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画
曾姨娘停在原地,眉心微蹙。
翠姑临走时撂下的这句话不断回荡在他耳边,退色的桃花图上仿佛平空多了一个妙曼的身影,面庞已经恍惚不清,但一些细碎的片段却又能清楚地回想起来。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明智地闭上了嘴。
“晓得了。”
施远茂立在屋子中心,敞亮的灯光把四周的陈列照得清清楚楚,他的目光从几排高架和贴墙的书厨上一一扫过,然后走到离他比来的一排高架前翻找起来。
如果不是明天翠姑为了薛家的孩子来找他,他能够直到入土的那天,都不会再想起这些噜苏的细节。
“老爷,顿时摆膳了,您要出去吗?”曾姨娘沿着抄手游廊走来,惊奇道。
听到这个暖和的声音,戚伯心中微定,排闼走了出来,反手閤上门。
要弄死一个牢里的犯人很轻易,但要把一个大活人从牢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出来就难了,何况还得让杀他的人信赖他确切是死了。
此时各处都已亮灯,来往的仆妇见到他,纷繁垂首退至两旁蹲身施礼。
明智奉告他,幼年时的风花雪月不过是他广漠人生中的惊鸿一瞥,不值得追思沉沦。
戚伯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睑道:“老奴刚才去问过大总管,从各种迹象来看,薛恪的确是薛家的孩子。”
“老爷,崔阁老和几位大人筹办告别,说您有客人要接待的话,就不必相送了。”门外响起小厮的通禀。
施远茂坐在太师椅上,盯着面前画架上挂着的一幅画,神采安静,目光幽深。
戚伯应诺,正要退下,却听施远茂又道:“另有……”
忘了它的存在,天然也忘了扔。
*
“……您想好了吗?”此次他踌躇了,没有立即应诺,“现在很多眼睛都在暗处盯着,万一被人发明端倪……”
“是,那老奴这就去安排。”
“戚伯。”小厮拱手作揖道。
这间书房里存放的都是他年青时的用物,他翻捡着那些东西,寻遍每个抽屉架格。
但是施远茂谛视着面前的画,很久没有开口。
“你先吃吧,我去一趟阅微斋。”施远茂步下门前的台阶,直接穿过天井朝外走去。
陈腐的经史子集、笔法青涩的书画、翻起毛边的诗词话本、缺角的印章、养蝈蝈的葫芦筒……
戚伯躬身行了个礼,视野落在那幅画上。
她是大夫人搬去别院前为施远茂纳的妾室,只晓得阅微斋曾是施远茂的小书房,自他执掌青竹巷后就闲置了,内里放的都是些用不着的旧物。
罪孽吗?
他刚进阅微斋的门,守门的小厮就迎了上来,惊奇又迷惑地施礼。
耳边又响起翠姑掷地有声的声音。
这么一想,内心倒是松泛了很多,嘴边的话也能说出口了:“让人去福建看看她的近况吧。”
戚伯朝他点点头,抬手叩门,喊了声“老爷”。
屋里还未掌灯,他静坐着,脸庞在暗淡的光芒中恍惚不明。
小厮恭声应诺,退出去閤上门。
小厮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后消逝在夏季傍晚稀零的虫鸣声中。
大抵是人上了年纪,不免轻易伤春悲秋,感念旧事吧。
各种他早就没有印象的东西,抢先恐后地映入视线。
“发明就发明吧。”施远茂笑了笑,云淡风轻道,“不过是年青时的一段风骚佳话,都这把年纪了,还怕甚么。”
“我这辈子最悔怨的事,就是把你带到她面前。”
他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那幅画。
一些早已被光阴埋葬的旧事,仿佛一波波潮流,从影象的深海中徐缓而持续不竭地回溯而来。
固然只要仓促一瞥,他仍看清了诗头那句“忆昔娇女时,人言有殊姿”,顿时目光微震。
他部下微顿,单膝跪在拉开的抽屉前,把木匣子拿了出来,悄悄拂去上面的薄灰,掀起搭扣翻开匣子。
“出去。”
如何俄然想起去那儿了?
浅显的桃花图,花瓣上的红色已经淡褪,右上角题着一首诗,笔迹在泛黄的画纸上仍显清丽隽秀。
待进入书房,小厮点了灯,施远茂就挥手道:“下去吧。”
他顿住脚,等着听叮咛。
他按着眉心,自嘲地笑了笑。
他深吸了口气,压下内心的颠簸,起家出门。
这画还留着呢?
一卷画轴悄悄地躺在内里。
施远茂仍旧坐在窗前的太师椅上,从他这个位置刚好能瞥见窗外影影绰绰的花木,以及夜幕来临前天涯最后一片暗红的火烧云。
很多别人不晓得的奥妙,戚伯晓得。
比如三月里桃花下的初遇,比如阿谁东风沉浸的夜晚里的海誓山盟,又比如她浅笑着说我要嫁人了……
这么多年来,他也确切是如许做的。
戚伯愣了愣,才明白过来“她”是指谁。
施远茂不由闭上了眼,安静的心境久违地呈现了一丝起伏。
曾姨娘盯着他背手远去的身影,感到非常迷惑。
阅微斋在东路的东北角,按族中的常例,这里的双清院、浣花院、春在堂等院落是家主的后代所居,但施远茂无子,独一的女儿出嫁已有二十年,是以这片的房屋始终闲置着,除了安排洒扫的下人,根基没人来这儿。
他在过往几十年的人生中经历过很多,家宅狼籍、改朝换代、宦海沉浮、中年丧子、香火无继……
从葆真院出来,施远茂穿过花圃上了通往东路的甬道。
终究,一个雕花红木长匣子呈现在他面前。
戚伯有些惊奇,又感觉在料想当中。
黑暗中,他的神采有半晌怔忡。
有些东西并不是他特地留着,他只是忘了。
布衣老主子曾姨娘口中得知施远茂的去处,仓促寻来阅微斋。
“我不是让你救薛恪,我是让你了偿你和你们施家犯下的罪孽。”
“留下陈迹也无妨。”施远茂不觉得意道,“他们要的只是薛恪死在牢里这个成果,只要让他们如愿,他们不会与施家作对的。”
“嗯,那叮咛下去吧,在他们脱手前把人弄出来。”
“这画……”他看向施远茂,脸上难掩惊奇。
他并没有质疑施远茂的决定,只是就事论事道:“他们必定会让薛恪死在牢里的,这案子攥在虞万枝手里,朱大人又不在京里,我们脱手救人的话,很难不留陈迹。”
戚伯自小在施远茂身边奉侍,见证了他从少年到老年的人生过程。能够说,全部青竹巷与施远茂最熟谙和密切的人,不是他的妻妾弟女,而是奉侍了他一辈子的戚伯。
即便如此,施远茂仍旧晓得戚伯想问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