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 母子
荣太妃缓了口气，持续道：“七许这孩子，虽为奉迎我，但颂起经文，礼佛烧香起来，当真虔诚坚信。常日措告别事也妥当，我冷眼瞧着，是个吃过苦的。”
“这孩子…那些传言，哪怕我听着都……。”初春三月，莺飞草长，气候却几次无常。太妃倚在坚固的素云缎枕上，口气可贵的怜悯。
不等摄政王出言分辩，太妃微微沉吟，悄悄一笑，对着他道：“你瞧这邻近下朝的点儿，换做以往侍疾的妃妾，还不巴巴地守着。她呀，守完昨夜竟去睡了。可见……”
陶姑姑一面修剪着花朵，一面奇道：“奴婢看太妃，不问世事好些年了。难为，这林姬入了您的眼吶。”这话还是含蓄的。太妃来自月氏，大多时候，必须清心寡欲，不问世事。
殿内金钩吊起一幅幅厚重的云锦华帐，垂下简便落地的鲛绡纱帷，影影幢幢间，外头的春日肆意铺扬，挥洒其间，叫人看不逼真。
陶姑姑轻笑道：“张府尚与太后娘家有拐着弯的亲，张夫人在太后跟前哭了三回，奴婢瞧着，真真是肝肠寸断。”
陶姑姑自要哄着太妃欢乐，插好海棠，含笑道：“林姬既有功，待太妃病好，封个妃也没甚么，免得总有些不开眼的背后嚼舌头。”
“另有月余。”摄政王随口道。
“母妃言重了。”摄政王隐于殿内多时，这会儿见母妃提及自个儿，忙不迭地出声。
陶姑姑叹道：“那位赵夫人，也是荒唐愚笨。儿子身残，竟还想欺诈朱门闺秀嫁来他家。赵家本就一落败的家世，听闻赵大人不过官至五品，纵有些昌平伯府的权势，未免太痴心妄图。”
不知何时，殿内其他人等已缓缓退下，模糊间，传来殿门轻阖的声响。太妃持续道：“非论如何必衷，林氏算计你入府是不争的究竟，扳连王府颜面亦是大罪。眼下关头，皇儿你极其不易，林氏不得你眼缘，风评又差，莫要勉强行事。”
荣太妃唇角含了缕顾恤的笑意，道：“那日我看她所抄佛经，加长进府启事，知她必不简朴。未曾想，于佛理上确有建立，不过顺道带了她一起向佛，免得光阴漫漫，也好叫她埋头养气，莫节外生枝。”
佩玖不料她问这个，支吾了下才道：“李婆子说她很谨慎，该说的都说了。”林七许整夜睁眼堕泪，眼干枯地刺痛，她恍若不觉，沙哑道：“几时了？”
“卯时刚过。蜜斯您歇会。”说罢便要上前铺床。
“李婆子，说了甚么？”
陶姑姑见太妃颇是愤怒，心下虽奇怪，但也拥戴着道。
一时也止不住对七许的怜意，她含了些感喟，道：“有日，我小憩返来，只见她跪在佛前，祷告忏悔，泪流满面，声声悲戚。唉，当真是不法。”荣太妃遥手指了指案几上空空的药碗，道：“这些日子，你也瞧得逼真。她还通些药理，我这椎骨，常常春雨连日，总疼个不可。幸亏她了。”
东方，晨光拂晓。
“不做负苦衷，何必大张旗鼓。”荣太妃不置可否。
母子二人也曾同甘共苦，忆及幼时，摄政王心下柔嫩，愈发恭敬，只坐在床前的小杌子上，望着荣太妃日渐老去的容颜，眼眶竟有些发热：“母亲已是太妃了，不必如许瞻前顾后。儿子别的本事没有，王府里的事儿是定能说了算的。”
其琛本来安稳幸运，傲然于世的人生，亦被我毁得脸孔全非。
荣太妃感慨万分，眼里透暴露一种摄政王前所未见的促狭玩弄……及欢愉之色。
思及这两字，林七许胸口一阵绞痛。
荣太妃竟连连点头，末端还笑出声来：“我早同她说了，她那惶恐样儿，又是叩首又是下跪，连调子都变了。这时点虽不好，但王府内的事儿，何曾轮获得外人置喙。我也不是瞎子，我这皇儿，那里待见她……”
世人皆知她悲不自胜，不敢等闲打搅。
佩玖果在稍间，半晌间服饰妥当地站在她跟前。
“七许呢？”半月前太妃称林七许作林氏，现下已经唤名字了。见荣太妃醒来，床边奉养的陶姑姑忙道：“方才见太妃用了药，便下去小憩了。连六合守着，奴婢瞧了都有些不忍。”
她忍下心肠，目光划过天涯浑沌的色采，逐步凝成一点。
有些孽，得拿余下的平生来忏悔。
荣太妃淡淡瞟了眼帷帐后的人影，随口道：“你既来了，躲在这背面何为。还觉得是小时候的玩闹么？”
其琛……
娘亲，那日一别，我何止毁了本身的后半辈子。
寿安宫内，比昔日多了些沉寂庄严。正处于冬春瓜代之季，太妃身染风寒，原也觉得是些小病不痛，未曾当回事。只因愈发短长，不得不卧床静养，汤药不竭。
林七许喉咙干得发不出声，摇点头，做着口型：“将那两册太妃赏下的经文取来。”这本是昨日的功课，后日尚且得进宫。
摄政王被母亲这般调侃，倒半分不恼，只道：“母妃放心，儿子心中稀有。”
“张大人府里光庶女便有五个，庶长女嫁了辅国公府的二公子，论起来，还是王妃的弟妹。若真成了，连带着王爷成了甚么。”朱门贵族，最讲究脸面。张夫人能够不待见庶女，随便配门婚事，但如果有碍家世声望，就另当别论了。
有些恨，要血债血偿，不死不休。
流言流言，偶然便是一柄利刃，能狠狠置人于死地。好不轻易沉寂下来的王府林姬又因陈氏的到来，在都城鼓吹了起来。其姐因行动不检，被逐出宗祠，其弟亦背弃孝悌，忘恩负义，自请出宗。
“另有，叫你媳妇宽解。前几日，谢夫人来探病，只连连道不是，搞得我哭笑不得。”荣太妃懒懒地扬了扬眉，又道，“算起来，尤氏快分娩了罢？”
林七许的名声本应更加不堪，却因另一则更轰轰烈烈的流言获得了些宽大。
荣太妃含着清心去燥的药丸，齿间一哂：“昌平伯夫人也是胡涂，也不知是被蒙在了鼓里，还是掩耳盗铃。帮衬着小姑子和张府说亲，便是庶女，岂能嫁予一个……为妻。”
不过幸亏，此回未连累王府名誉，被推上风口浪尖的不过是林氏一族，林其琛虽身在两淮，却才名远扬，很多人背后里还可惜了两声。
荣太妃悄悄捧着儿子的俊脸，唏嘘不已，渐渐笑道：“予谌，我并不想逼你去做不肯意的事情。这世上无法之事太多，能让你顺畅些的母亲都极力成全。母亲也曾想离开世俗，一心向佛，可惜六根不净。你是我生的，母亲比任何人都盼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