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第90章 朽木为琴
善哉苗条的手指将那块朽木上沾着的泥土都拂去了,只朝他一笑,道:“是块好木,或可为琴。”
“人间从没有佛,只不过有一个‘善’字。”善哉笑了起来,只往那大殿中参佛去,一身白僧袍在山寺桃花里雪一样洁净,沈独只闻声他平和出尘的声音,“即心是佛,我心便是佛心。”
“不空山有无忧花,遍及禅院。”
这一天他们已经顺江而下,到得下流一处市镇, 路中见有一老叟抱一朽木掷于道,沈独如何看也不过一块破木头,并没如何在乎。但与他同业的善哉见此,却停了脚步,竟将那块朽木拾了起来。
一向走到那寺庙前面,瞥见大殿外的香炉了,才俄然留步,低低问:“善哉,若现世有劫,爱上我,便是你的灾害吧?”
“佛言,爱世人。可若一人都不爱,如何爱世人?”善哉便站在他的身后,一起都陪着他走上来,说出这一番话时满面的安然,并不觉有何不成见人之处,“凡人活着,皆是一场苦行。呼吸六合间,活一日,便有一日的灾害,便是一日的修行。我生是有罪罪过之人,半生都在与本身作对,畴前是,将来也是。但你不是。”
“不骗你。”
镇外有一座山,山中有一座古寺,自古叫“小明寺”,厥后荒废了,直到近些年才有游方的和尚在此落脚,垂垂有了些香火,欢迎些来往的香客和踏青的游人。
他收回目光来,只将那苗条的手指,压在了琴弦上,用那流泻而出的琴音代替了本身的答复。
沈独听着,渐渐靠在和尚身边坐下来,抬头看着将尽的天气,另有山间还巢的鸟雀之影。
的确算不得上好的音色。
但又何必用肉眼去看?
因而只想起来曾读过的一个典故,打趣普通道:“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善哉,洋洋兮若江河。善哉,善哉……”
可也只是仿佛。
善哉抱着那一块朽木,转眸看沈独,腐败的一双慧眼底下藏了些许动静,只为他这一块“朽木”念了一段佛偈。
善哉也不辩白甚么。
“统统恩爱会,无常可贵久;生世多害怕,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实在沈独是晓得的,以是对于正在经历着的每时每刻, 他都格外埠纪念,想要用力记得更深更清楚一些,最好是过了何如桥, 喝了孟婆汤, 下辈子也忘不掉。
他仰首看天,说着话,还逼迫和尚来答复。
以是两人便也能安然地穿行于人群中。
沈独闻声他说本身半生都在与本身作对,一时竟说不出内心是何感受,竟想起了本身,只是到底没敢问,是如何个作对法,以是只问了最后那句。
善哉随他一道往那山道上走,看着道中其他的零散的游人,只摇了点头。
善哉便回眸看他,只是现在落日西沉,傍晚晕黄的光芒落了沈独浑身,都在他背后,便让他那一张脸上的神情都在昏暗里恍惚,看不清楚。
“不是。”
……
这民风浑厚的市镇中还是没有甚么江湖人士,见了这和尚与一平常贵公子模样的人走过, 也并不当一回事, 顶多是感觉这两人长得实在是都雅, 非同普通,多看上两眼罢了。
“这些天,我一向在想,我是个恶人,做了很多错事。若早很多年碰到你,我应当是甚么模样,又会做甚么事情。可想完了又觉太贪得无厌。得遇便是幸,何况乎你也喜好我?”
善哉操琴不言语,沈独却起了谈兴。
血红的朝霞,悄悄藏匿进群山的表面。
日近傍晚时,竟真雕出了形状来。
一层层腐朽的木料剥开,里头藏着一段上好的木芯,叩之有清脆之声,凿之坚固而留形,立柱上弦,固然粗陋,却也是一张货真价实的琴了。
“说来,我两次到你们天机禅院都是来仓促去仓促,且时节也不对,倒没见山上山下栽着甚么花甚么树。是只要菩提只要竹吗?”
“嗯。”
在佛祖的面前说,人间从没有佛。
可沈独见了,只是看了好久。
琴音袅袅也会聚进那钟声的余响当中,一时竟有一种苍然的淡泊,又好似茫茫山野间回荡的一声感喟。
清楚很简朴,朴素,可却动听极了。
如果旁人见了,晓得前后的颠末,怕是要赞善哉一声“法眼如炬,慧眼辨真”,竟能从一块朽木里发明一段能制琴的好木。
可那曲调渐渐出来,垂垂由一两个单调的音连成线时,便给人一类别样的感受。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就这么一截朽木?
“诗云,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以是此镇名曰‘芳菲镇’,听着虽是脂粉气了一些,但细究起来确有几分事理。”
沈独眨眨眼,感觉有些困。
这算是佛门经卷里在别传播得颇广,而沈独亦有所耳闻的一段了,只是昔日听来不过如风过耳不留半点陈迹,本日听了结有一种触及心扉、想笑又想哭的庞大。
他念了一声,不知如何又想起天机禅院来。
沈独再一次沉默,好久才道:“你是分开了禅院、悖逆了佛祖吗?”
善哉便奉告他:“你是我独一顺服的本心。”
在佛祖的面前说,我心便是佛心。
他沉默着,一小我在前面走了好久。
“不骗我?”
此镇名曰芳菲镇,是四周一处小驰名誉的处所。
沈独背动手立在街上看他, 心底里只生出几分荒诞之感,但又因为这和尚总有不平常的本领,以是他倒也不敢立即就下断言辩驳,因而颇带着几分“看你演出”的味道, 凉凉道:“那我可要开开眼界了。”
“喜好。”
“和尚,我死之前,你都不要走,好不好?”
他是魔头,听不懂贤人的琴。
“我不是?”
“佛门的圣花,名典出佛经中。”
“这张琴,必然是叫‘沈独’吧?”
善哉晓得他说的是高山流水,也晓得他现在是在用里头“善哉”两个字开他打趣,却也没甚么别的反应,只是一笑操琴,任由他没骨头一样在本身身上靠着。
山寺敲响了晚钟。
但他还是想说话:“和尚,不是朽木可雕能为琴,只是你有一双慈悲妙手,能化腐朽为奇异,以是连朽木都有圣音罢了。”
他们拜过了佛,游过了寺,也赏过了桃花,便在山腰上一座亭中坐了下来,沈独倚栏远眺,看着周遭江山斑斓,善哉则借了寺中和尚给的刀弦,开端刻那朽木做琴。
“……好。”
沈独俄然难以描述本身内心这一刻的感受,只觉这一身乌黑的表面已深深烙在了心上,或许真到了下辈子他也忘不掉。
还未到山前,沈独便瞧见山上那一片光辉的桃花了。
“无忧花?”
一晃六七日畴昔了, 遁出凡俗的光阴仿佛漫漫没有绝顶。
做琴?
沈独便挑眉:“你捡它干甚么?”
只是他摊开手掌来,掌内心模糊着的血脉的纹路,已经是模糊发黑的暗紫。喉间一股腥甜涌了上来,却被他强运了六合神诀之力压下,在殿外立了有半晌,才觉诸般感知回到身上,缓了缓,跟在和尚前面走入了殿中。
看着这一张陋琴,也看着善哉调弄琴弦的手指,莫名笑一声,问:“朽木里成琴,可其质本劣,如何能出圣音?”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如许冷僻的名字,沈独还未传闻过,有些猎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