天子接着问道:“谁最想暗害皇太子?”

天子问道:“你也是梦见了义阳公主,以是发觉到案情有异么?”

我谢恩,端方坐在天子下首。只听天子又道:“朱大人与四年前刚进宫的时候比拟,似已大不一样。”我不解,只得低头不语。面前的玄色青龙靴落拓地叠在一起,天子的口气更加轻松随和,“只要在御前拘束这一条,从未变过。”说罢从身边的小几上拿起一本奏疏,“朕请朱大人来,是有要事相询。朱大人先瞧瞧这本奏章。”

天子道:“上朝。”又向我道,“朱大人回宫去吧。”说罢回身走了。

天子道:“这不怨你,朕亲身过问,也被小虾儿蒙蔽了。你涉世不深,有所忽视自也不免。”

绿萼道:“听人说长公主的脸非常吓人,新调来漱玉斋的宫人都被吓得不轻。现在长公主整天躺在榻上,藏在幕后,不见人。”

沉默半晌,只见宫人捧着漱盂等物又走入幕中。我无话可说,只得讪讪道:“怎不见沅芷姐姐奉侍殿下?”沅芷是和长公主一道长大的贴身侍女,随长公主远嫁北燕。

正说着,那小宫女下楼向我行了一礼:“长公主殿下宣召大人,大人请。”不想竟能获得召见,我和绿萼都非常不测。

天子道:“朕记得,你出身熙平长公主府,熙平夙来和慎嫔友情深厚,你如许说,不怕陷旧主于不义么?”

我合上奏章道:“不知陛下有何旨意?”

玉茗堂的东偏殿和耳房之间的隔墙被拆掉了,改革成一间阔朗的寝室。升平长公主的卧榻在寝室最深处,隔在重重纱幕以后。升平长公主畴前住在楼上,现在因为腿脚不便,便挪在东偏殿居住。两个宫女渐次掀起纱幕,引我在最后一层幕前停了脚步,又搬了一张座椅放在我身边。阳光随我身影而入,似要化开这遮挡春意的最后一片坚冰。红木卧榻上高悬的枣色帷帐,被半透的白幕晕成一朵暗淡恍惚的残花。

我微微松一口气,双手接过奏章,展开细读。这是李瑞的奏章,说话朴素,笔迹却矗立娟秀,倒似出自女子之手。奏疏上说,掖庭属左丞李瑞,某夜梦见义阳公主在冰下展转摸索,似有所诉。醒来后心中难安,疑虑颇深,又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就教内宫朱女校。朱女校沉思熟虑,批示若定,料事如神如此。后将抓捕、诱供、跟踪、灭口之事一一详细申明。

我虽是跪在长毛地毯上,膝头却仍有模糊的凉意和生硬。天子面色虽安静,双颊却被哀伤和气愤刻蚀得微微扭曲,再也不见三年前初见时的明朗温和的书卷之气。双眸柔如月下的湖光,目光在信笺上扫过,留下深深的迷惑和杀意。

我被扶出了仪元殿,在朝阳下方渐渐复苏过来。宁定半晌,我转头对小简道:“多谢公公。依公公看,陛下方才可恼了我?”

小简笑道:“陛下是看重大人才召见大人,大人可见过这四五年里旁的女官大人来御书房说话么?”

我牵过身边的嫩枝,悄悄击打动手心。叶片在洁白的手心轻巧跳动,仿佛不谙世事、娇养无知的芳华旧事。四年前初见长公主时的别致与冷傲至今影象犹新。“长公主畴前是多么仙颜,容颜被毁,于女子来讲是生不如死的惨事。”

模糊听得幕后沉缓的感喟声,“孤离宫的时候,朱大人还只要十三岁,现在快十六岁了吧。孤真想见见你的模样……”

我恭敬道:“若殿下情愿说,臣女洗耳恭听。”

升平道:“她是代孤去死的。”说着长叹一声,“盛都城里粮食告乏,他们把孤从宫里带出去的人全都杀了,只留下了沅芷。”

我徐行走入漱玉斋,朗声道:“永和宫女校朱氏拜见升平长公主殿下。”西首秋千架上的宫女仓猝起家走了过来,屈膝道:“朱大人万福。待奴婢前去通传。”

我转头向里:“没说甚么,只是问了好些。”

我站起家,肃立不语。天子将纸递给我,指了指那只青瓷盘螭熏笼。我双手接过信笺,左手食指和拇指捏住熏笼的龙头盖扭提起,右手将信笺投入熏笼当中。但见青白信笺被热气一烘,左摇右摆了好一会儿,方才落在炭上,扭曲成乌黑的一片,旋即碎裂无踪。

我忍不住轻呼,忙掩口吞声。升平又道:“朱大人想晓得她是如何死的么?”

我猎奇道:“臣女听闻,他们把殿下押上城楼,几乎摔了下去。”

本来李瑞毕竟还是写上了我的名字。不贪功专利,这李瑞也算是诚笃刻薄之人。

我下拜施礼,朗声道:“永和宫女校朱氏拜见长公主殿下,殿下万安。”

听罢城头的惨状,我左胸隐痛,半晌说不出话。绿萼忙抚着我的背轻声道:“女人听过便罢,可别多想。”

绿萼道:“幸而她是位公主,驰名医顾问,不然伤成如许恐怕活不下来了。”

升平右手微举:“罢了。别让孤的模样吓坏了大人。昨日弘阳郡王来,孤也没让他出去。这几年宫里多事,大师都能好好的,才是可贵。”

我答道:“小虾儿在医馆暴毙,当命有司秉公勘查,如此最是公道。”

天子站起家,自书案上拿了一支朱笔,一张青白信笺:“你既然不肯说,就写下来,过后烧了,只当你没说过,朕也没见过。”说着将纸笔递给我。

我深思半晌,起家跪在天子身边的小楠木几前,端端方正写下“慎嫔”与“皇后”四个字。

天子端坐,肃容道:“朕命你写。”

未待我答复,便听升平道:“杀人是为了吃掉他们充饥。”

我恭敬道:“天然是那些但愿翻天覆地的人。”

天子却不提锦素等人:“依朱大人看,那报酬何要暗害三位公主?”

我胸口一闷,目炫头晕,不由跪倒在地:“陛下恕罪。”

我站起家,袖手不敢接。天子温言道:“别怕。”只觉手背一暖,天子拉起我的右手,将纸笔一并塞到我手中。我身子一跳,不觉退了一步,跌坐在杌子上。我游移着不敢下笔,心头如同时擂响了万千战鼓,耳边一阵轰轰乱声。

天子道:“你无罪,起来坐吧。”

我淡淡道:“皇太子薨逝对谁最有好处,谁就最有能够侵犯皇太子。”

我嘲笑道:“姑姑晓得我为何不肯亲身上书申明此事,又为何不让李大人再提及我?就是因为我不想有本日的考教。太累了。若无事,看似摆布逢源。如有事……本日我若偏袒慎嫔,陛下定会觉得我与熙平长公主有不成告人的活动;若不提皇后,他又会觉得我攀附皇后的权势,背叛慎嫔。非论我如何答,都是一个令大家不齿的小人。”

天子道:“皇太子在桂园会不会是为人所害?”

我悄悄心惊。怨不得大家都说周贵妃聪明绝顶,本来单凭一封不起眼的奏章,她便能推知事情的原委。天子既已道破真相,我只得道:“陛下圣明。臣女有罪。”

我强忍泪意道:“殿下罹遭大难却安然回朝,必有后福。”

我叹道:“是。也只要如许答。”

绿萼悄声问我道:“杀人是为了节流粮食么?”

天子沉吟道:“就请朱大人试为朕指明如许的人。”

地毯上有飞尘的气味,我被呛得咳了一声,安静好一会儿,才站起家来重新坐下。天子笑道:“如许大一件功绩,你为何要让给别人?”

她的口气越是安静,我的心就越痛。我强自忍耐,绿萼却惊呼一声捂住双眼,几乎哭了出来,仿佛她就在城头亲眼目睹最靠近的人被烧死。升平接着道:“沅芷就是如许死的。皇兄的攻城雄师就在城下抬头看着。孤多但愿上面的人能射一支箭杀死沅芷,但是城太高,他们离得太远,箭射不上来,弹子也射不上来。沅芷身后,他们要将孤也架在柴草上烧死。孤趁他们用心,再次摆脱,从城墙上跳了下去,周身骨骼寸断,便成了这副模样。”

升平重新躺下:“是啊。只要皇兄攻城狠恶些,他们便将我押上城楼,一个月总有好几次。最后一次……”她的声音在帷幕以后垂垂降落,却更加清楚,“他们把孤和沅芷一同押上城楼,把沅芷绑起来,在脚下堆上柴草,浇了黑油。沅芷吓得大哭,孤想去救她,却被人拉扯住。好轻易摆脱了,上前去想将沅芷从柱上摆脱下来,一近前去,这半边脸和头发便烧焦了,手也烧坏了。”说着举起戴着白丝套的左手,细细打量起来,仿佛在打量一件无关紧急的身外之物。“他们又将我拉扯归去,我便在城头上,眼睁睁看着沅芷被烧成焦炭。”

芳馨道:“陛下又考教女人了?和上回一样?”

我忙道:“谢殿下顾虑。”

漱玉斋还是楼宇巍峨,花草富强,与升平长公主远嫁之前并无二致。玫瑰花还没有开,花匠们正薅草除虫。东边的小池中,十几尾红白锦鲤浮在浅水悠游。西边的秋千架上,坐着一个白衣宫女,正支颐发楞。其他宫人一概不见,全部天井当中,只要枝叶扭捏的簌簌轻响。

【第十节 斯有何乐】

升平长公主道:“刚回宫,就传闻朱大人又升了官,恭喜。”说着咳了两声。榻边侍立的三个宫女一捧唾盂,一捧漱杯,一捧清茶上前奉侍。接着纱幕一掀,三个宫女顺次走了出来。那一刹时,我见到躺在榻上的长公主乌黑的脸庞和逶迤的乌发,一抹笑意不堪重负似的拖在唇边。

我抬眼望着玉茗堂上澄彻高远的天空,哼了一声:“若不是公主,恐怕也不会遭这个罪。”

升平道:“朱大人怎的不说话?”

我赶紧跪下恭送。直到天子出了仪元殿,我这才站起来。谁知腿上一软,又跪坐在地毯上。盗汗如麻,头大如斗。耳边嘤嘤而鸣,面前昏黑一片。小简和绿萼赶紧出去扶起我道:“大人快起来。”

不知怎的,望着他的眼睛,我的心竟宁定下来:“陛下所言甚是。她不会,焉知她身后的人也不会呢?”

天子浅笑道:“本来朕看了这封奏折,是要宣召李瑞的。是贵妃说,李大人问不问不要紧,倒是朱大人不得不问。”

我正色道:“陛下圣询,臣女不敢坦白。世人的明净,全赖圣裁。”

我忙道:“梦见义阳公主的,确是李大人。臣女只是不忍心见封大人、苏大人、于大人无辜被责,故此苦苦思考,方偶有所得。幸而天不幸见。固然小虾儿始终不肯认罪,但他暴毙于街巷当中,足以申明此人身份分歧平常,伏请陛下明察。”

我一怔:“只要回了宫,两宫必然护佑殿下全面,保殿下平生无忧。”

升平道:“她死了……”

天子道:“无妨。贵妃还说,你定是想推功于人,谁知这位李大人却也不肯专功,便写了这么一封分歧常理的奏章。”

我勉强撑起笑容:“谢公公指导……”

幕后一个沙哑暗沉的声音道:“朱大人不必多礼。请坐。”

芳馨一下一下抚着我的背,沉沉暖意从背心散开:“那女人秉公答复是最好了。”

天子道:“贵妃却不是如许说的。倘若李大人于此案心有迷惑,就算不上书,也抢先禀告下属才是,单单叨教一名内宫女官,更避开掖庭令伶仃抓捕,于做报酬官之道,甚是分歧。但倘若这位内宫女官率先发觉此案的不当,命令掖庭左丞悄悄查访,这另有两分辩得通。朱大人当初受皇后嘱托,查过此案,深悉案情,本就是最轻易梦见义阳的,是不是?”

她的声音安静如水,感喟柔如清风,那一点沙哑暗沉是恰到好处的装点,是帝国公主明丽光辉的生命华锦上一点烽火的焦灰。我低头道:“是。”

天子指着“慎”字道:“她不是如许的人。端五以后她并没有随世人去景园,那件事情产生的时候,她人在宫里。不是她。”

我欠身道:“谢殿下。”

我恭敬道:“殿下所言甚是。”

我点头道:“皇太子殿下身边的宫人,都是经心遴选过的,并且是多年的熟谙,恐不易安插进人。”

我恭敬道:“这件事情臣女只是胡胡说了几句,实则统统事件都是李大人在筹划。”

芳馨从榻上搬过一袭薄被,悄悄覆在我身上:“女人还是先睡一会儿复兴来用早膳好了。”

畴前她的声音娇若莺啼,清如碎玉。我心中黯然,伸谢坐下。

围城当中杀妇孺觉得将士的食品,百姓之间易子而食、析骨而炊,向来很多见。绿萼掩口惊呼:“如何能如许!”我表示她噤声,转头道:“臣女听人说,天朝围城时,盛都城中粮草充分,足可对付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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