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难求全 下
如许的事理胤祯岂会不明白,他与当今皇上树敌甚深,月初革禄米就已经是要对他动手的前兆,不过杀父夺位的流言已传遍天下,生母不肯授封皇太后,更在康熙帝驾崩不到半年就俄然薨殁,如此一来又不晓得要生出多少是非,现下江山不稳、社稷不安,为掩悠悠众口,雍正帝决然不会在近期对亲兄弟动手,但前提也需他循分守己。
赫哲家和年家是旧友,会认大哥夫人做义母,少不得是因为大树底下好乘凉,决计靠近不贪繁华只求自保,但这棵树能耸峙多久?
鄙谚有云:树倒猢狲散。
年羹尧,为人骄横放肆,为官颐指气使,今在高位受着各方凑趣阿谀,能岿然不动的守住底线那是万幸,可雍正帝的底线究竟在哪,谁又真正摸得清?
遵循大清规制,只要册立皇后才停止大典,其他妃嫔无权享用此等殊荣。可雍正帝竟在立后大典的这日同时册封年晨为贵妃,让她与皇后一样受众妃嫔大礼,此事虽惹朝野非议,却没人敢谏言,就连御史言官都装聋作哑。而年羹尧所受恩遇更是无以复加,赐双眼孔雀翎、四团龙补服、黄带紫辔等非常之物都算不甚么,最可贵是雍正帝竟能像布衣之家的半子般体贴年家高低,凡宫中有的年府亦不缺。
古书有记录,上古舜帝即位时就有此天象,以是被后代视为适应天意之大吉。但休咎永久并存,在唐朝时五星联珠就呈现过三次:唐高祖逼迫隋恭帝禅位之时;女主武氏当政的那年;唐中宗皇后韦氏专擅朝政期间。以是在官方,也有此天象乃倒行逆施之大凶的说法。
政权动乱的这几年里,雍正帝寻各种来由一一摒挡了除十三爷胤祥外的兄弟,而在此期间年家却达到鼎盛之巅。
可年羹尧不但没有收敛,反倒为了年晨的病况私行鞠问扣押宫中太医,此举引得前朝后宫非议,更让雍正帝非常不快,对他的不满也垂垂公野蛮。
况近两年来,年府倚仗权势恃强凌弱,在朝中获咎了很多人,年羹尧更是忘乎以是结党营私,虚冒军功贪赃敛财。因他放肆之风日渐增加,雍正帝以是相称不满,是碍于对年晨的宠嬖才没有问责定罪,只以朱批警告他要慎重矜持。
年晨,虽为帝妃深得圣心,却素体孱羸,迩来因皇九子短命而情感烦闷,元气大损乃至百脉空虚,先气候血不敷又添落红之症。且后宫斗争恶毒诡谲,身材安康者尚难应对,又何况是个别弱多病的,所谓高处不堪寒,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人正算计着她。
雍正三年仲春初七,天显吉祥之兆,乃亘古难逢之日月合璧、五星联珠。
现在是船到江心已无转头路,何况当初为了自保,这条船还是费经心机登上的。
对年氏一族而言,如果年羹尧的出息影响着门楣风景,那年晨的运气就关乎着家属兴衰,万一哪日出了闪失,没了这个依托,朝中一定另有人会顾忌他们,这面前的风景又能好几时?
到了入宫吊丧之日,谷儿万事皆寻端方,虽心疑永和宫中已没有半个旧人,却也不敢私行扣问。礼毕要离宫之时遇御前嬷嬷来传旨,因年晨病重且两人又是姐妹名分,以是恩准她去翊坤宫存候。说来她也是个七窍小巧心,算到雍正帝必有此举,毕竟她是永和宫出来的,曾经也是乌雅氏的亲信,若换了旁人恐怕早被暗中摒挡了,偏她和年晨干系不普通以是不便利动,只是以雍正帝的心机又岂会仅堤防监督,定会寻个机会摸索了方才费心。
而这才是赫赫几代的年氏一族走向灭亡的开端。
果不其然,她刚出翊坤宫,远远就见胤祯从隆福门而来,想是雍正帝决计召见又算准了时候放行,这西一长街来往的宫人多,谁也不会在此处说话,她只是低头行走跟在胤祯身后,直到出了琼苑西门,行至御花圃的无人小径,才都停下了脚步。
年家又何止是繁华?
原觉得只要分开了那高深红墙就能活得自在,可到了今时本日谷儿才算看清,凡是与皇室连累上分毫,就必定要被无形的桎梏桎梏平生。
偏在这个时候,年羹尧一本笔迹草率又出笔误的贺表,让雍正帝抓住了把柄。实在“朝乾夕惕”因忽视写成了“夕惕朝乾”,固然是前后倒置,但语义文法并未有太大不对,只是雍正帝早有措置年羹尧的设法以是借题阐扬。
月末,乌雅氏梓宫移放寿皇殿后,雍正帝为安定职位,授郡王虚衔于胤祯,命其仍留汤山于景陵读书,实则是以守陵为借口的囚禁,堵截与京中统统联络。
胤祯低头敛目,半晌道:“我也知你是至心相劝,不然不会这般大费周折与我相会……既如此,我定还这小我情于你。”
只可惜运气弄人,若不顺,老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若真只一个“散”字,那便是各自的造化,就怕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面对扣问,谷儿倒是答得灵巧,一字一句都包庇雍正帝,惹得胤祯满心肝火却又无处发作。不过,本日各种仅是一出编好的戏,既能连消带打撤除了雍正帝的狐疑,令其临时不会对胤祯动手,也可保住了她不被卷入皇家争斗。
谷儿不在多言,先是叩首拜谢,才又听了胤祯的打算,两人议定全面火线拜别。只是去时也甚为谨慎,脱了孝服,换上之前来时粗布衣裳还是婢女打扮。比及五更天庙门开了,混在来往的香客中才是不打眼。
《晋书》中说:繁华必履危急。
不过钦天监在朝为官当然只会往好的方面说,且群臣也推断圣意纷繁上表,皆是歌颂雍正帝励精图治一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