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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钱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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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是解读道:“上方这鸟白羽白尾,乃鸿鹄;下方这鱼宽翼厚背,乃鲲鹏。鸿鹄振翅,遨游九天;鲲鹏潜海,纵横沧流。鸿鹄为天之灵,鲲鹏为海之尊,赵郎神采飞扬,非同俗流。以此图相赠,只盼今后出息似锦,不受六合桎梏。”

“落第本是丧事,岂料其母并好友钟惺却接踵离世,仿佛当头棒喝,一喜一悲六合倒转,顿如坠下千层楼宇。谭友夏受此刺激,整天沉沦测验文章,几尽癫狂,即便身弱体虚,仍然以知天命年纪执意进京会试。唉,一起舟车劳累,终不免病倒途中,放手人寰。”

“对,其乃湖广竟陵人,本名元春。天启年间乡试第一,才藻富赡,与同里钟惺共选《诗归》,一时名噪。因屡年插手科举,常在南京及苏杭一带走动,与复社中人过从甚密,茅止生亦与其和睦。久慕王草衣名来杭拜访,一见倾慕。唉,‘情知好梦都无用,犹愿为君梦里人’,就连鄙人也常闻二人所对之诗句,两情缠绵,令人羡慕。”

“赵大人公然风花雪月,甚解男女风情。王草衣才貌兼备,闺中知己并不在少数。既弃茅止生隐西湖,继与谭友夏有一段情。”

信马由缰绕湖缓行数里,赵当世与苏高照走马抢先扳谈甚欢,不知不觉间竟与世人拉开了好大一段间隔。踏雪过一座石拱小桥,耳畔琴声飘忽,亦扬亦挫、动听委宛。赵、苏二人沿小径循声入一竹林,青石板铺就小径上积雪已经打扫,两侧则立有矮篱,曲径通幽,越往里走,琴声就越清楚。

柳如是应道:“甚么事?”

临走,赵当世忽而起意,道:“柳女人,有一事冒昧相请。”

赵当世惭颜道:“夺女人所爱,心中有愧。”

赵当世依言将另一画轴翻开,画卷缓缓翻开,倒是一似鸟物飞于天、一似鱼物游于水,画名含蓄,不指物,而名《六合图》。

赵当世拍鼓掌道:“此等风骚人物,当真值得一见。”

“谭友夏?”

那少女迎上来道:“二位客人是来寻草衣先生的吗?”

媒介倒还罢了,只最后一句“不受六合桎梏”,则仿佛一把大锤,打中赵当世内心,使浑身一震。他暗自思忖:“这两幅画是柳女人随便取来,又让我与老苏随便择选。老苏先选,中水牛,甚婚配。我中此图,合神鸟神鱼,莫非冥冥中自有天意?”

一听“河东君”,赵当世也回过神来,一样见礼。河东君便是苏杭间的一流名妓柳如是。柳如是本名杨爱,自改成柳隐,字如是,号影怜,又称河东君、蘼芜君,“知书善诗律,分题步韵,倾刻立就;使事谐对,老宿不如”,慧色双绝,人多奇之。与王微近似,柳如是亦不乏文儒贵宦跟随,李待问、宋征舆、陈子龙等松江名流都曾是她幕中客。

苏高照笑得合不拢嘴,从速将画收了,夹在腋下,问赵当世道:“赵大人,看看你的。”

苏高照说道:“这里鄙人倒访过几次,名‘生圹’,是草衣道人的隐庐。”

“人若偏执,做起事来便不成按捺,偶然谓持之以恒,偶然谓飞蛾扑火,无益有弊。”

赵当世笑语道:“不知那边清人雅士隐居在此。”

“是啊,客岁办的白事,时也命也?”苏

赵当世点着头复品茶,再与那少女扳谈几句,发觉她举止得体、辞吐不凡,貌似不是平常侍婢。正欲扣问,旁榻苏高照拾起案上几张赭黄稿纸,轻念起上面的字道:“垂杨小院绣帘东,莺阁残枝未相逢。大略西泠寒食路,桃花得气美人中......”一昂首,“这但是草衣先生新近的诗句?”

苏高照兴趣勃勃取了一幅画,展开于案,但见画上一头水牛正在打滚,画名为《牛戏图》。

“草衣道人?”

柳如是听了,忙撇开手负于身后,格格娇笑起来。

赵当世指了指案上那几张稿纸道:“柳女人文采斐然,下笔如有神,赵某几次读之仍不忍释手。是以但愿能取这几张稿纸照顾在身边,也好不时记取本日生圹相会之谊。”

许公实即许誉卿,赵当世对他倒是有所耳闻,知是东林党人与钱谦益等为伍,乃崇祯朝驰名的言官,在魏忠贤掌权时就上疏称“忠贤大逆不道”、“不为早除,必贻后患”,续而又弹劾过张凤翼、温体仁、王应熊等当权内阁,以直言敢谏闻名,与已故杨涟、左光斗划一被称作东林党中急前锋。前数年亦受人弹劾,罢官归乡,成了闲云野鹤。

赵当世朗笑道:“柳女人谈笑了,能得女人墨宝,幸运之至。正巧书房新建,四壁留白,恰好将画挂上去,增光添彩。”

苏高照闻言却点头道:“非也。”

“商行那边何事?”

“他竟死了?”赵当世讶然道。

当下三人座谈,赵当世才知柳如是新来杭州不久,似是受了陈子龙的情伤而从松江决然南下,但详细内容不便多问。近期借住在大徽商汪然明供应的宅邸内,常日里常来王微这里走动。来去之间,赵当世只觉这柳如是反应敏捷、善解人意,且诗词歌赋信手拈来,收放自如、涵养颇深。与她相处如沐东风,情味不竭,甚是欣喜。

婉拒告别。柳如是并不挽留,让二人稍后,自转回后房,捧出两卷画,道:“此是小女往昔兴至泼墨,粗陋疏粗,难登风雅,二位若不嫌弃,可各取一卷带回。常日放在柴间灶头辟辟邪镇镇宅也是好的。”

走到草庐前,正有一女子持笤帚扫檐下积水,小巧小巧、容颜冶丽。她身畔小亭中,端放着一把焦尾琴,想来方才恰是她在操琴了。赵当世觉得是王微,附耳苏高照道:“这便是王草衣?何其年青也!”

那伴当道:“商行中说,郑爷帆船明日即抵杭州,设席于永昌门外映江楼,延请苏爷并赵爷等人共赴。”说着从怀中摸出两份精美的请柬,别离递给了赵当世与苏高照。

茶馆内没有椅凳,只要计划一面,圆蒲榻多少。正襟跪坐榻上,身前茶气腾腾,赵当世轻呷一口,但觉舒爽之气扑鼻而来,顿时神清气颐。那少女莞尔一笑道:“此茶叶取自龙井,即称‘龙井茶’,清馥隽永直沁民气,乃东南绝品。草衣先生常说雨雪日与茶最配,‘竹里细烹清睡思,风前小啜悟诗禅’之语如身边事,风趣有神。”

柳如是笑道:“牛主财,将神牛图置于风水财星之位可旺财化煞,祈福快意。苏把头得此图,愿今后买卖昌隆,蒸蒸日上。”

那少女道:“便利,请二位先在庐中休歇,先生她不久前送许公出门探友去了,得过一会儿才气返来。”说着,帮两人将马带到一边拴了,继而请进草庐茶馆,各沏一杯热茶。

柳如是见赵当世双目入迷,掩嘴一笑道:“如何?赵郎不喜?”

“好一对伉俪,成果如此,也算善局。”

那伴当答道:“苏爷有所不知,刚才经曲院,商行中有快马追来,布告事件。聊了半晌,是以迟误了。”

二人牵马绕出竹林,琴声已经停了。只见一座草庐茕茕独立,环于竹树内,立便是王草衣所居的“生圹”之地了。

苏高照低声回道:“此非王草衣,王草衣虽保养上佳,毕竟半老,比我还大上几岁。此待年之女我也未曾见过。”

“谭友夏为人跌宕,然热中功名,一意入仕。惜乎时运不济,接连落第,蹉跎光阴十余年。即便还是中了举,但年已不惑,经年得志多多极少导致其人生出几分过火乖戾。鄙人看来,于他而言,功名之事喜忧参半,休咎难说。”

“草衣道人姓王名微,字修微,虽是女流,工诗词,兼善丹青,更有侠儒气,名盛东南。”

柳如是双颊泛出淡红道:“赵郎过誉了。”眉宇间点点娇媚,竟是令赵当世心头一动。

“哈哈,巾帼不让须眉。王草衣名满江左、秀出仙班,不特声诗超群,操行亦属第一流。洁白如青莲花,亭亭出尘。若说卞玉京、李香君等灿烂如牡丹,那么王草衣则蕙质兰心,毓秀如莲昙,鱼玄机、朱淑真之流亚。”

苏高照看到这里,恍然大悟道:“本来女人就是河东君,失敬失敬。”

“当中另有变数?”

苏高照道:“王草衣虽起寒微,为瘦马舫妓,但以才华与东南士子交厚,钱牧斋、张元长、陈仲醇等皆其帷下好友,常以诗歌相和。”钱牧斋即钱谦益,张元长即张大复,陈仲醇即陈继儒,均是三吴间闻名的文人雅客,王微能与这些人来往,足见真才实学。复又道,“她暮年为茅止生所赎,归之为妾。与杨宛共侍一夫,居同室,神情同抱,有金兰之义。后断舍离家,布袍竹杖,游历江楚,溯江攀山、登楼谒胜,后至杭州,即自号草衣道人,寄情山川、皈依佛门,隐居自娱至今近乎二十年矣。”茅止生即茅元仪,文武皆全,是谓“幼年西吴出,名成北阙闻。下帷称学者,上马即将军”者也,但宦途盘曲,曾为副总兵,督理觉华岛海军,后被辽东事所累,遣戍漳浦,现在籍籍得志无复当年活力。

柳如是双颊红晕绽现,抿嘴点头。

“独居二十年,固有好友来往,但终归一女子,总不免伤感孤单。”

苏高照回道:“不错,不知先生便利吗?”

“竟是位女子。”

柳如是道:“稿纸已塞入赵郎心中,心中之愧可填之。”

“王草衣这两年复与许公实相谐,传闻是钱牧斋牵的线。两人结庐一处,不知许公本日在否?”苏高照说道。

议论了一会儿诗词歌赋,柳如是发起弈棋,但赵当世想到华清等人尚在后、王微又迟迟没有现身,不便久留,旋即

高照感喟道,“‘空知年貌不知好,燕子楼头亦草草’,这两句是他死前所作,读来心灰意懒,有如病笃挣扎之惨痛。”

柳如是盈盈笑道:“几张稿纸,能得赵郎抬爱,受宠若惊。”说着走畴昔拿起稿纸端方叠好,回过身,葱指轻舒,亲手将它们塞到了赵当世的衣衿中,还不忘帮手将衣衿整齐。

赵当世忙道:“喜好,喜好的紧。多谢柳女人相赠此图!”又道,“如有机遇,请女人来襄阳玩耍,赵某扫榻以迎。”

告别柳如是分开生圹,二人牵马走回湖边正道,不远处华清的马车及众刚好缓缓而来。两下相会,苏高照有点迷惑,问伴当道:“你我相距不过数百步,如何走得如此迟缓?”

赵当世伸头畴昔看看,发明页边有小字,指导读道:“戊寅年乙丑月癸丑,览西湖景题诗。”其下另有四个草书字,“嘉兴影怜。”

赵当世一怔,感受氛围有些奥妙,转目看向苏高照,苏高照轻咳一声道:“柳女人诗在脑中,赵大人诗在胸中,采兰赠芍之情我见犹叹,传出去必是一段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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