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柱下
这两人一个是法家出身，一个则是儒家的怜悯者，都不会来找他这个不儒犯警的家伙。
张苍作为廷尉李斯的师弟，闻名天下的学者，却自荐来做了这官，不求名利，实在是出于对知识的酷爱。
这时候，在黑夫的就教下，张苍已侃侃而谈起来了。
“但我学的越多，越是感觉不敷。知不敷，然后能自反也。故我死时，若真能如黑夫所言，以书为棺，以典为椁，带着满车翰札下鬼域九幽，此生足矣……”
张苍是个心气很高的人，在咸阳也很低调，不涉足政争朝堂，一门心机埋在书堆里。哪怕黑夫同属于李斯一党，另有当过户牖游徼，解张氏包庇张耳老婆之祸的友情在，他最后对黑夫这个冒然拜访的陌生人，还是非常冷酷。
就是如许一名学富五车的学霸，还对黑夫竭诚地说道：
等张苍从差点被书活埋压死的惊吓里缓过来，黑夫也跟他聊起了这两日最热的话题。
“王曰，秦灭六国，方可称帝！此百年之愿也，不由孤始，亦不由孤终！虽孤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三世不能则六世，六世不能则十世，终有一日，天下必然于一，统于秦！”
他固然是李斯师弟，但二人的友情，很有一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受。或许是李斯做事非常谨慎，不肯意给秦王一种”结党“的印象，以是很少找张苍，又或者是因为另一名同门韩非之死而至？
也恰是以此为契机，黑夫才和张苍攀上了友情，他又刚好住在张苍隔壁，二人很快就孰识了，张苍亦发明，这个靠军功混到咸阳的黔黎后辈，固然用心闪现出一番乡间人进城的模样，可辞吐却非常不凡，不经意间，还偶有惊人之言。
需知这年初甜是奇怪的味道，没有那么多蜂蜜吃，饴饧张苍早吃腻了，黑夫送他红糖，恰是投其所好，顿时喜出望外，当日就嗑了半斤。随后每天来御史府上班，都会带些，憩息时吃的满手沾黏，细心地洗干擦净，才会去碰他视若珍宝的册本们。
“孔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我夫子也在《劝学》中言，学不成以已。我幼年时学礼于兰陵，本年已而立，身为石室柱下史，掌管六国图籍，靠着职务之便，也算博览群书了。”
“这是为何？”
“子瓠的意义是，畴昔已有人称帝？”
见黑夫听得有些发懵，张苍又解释道：“帝辛便是纣王。”
他就算要把精确答案献上去，但做试卷也得有解题过程吧。既然是如此严厉的事情，便不能拍脑袋瞎扯，而要兼顾三代传统，乃至追溯上古时伏羲、黄帝、神农的事迹……
黑夫没册本、女子送张苍，便干脆赠了他五十斤红糖当见面礼。
黑夫的老朋友章邯和张苍友情匪浅，曾对黑夫说过张苍的癖好：“册本，女色，美食。”
比如他与张苍提出“算盘”的假想，让张苍深觉得然。
“张子瓠有三好。”
”不过这场称帝，草草结束了，齐湣王称帝不过月余，便被苏秦压服，去帝号了，东帝没了，西帝便遭到天下群起攻之，也只能去之。”
“别的，他之以是长得如此肥大，还因喜食甜物，蜂蜜、饴饧，乃至是人乳……”
本来，当年秦、齐两强并立时，秦相魏冉就采取秦齐并称为“帝”的战略，拉拢齐国连横。他为秦昭王在宜阳建朝见之行宫，让秦王自主为“西帝”，并派使者向齐湣王送去“东帝”之称呼，并商定五国伐赵，朋分赵国……
张苍指着上面的一句话念叨：“秦为西帝，赵为中帝，燕为北帝，立为三帝，而以令诸侯……”
张苍道：“不得而知，但愿是吧。”
“苏秦欲使秦、赵、燕称帝，一同灭齐。最后固然五国伐齐达成了，但三国毕竟没有称帝，传闻是秦昭王俄然放弃了。”
“这是从燕国府库得来的，有人说是苏秦写给燕昭王的信，亦有人说是其弟弟苏代所书……”
一边说，张苍一边亲身从石室里取了一份帛书出来，黑夫一看，上面写着《遗燕王书》。
黑夫用来敲开张苍防地的东西，竟是他一起带进咸阳的红糖……
“明显是个甜党，却活在‘咸’阳，真是苦了他了。”
“廷尉倒是派人来问过我……”
“和张学霸谈天时传闻的”应是一个不错的借口。
御史府藏室四史中，石室柱下史权柄最小，因为秦人对六国册本兴趣寥寥，抢来入库保藏罢了，平常底子无人问津。
“到了武王灭商，周人观点与贩子大相径庭，只称天子，视本身为代天牧民，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故只敢称人王，不号天帝。”
“但是，这只是近人儒生附会之言，我阅览古书，发明贩子绝口不提黄帝、炎帝，其金文所载之帝，乃高高在上的‘明显上帝’，亦可谓之为帝俊。《玄鸟》中的‘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长发》中的‘有娀氏方将，帝立子生商’。均是如此，不过殷商诸君也称帝，因为商君不但管戎事，也管祀事，既是人王，也是神巫，自视为天帝的化身，帝乙、帝辛便是例子。”
秦国丞相分摆布，此中右丞相为正，自从昌平君离任后，就由隗状担负，左丞相则是本年才从御史大夫升上去王绾。
这本是一段励志动人的劝学之言，不过看着面前这白白胖胖的家伙坐在案后，一边把本身送他的红糖当零食嚼，一边说着这话，黑夫就感觉场面严厉不起来。
黑夫都快健忘本身来石室找张苍的初志了，而沉浸在数十年前产生的事里，他乃至有些了解，张苍为甚么会沉迷书中了。
“王曰，无实在，敢处其名乎？若使秦已并诸侯，即使不称帝，各国亦将臣于秦，若非如此，即使韩、魏、楚目前朝秦，夕则又合纵反秦，得空名何用？”
以他的出身，经历，冒然献尊号，必定会被人思疑：这厮一个黔黎出身的武夫，安晓得这些？
黑夫有些惊奇，这些偏门的汗青，他还真不晓得。
张苍科普道：“秦昭王时的秦相魏冉乃称帝首倡者。”
张苍也不坦白，笑道：“但我只是将廷尉需求的文籍送去，廷尉部下自有聪明的幕僚群情。”
黑夫来找张苍，亦是有目标的。
秦国的文籍藏在明堂室，但张苍也是那边常客，略一思考，竟直接给黑夫背出了史官所记，秦昭王的原话来……
黑夫有些好笑，他的堂弟彦去了渭北租商店，翻开红糖销路去了，不知千百年后，能不能把咸阳变成“甜阳”。
张苍又嚼了块糖：“不过比及礼崩乐坏，诸侯接踵称王，王号已不敷以权贵后，帝号便成了更高一等的名号。这时候，便又有人想要称帝了……”
“大王令丞相、御史、廷尉及诸议郎议帝号，子瓠素有博学之名，没被丞相和御史大夫、廷尉唤去相询？”
“其嗜书如命，能够一月不出户。但这一月以内，身边又不能少了女人。据他所言，一日不御女，则肤欲裂，筋欲抽……”
从四年前在魏地阳武县户牖乡听闻此人之名起，黑夫便想与张苍交游好久了，现在终究来到咸阳，去郎中令处报到以后，他便第一时候拜访了张苍。
黑夫接过来后，只感受上面的燕国笔墨固然有些难懂，却能模糊感遭到当年苏秦为燕死间，在齐、秦、赵、魏、韩、楚之间长袖善舞，合纵连横的惊心动魄！
“古有五帝，有人言，五帝是庖牺、神农、黄帝、尧、舜。亦有人言，五帝为太昊、炎帝、黄帝、少昊、颛顼，不一而足。但不管如何，都是古之圣王。”
“这是原件？苏秦的亲笔信？”黑夫有些吃惊。
“但苏秦固然看似到处为齐着想，但他的实在目标，是帮手燕昭王破齐。”
张苍道：“右丞相与我不熟，至于左丞相，偏好儒家，首要咨询那些征辟来的博士儒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