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女帝师一(8)
我拿起一支银镶玛瑙黑檀木簪和一串青金石手串,有些爱不释手。芳馨道:“这两样是周贵妃赏的。”我顺手将青金石手串笼在腕上,叮咛绿萼将檀木簪子送去锦素房中。又拣了三只银环赐给芳馨三人,打发了两个内侍。余下物事,命红叶收了起来。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连北面长宁宫和南面思乔宫的宫人都巴巴赶来看热烈。忽听启春一声暴喝,一道青光冲天飞起,嗵的一声落入东北角的青瓷大水缸中。两人立时罢斗,邢茜仪手执半截蝉翼剑呆在本地,面如死灰。启春一抚白虹剑,剑尖立时掉落。
芳馨笑道:“王谢贵女,仗剑于后宫恶斗,也可算绝代奇闻了。”
说话间,锦素亲身送了回礼来,是一只桂纹镶碧玺银戒指。我道了谢,命红叶收在嫁妆里。
我衷心道贺,亦不觉震惊思母情肠:“mm总算苦尽甘来。”
守坤宫内走出一名执事宫女,约莫三十五六,高髻金环,面庞清秀。芳馨低声道:“这是守坤宫的执事桂旗。”
忽听有人朗声诵道:“昔有才子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懊丧,六合为之久低昂。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大怒,罢如江海凝清光……”[15]我循名誉去,倒是封若水望着场中吟诗。此时史易珠、封若水与徐嘉秬都在门外旁观,但矜持身份,并不了局。
芳馨道:“女人归去吧。皇后固然不见,恐怕陆贵妃另有甚么旨意下来。”我和锦素相视一眼,联袂同归。
我在锦素耳边轻言数语,锦素一惊:“竟是如许?!”
芳馨道:“女人要不要也送一份礼给启女人?觉得交友之意。”
我拨着青金石珠串,沉吟道:“启姐姐为人豁达,见机明白,爱憎清楚,脱手果断,绝非等闲之辈。”
我笑问:“这是甚么?”
【第六节 白虹蝉翼】
我笑道:“这是谁送来的?”
转头一瞧,只见采薇挽着启春并肩立在身后。启春劲装结束,身后竖着白虹剑。采薇上前拉起我的手:“邢大蜜斯不准瞧,我们就看启姐姐好了。天下会剑术的不止她一个!”
邢茜仪微微一笑:“求之不得。”说罢,两人举手谦让,分东西走到天井中间。躬身互施一礼,鞠浅而僵,几近只是点了点头。
锦素笑靥如花:“不瞒姐姐说,周贵妃开恩,免了母亲在藏珍阁的杂役,今后今后单陪着我。我也是今早去处母亲存候才晓得的。”
芳馨道:“是。奴婢去两宫接赏,顺道问了宫人,方才晓得。”
但见剑随影动,两人身法迅疾。双剑化成青白两道弧光,剑气森冷,砭人肌肤。虽斗得狠恶,却半声娇叱也不闻。邢茜仪身姿美好,启春招式精奇。宫人们瞠目结舌,掩口惊呼不断。
我扬一扬手中的白玉栉:“梳了头再去不迟,不然走上两步,簪子该掉下来了。”
我二人缓缓向南行。只见右边宫墙比左边略高,一簇梧桐枝叶探出墙外,黄绿树叶似小儿手掌般柔滑。风中飘荡着淡淡香气,隐有嘤嘤鸟语、啾啾玉鸣。锦素极力一嗅,沉浸道:“这是守坤宫花圃里紫牡丹的香气。守坤宫的花圃分歧于御花圃,内里单种牡丹,以魏紫和小魏紫为最。”
我点点头,指着妆台上一只长扁锦盒道:“这是甚么?”
只见她一身水色绸衫,系着青玉环,恬然清简,一洗萧索之气。“本该是我先来看姐姐,不想与母亲说话,竟迟了。传闻我刚走,邢女人就与启姐姐比试剑法,好好的两柄宝剑都折了。都说是平局,可鄙谚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总该分个胜负才是。”
忽听身后有人轻拍两掌,娇声赞道:“说得好!”
锦素红了脸:“姐姐言之有理,何况仪容不整,心也不诚。就劳烦姐姐为我梳头。”
我从房里拿了好些束发银针,又搬了一个绣墩放在花圃边,请锦素坐下。我站在锦素身后,就着露水将她的头发抿紧,细细盘好,用银环束紧,还掐了一支素馨花别在她的发髻上。锦素站起家,对镜轻抚发髻上的素馨花,感激道:“多谢姐姐。我去了。”说罢如一只轻巧的小鹿,几步便消逝在游廊下。
我笑向采薇道:“mm不晓得,昨日启春姐姐说敌不过邢女人二十招,现在可打嘴了!”
邢茜仪冷哼一声,收剑凝立。启春上前一步,向邢茜仪道:“表妹,我们姐妹也好久没有一起练剑了。本日就参议一番如何?”
红叶转而眼巴巴地望着我。我放下菱花镜,笑道:“我也不懂。”
未几时,红叶与若葵来请行。我与锦素出了粲英宫的正门,向右走到东一街。抬眼只见启春和采薇并肩走在最前面,前面是封若水和徐嘉秬,邢茜仪和史易珠一前一后扶着丫头缓缓而行。我见徐嘉秬和史易珠的身边各有一名年长宫女伴随,正如我身边有芳馨普通,却始终不见锦素身边也有如许的人。因而问道:“如何不见奉侍mm的执事姑姑?”
绿萼笑盈盈地翻开锦盒,只见八颗水滴状青金石坠裾并排躺着,素净的琉璃绀青色上挥洒点点金斑,镶以银托,确是上品。绿萼赞叹道:“真都雅!”
启春笑道:“清楚是平局,怎说‘甘拜下风’?此番我要与表妹一道去贵妃面前领罪了。”
我笑道:“mm就这么走了,待会若兰和若葵醒过来找不到你可要焦急了。”
杜若方稍稍平静,号召几个小宫女灭了廊下的宫灯。我们三人亦各自回房。
我唤住她:“mm这是去哪?”
弯钩晓月,似墨蓝天幕一道窥测的裂口。两人剑尖斜指,蓄势不发。采薇的小丫头早将话传开,上夜的宫女内侍都围了上来。杜若从粲英宫的值房赶来,见启邢二人剑指相向,焦心道:“好端端的如何打起来?几位娘娘晓得了还了得?”
早膳后,我倚在榻上闭目养神。绿萼坐在桌边,飞针走线绣着一朵桃花。不一时,芳馨领了两个小内监出去,两人都背着承担,抱着盒子,将脸遮去了半边,只暴露一对笑眼。
我淡淡道:“蝉翼剑断了,邢女人还不知如何悲伤呢。”
她回眸一笑:“我要去奉侍母亲起家。”
世人同声应了。史易珠的姑姑辛夷拉住桂旗道:“皇后娘娘莫不是病了?”
我行了一礼,她却并不行礼,只冷冷地看着我:“你还不出来么?”
我恍然。本来她将我看作偷学剑术的贼人。我甚是愤怒,不觉双颊似火,遂勉强平伏心神,不甘逞强道:“邢女人若不想被人瞥见,又为安在这里练剑?”
绿萼一进屋便笑:“启女人和邢女人的剑法实在太快,奴婢眼都看花了。”见我不答,便从衣柜里寻了一袭白衣,又指着我明天穿的紫衣,“女人明天想穿哪一套?”
芳馨笑道:“这是守坤宫赏下的。”
芳馨道:“昨夜邢女人对女人无礼,今早吃些亏,权当启女人为女人出了气。”
人群垂垂散去,杜若一脸愧色,上前问安,又道:“女人们方才住出去,便出了如许的事情,都是奴婢奉侍不周。”
邢茜仪低头看了看白虹剑掉落的剑尖,目光如风暴回旋的天气,神情却冷酷如常:“不必。我的罪,我自去领。”说罢扬长而去。
采薇嗔道:“她学艺不精,怨得了谁?启姐姐可算给玉机姐姐出了一口恶气!”
采薇附在我耳边轻声道:“看启春姐姐如何为姐姐出气。”
我和锦素最后才到,宫门外已满满站了几十人。我不由问道:“常日里都是在宫门外候着存候的么?”
启春笑道:“姑姑不必惊骇,如果贵妃见怪下来,天然有我。”
邢茜仪轻视一笑:“当真无用。”说罢掣回长剑,细细打量。但见剑身薄韧闪碧,刻着奇特纹路,恰是蝉翼剑。邢茜仪并起双指,虚抚剑身,“我要练剑了,你当躲避才是。”
我不由好笑。白虹与蝉翼,本该惺惺相惜,不想托了这两姐妹的福,无端以己之刃,斫彼之锋。若名剑有魂,合当一哭。正乱着,忽闻双剑订交,如龙吟凤啸,荡漾久回。凝萃殿崇栋飞檐,铜铃啷啷作响。几只灰雀惊起,扑棱棱冲上天空。
采薇笑道:“姐姐何必谦善,那邢大蜜斯仗着本身会两招剑术,常不将人放在眼里,现在得了这个经验,要哭出一缸子眼泪来!”
宫苑寂然,花芯沁了满满的露水,宫灯奄奄欲熄。我走到花圃边,一面赏花,一面梳头。忽见东南角的门开了,锦素一身白衣走了出来,长欲及膝的秀发用一支紫檀木长钗松松挽着。她没瞥见我,径直向前殿走去。
我不由惊奇:“姑姑回粲英宫之前去东西二宫刺探过动静?”
我叹道:“窥测主上、泄漏宫闱私语乃是大罪。我晓得姑姑待我好,此事还当谨慎。”
我欣然若失。锦素的母亲就住在宫中,她有了好动静,可亲身向母亲报喜,亦可像平常一样,奉侍母亲起居,在她面前尽孝。我是没有如许的福分了。也不知宫里有没有送动静到长公主府去,母亲定是一夜无眠了。我无声感喟,回身只见邢茜仪悄无声气地立在门口看着我。只见她身着短衫绸裤,身后竖着一柄长剑,想是出来晨练的。
我笑道:“牡丹由四色而百色,各式色彩各式香,乃花中之王,正合皇后的身份。”
桂旗福一福道:“皇后本日有事,便不见了。各位请回,无事的都出宫去吧。”
采薇忙拉开她:“姑姑莫急,她姐妹二人不过晨起舞剑罢了,毫不会让姑姑难堪。”杜若急得满头大汗,求了启春又劝邢茜仪,两人充耳不闻。
绿萼披了衣裳,睡眼惺忪地走出来,待看参加下两人各自摆开架式,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桂旗笑道:“皇后去济慈宫向太后存候了。”
用过午膳,我按例歇午觉。昨晚睡得迟,今晨又醒得早,黑甜一觉睡到申时一刻方醒。绿萼一面梳头一面道:“午膳后启女人、谢女人与邢女人都走了。启女人和谢女人来道别,见女人睡着,就没唤醒。”
绿萼笑道:“我不识剑术,不晓得是谁赢了。”
熙平长公主赏下好些衣裳钗环、几封银子并几贯散钱。衣裳多是紫色,我草草翻过,也偶然细赏,绿萼见我兴趣不高,用心举起一只玫瑰赤金环,赞叹不已。
锦素望着头顶一道湛蓝的天空,神驰道:“畴昔我从未踏足过守坤宫。有好几次,我走到这里,还闻声过花圃里的笑声。现在,我也能去了。”说着加快脚步向右一转,到了守坤宫南门。
我从镜中看她一眼,笑道:“你先去泡壶好茶来,然后去请封女人过来喝茶。”绿萼回声去了。
一时室中只要我与芳馨二人,她方谨慎翼翼道:“传闻刚才启女人和邢女人练剑,折断了娘娘犒赏的宝剑。”
启春收起白虹剑的剑尖:“幸运罢了。只是折断了蝉翼剑,得好好赔不是才行。”
晨间另有寒气,启春与邢茜仪的春衫都已被汗透。利刃无情,数次贴着衣衫和肌肤掠过。这那里是参议剑术,清楚是性命相搏。
芳馨亦是不解:“若皇后肯见,都是请出来奉茶等待的,明天实在有些奇特。”
我不解道:“出来做甚么?”
绿萼道:“这是封女人亲身送来的,说女人醒了还要亲来拜访。”见我沉吟不语,又道,“女人是畴昔呢,还是奴婢去封女人那边知会一声?”
我笑道:“不必了。启姐姐是言而有信之人,既说要补一份贺礼给我,到时行礼也不迟。”
俄然长剑翻上,莹莹一点绿光抵住了我的咽喉。我吓了一跳,脑中蓦地一阵热浪涌了上来,几近站立不稳,背上盗汗涔涔而下。现在我的神情定是万分惊骇,声音也狠恶颤抖起来:“邢女人这是何意?”
我的心机还在启邢二人比剑的事上,便随口答道:“白衣。”
我笑道:“我猜的,mm临时一听,不成当真。”
采薇兴高彩烈地拉起启春的手,笑道:“启姐姐你又变短长了,连邢大蜜斯也不是你的敌手了!”
芳馨指着右首内官道:“明天凌晨宫门才开,熙平长公主府便来了人,将这些物事交给值房。”又一指右手内官,“这是各宫娘娘赏的。两宫贵妃都说,今后尽有相见的日子,不必谢恩了。”
锦素深思半晌,叹道:“我就说,启姐姐那样小巧剔透的一小我,必然是有惊人艺业的。她只是偶然进宫,不然,那里能轮到我们呢。”
她点头道:“我奉侍了母亲起家就返来,恐怕当时她们还没起家呢。”
忽觉眉间寒气袭人,蝉翼剑已掠过我的视线指住我眉心。固然我对她的长剑早有防备,但还是没有避开。她的语气和剑气普通冰冷:“你不怕我的剑?”
绿萼为我梳好发髻,束以银环,正捧着菱花镜前后对比,忽见红叶捧了早膳出去。请过安,她迫不及待地问道:“传闻启女人和邢女人比剑,我竟错过了!究竟是谁胜了?”
我不知从那里来的勇气,并起双指扒开剑尖,冷冷道:“你的剑若用来杀敌,我万分敬佩。你用它指住一个不会剑术的女子,我只为蝉翼剑一哭!”
两个小内监忙去水缸里捞出半截蝉翼剑,以袖拭干,双手奉上。邢茜仪接过剑尖,连手间断剑一道还入鞘中,淡淡一笑:“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表姐的剑术进境惊人,小妹甘拜下风。”
凌晨,我公然被北窗外的脚步声吵醒。窗纸微亮,绿萼在榻上睡得正香。我翻身望着帐顶,墨蓝如窗外晦冥的天气。一时恍忽,还觉得本身仍在家中,玉枢在我劈面善睡。醒了以后就再也睡不着,口中焦渴,因而痛饮几杯凉水,披上寝衣,拿了梳齿白玉栉悄悄走出房门。
启春喘气半晌,歉然道:“剑断了,本日算平局。”
启春道:“仗了宝剑罢了。”
芳馨道:“女人想得殷勤。奴婢听闻邢女人和启女人都去东西两宫请罪了,陆贵妃怒斥了两句,周贵妃倒没说甚么。邢女人脸上很欠都雅,启女人倒是面不改色。”
我笑道:“这事姑姑也晓得了?”
芳馨顿时满面通红,垂首道:“女人顾虑的是,奴婢忽视了。请女人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