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阿螺不管不顾，她就是百无聊赖，被网子捞了三回的那只螺。她和鲛女是很奇特的组合，一个怯懦怕事，一个胆小包天。她常常大恐惧得不计存亡，幸亏有鲛女在身边拖后腿，才气安然活到现在。

晕头转向爬起来，略定了定神，这才看清面前气象——广大的石基上竖着一根玄铁柱子，粗有十丈余。柱上盘一条苍龙，周身被铁链捆缚，头角峥嵘，双目紧闭，长长的龙髯随波逶迤，如果能够翻开桎梏，恐怕身长有千里。

她哭泣了下，咕噜噜吐出一串泡泡。今后退，忽见沟底霞光大盛，照亮了周遭百里。夷波固然怯懦，但鲛人一族猎奇心很强，她悬住看了一阵，扶着崖壁试图往下，刚挪两步不由畏缩，说不定是个海妖，长了九个脑袋……细衡量还是算了，刚捡回一条命，别又塞了妖怪的牙缝。

她要往前纵，被鲛女拉住了。她表示她看前面风景，雷电交叉，密密落进那片水域，隔得这么远，都能瞥见闪电穿透海水的可骇气象。

幸亏夷波跑得快，甚么都不管，一向往南。珊瑚海藻在眼角快速发展，她穿过鱼群，那些藐小滑头的鱼脸上如出一辙的惊诧神采定格在她眼底，一尾巨鲸停下看她，她从它庞大的身躯底下穿畴昔，等它转动眼睛的时候，她已经游远了。

本来不信鬼神的人，到了这个当口也不得不低头。他们是国君派出来打通海上贸易的，船上装满了陶瓷铁器及犀角明珠等，成果出了南海统统都乱了，碧波万顷无边无边，如同误入了另一个天下，要永久浪迹下去了。

船长仰首看，这么好的气候不成能下雨。靠蒸煮海水获得淡水，木料和炭也不敷用。他在船帮上捶了一下，“下网，先填饱肚子，然后上岛，看看能不能找到淡水。”

鲛女没体例，只得跟畴昔，隔水还是能瞥见盘曲的，发着庞大亮光的闪电沿云层边沿游走，突地一记发作，天幕都要裂开似的。她吓得背鳍炸立，阿螺速率很快，她不敢落下，在前面奋力追逐。水中到处有人悬浮，阿螺的目标只要一个，就是那船长。她也顺手捞人，但是捞来一看，不瞑目标一双眼涣散地对着她，人已经死了。她悚然推开，再找阿螺，发明她游得越来越靠近水面，她的尖叫也禁止不了她。上空风雷还是回旋，眼看又一场电光酝酿起来，她向上浮游，猛地抓住阿螺腰间的绡纱用力一拽，把她拽出了阿谁光圈。

她吃惊不小，这是第一次见到龙，龙君呈现时变幻了人形，真身是否也像如许？这龙大略是犯了错，被囚禁在此，不知困了多久，说不定已经饿死了。再看柱子，顶端云纹与回纹交叉，既然用来锁龙，必然有大讲究。

雷电持续残虐，但震天的轰鸣垂垂掉队，远了淡了。又奔一程，停下看，不知甚么时候天放晴了，一轮明月挂在半空中，清辉惨淡，仿佛甚么都没产生过一样。

“必然是这妖物作怪。”一个船工提着铁锤过来，“待我砸扁它，看它还惑人！”

被天火烧到会魂飞魄散，鲛女有点游移。她曾经遭受过雷击，现在回想起来仍觉痛不成当。雷神的力量惊人，她也只是擦着一点皮罢了，阿螺发明她的时候她鱼肚朝天，已经死了九成。阿螺一顿痛哭，本来要扛她去鲛人坟场的，幸亏半途醒了过来。脑筋倒还好使，但是后遗症致命，因为尾上缺了一鳞，那些爱美成痴的鲛人开端暗里群情，要把她逐出潮城，送到南溟造海堤去。

她彷徨款摆，扶摇直上，浮出水面后碰到了一点小费事，终究迷路了。刚才从哪个方向来的不记得了，水面上没有标识，还不如水底。她重新潜下去，照着影象原路返回，游了好久，越游水越深。南海以外的水是极美的，浅处蓝得摄民气魄，但到深处，积储过量色彩愈发浓厚。往下看，底下大抵是海沟，光芒暗淡，变成了墨色，的确叫人晕眩。

“这么下去我们会死在这里的，米缸见底，淡水也快用完了。”

“你也不去。”鲛女晦涩地说，“会死的。”

焦雷堪堪擦着头皮畴昔，阿螺心不足悸，托起那人远远避开。刚喘上一口气，雷声又高文，转头看，发觉鲛女被困住了，几番奔逃都没法突围。她急得团团转，正要去相救，只见那妖娆曼妙的身材猛地跃出水面，透明的两翼在电光中乍现，尾鳍带起清光一片，划了个文雅的圆弧，深深扎进海里。

她摇摇尾巴筹算分开，猛闻声铁索相击收回巨响，崖壁边沿岩石滚落，震得海水颠荡。她骇然拿两手捂住眼，透过指缝间的蹼膜向外张望，霞光回旋，比之前更甚了。她壮了壮胆，谨慎翼翼贴着崖壁往下溜，强光晃眼，停下适应一会儿，水越深水压越大，挤得心肺几欲分裂。

电光火石，直击深海，看热烈的吓得抖作一团。鲛人歌声虽美，口齿却不聪明，水面上一双缀满星光的眼眸里写满惊惧，镇静地摆手，表示本身甚么都没干。

“真邪门。”有人嘀咕，“放了三回网，三回都是它。”

海上生明月，同在陆地上看到的气象不一样。四周喧闹，偶尔闻声鸥鸟的鸣叫，和波浪轻拍礁石收回的声响。

正要举锤，被船长喝止了，“勿获咎神明。”捡起海螺，扬手扔下水，喃喃祝祷着，“求海主指条明路，回籍后必然诚恳供奉，再不敢冒昧了。”

四海八荒灵物很多，得了道就要渡天劫，她们此来恰逢那只老龟躲在商船底下出亡，成果不但没有助益，反倒害了满船的人。阿螺要施救，救人是积善性善的功德，不该该反对。可雷电无情，遁藏不及就成烤鱼了，不免惊骇。

世人皆惊，南海以外有鲛人，声若金箔，泣能出珠。陆上的人对于海族的体味只限于古籍记录，果然赶上，慌不择路。这时头顶上雷声四起，刚才还是月色如练，转眼便乌云密布，伸手不见五指了。

忘不了那双纤长白洁的手，掂着一片金鳞嵌上她鱼尾时的景象。她很不美意义，尾鳍飘飘荡拂讳饰着，阿螺鼓动了半天，她才伸展开身材让世人看，一看之下皆赞叹，的确太标致了！她的鳞和其他鲛人分歧，大多数鲛人是虎魄色的，她倒是翠色，横斑潋滟，流丽非常。新得的那片鳞在一丛翠蓝当中尤其刺眼，像太阳透过水面洒下的光斑，不管潜很多深都熠熠生辉。

但是网扔下去，打上来后没甚么分量。细心遴选，网底孤零零躺着一只海螺，朱红色的螺尾，小孩拳头那么大——又是它！

从没见过这么可骇的气候，雷电晦冥，一簇簇火轮在船的两舷转动，一道道闪电直劈船身前后。暴风骤起，猛地横扫过来，船被顶在浪尖上向前推动，海水浇得人睁不开眼，耳朵里能清楚听到榫头摆脱的吱扭声。俄然一个庞然大物从水底窜起，仿佛是龟，背壳宽有丈余。来不及细看，转眼落进水里，激起滔天巨浪，轰地一声，把船体拍得四分五裂。

“和你没干系，”阿螺安抚她，转而盯着远处喃喃，“我们应当去救人，迟了就来不及了。”

正屏息窥测，不经意一瞥，发明那龙不知何时醒了，鳞鬣奋张，呲目瞪着她，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

时候在流逝，信心也在流逝。海上起了一点风波，放眼望去波光如鳞。船舷两侧吊着灯笼，照出深玄色的海水。玉轮大得骇人，模糊有歌声传来，谛听之下是个清澈的女声，无曲无调，却空灵委宛，穿透民气。

她怯懦，平时躲在水底织鲛绡，不如何见世面，是以不认得这小我。只记着他的模样，眼如深海，唇如朱丹，穿缭绫的白袍，束琅玕冠，出入有鲛仆相随，高贵非常。厥后阿螺才奉告她，那是龙君，掌管南溟以北。只可惜自此再也没见过那位龙君，好多年畴昔了，听鮣鱼说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这里，以是她和阿螺常来等待，但愿另有相遇的一天。

鲛女翻着白眼，做了个濒死的模样恐吓她，阿螺也有些踌躇了。水面上刚才还在扑腾的人早没了踪迹，她想了想盘算主张，“潜下去，潜得深了，雷劈不着。”再要劝，她工致一个翻转，已经往风暴中间去了。

“夷波！”阿螺的喊声在海上回荡，面对如许的窘境她无能为力，只要眼睁睁看着电闪雷鸣飞速挪动，一起向她窜匿的方向追逐而去。

能够到不了那边，如果到不了就归去，阿螺还在哑海等着她……但那光就在不远处，带着引诱的味道，仿佛触手可及。她又有点不甘心，踯躅盘桓，忽地被一股庞大的力量卷进水底，翻滚着失声尖叫，咚地一记，摔进了泥沙里。

想起这个就很难过，鲛人生性平和，但容不得残破。平时相安无事的族人架空她，把她当作了异类。所幸她造化大，遇见了朱紫，不然现在只怕凶多吉少了。

流落了一个多月的船工们很不安，罗盘上的磁针不断转换方向，再也不是直指南边了。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们测试过，忽东忽西，没有定规。

明天是十五，玉轮非常大，照得哑海水域敞亮如白天。玉轮的一小片暗影里缓缓驶来一艘木兰船，尖头方尾，帆船鼓胀。垂垂近了，船面上有人走动。一个年青的探哨攀上桅杆了望，见远处岛礁棋布，沮丧地向下挥了挥手——五个日夜了，还在原地打转，大抵要丢失在这片水域了。

夷波抚抚胸口，几乎吓死，要不是首尾矫捷，现在大抵已经变成焦炭了。但是环顾摆布……这是那里？月光溶于深海，看不清前路。莫非超出鸿沟，闯进南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