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并肩
大陈国的江山在周勋从祖辈那边接办过来的时候,埋了数十年的隐患就开端垂垂浮出端倪,各地藩王羽翼渐丰,拥兵自重自主为王,明里暗里挑衅朝廷,威胁越来越大。
这一两年来,周顾出远门的次数越来越多,时候也越来越长,返来时行动沉重愁眉不展,疲惫得仿佛随时会倒下,本来,发难之机将近,他为此劳心劳力,彻夜不能眠。
他沉默地望着她,烛影摇摆中,他向她走了几步,声音如暗夜下的松涛降落:“路途悠远,必然很累了吧。”
她平生头一回进虎帐,头一回住帐篷,猎奇地东瞧瞧西看看。
故事很长,向来没甚么耐烦的大师父,现在语气低缓,一言一语讲得很慢。
见卿羽还是一副苍茫震惊的神采,何当站起家来拂了拂袖子,一脸困顿打着呵欠道:“为师先去补个觉,这一起颠簸的,骨头都散了。你若另有其他要问的,等周顾返来你亲身问他吧。”
“你都晓得了吧?”他沉默半晌,低低道,“这条路过分凶恶,我从未想过将你也牵涉出去,可还是没能瞒住你,也没能……禁止你。”
这么些年来,他的疲累和苦衷,皆源于此。
草原上的风劲烈,高低垂起帐幕,她昂首一看,鲜明发觉内里天气已经黑透了,案前燃了一盏灯,想来是金子放的。揉着又酸又麻的胳膊堪堪站起来,便见帐幕一掀,几小我影转眼已入帐内。
大师父说得不疾不徐,卿羽却听得如同雷霆万钧,多年来缭绕于心的猜疑全数迎刃而解。
他抬手重抚她的发,气味就在耳边:“你……真的想好了?”
马不断蹄地在路上赶了半个月的时候,她身心俱疲,遁入梦境睡得很沉,终究还是被一阵错落沉重的脚步声惊醒的。
何当道:“这类事情,晓得的人越少越好,若非你执意要跟随少主,连你也定是要瞒着的。”
她的脸紧紧贴住他的胸膛,想也不想地伸出双臂抱住他:“不过是一条路,你走得,我也走得,我舍不得分开你,就只好与你并肩作战。”
二人一起赶到大营前,扼守的统领模样的将领认出何当,喊了声“何太医”,就迎了上来,殷勤地接过他手里的缰绳,看到身后大汗淋漓的卿羽,迷惑道:“这位是……”
周顾与师父们名义上互为师徒,但暗里里,还是谨遵君臣之道,称呼周顾为“少主”。
不时有巡查的兵将或拎着钢刀或固执长矛踏着整齐的法度铿锵而过,目之所及皆是一派庄严气象,卿羽只觉脊背发凉,不敢再多说话。
贩马与走镖的买卖,实在所言不虚,往大了说,便是招兵买马和囤聚军饷。
何当倒也不客气,号召着卿羽过来一起坐,问那小兵:“金子,主帅去了那边?”
想来,这个大帐就是周顾的寓所,内里平常用物一应俱全,床铺衣物都叠得整整齐齐,她寻摸了一番,在坐席上坐下,冷静地等了一会儿,拿胳膊枕着脑袋就睡着了。
统领较着一愣,但也是个聪明的,当即就笑容满面地上去嘘寒问暖,将何当的马递给身后跟着的小兵,本身亲身去替卿羽牵马。
话音一落,帐幕又被翻开,出去一个提壶的小兵,恭敬道:“何太医一起辛苦,先喝口水歇歇吧。”
何当瞅了瞅帐外的天气,略有所思,遂遣金子出去了。抬眼瞥见卿羽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无声笑了:“为师晓得你有很多题目要问,不过别焦急,先听为师给你讲个故事。”
“你不是要陈国的江山么?我就与你一起,反了这江山。”话至此处,她竟笑了,“师兄,不管前面是刀还是火,是殛毙还是灭亡,我都要与你一同担负,你不能再撇下我了。”
只要关于他的事情,她何曾还用想?她既认定了他,跟定了他,那么不管他是谁,他要做甚么,今后会赶上甚么灾甚么祸,她就是拼个粉身碎骨也不会踌躇半分。
周勋把持了朝政后,与几位亲信重臣开端实施削藩之策,为防藩王们狗急跳墙,结合起来对抗朝廷,周勋先拉拢了三位权势最大的藩王,稳住他们,他的亲弟弟周宣就是此中之一。
一丝惊奇自严城眼中一闪而过,他微微点头,算作承诺,遣了其他几个将领模样的人出了帐去。
师兄周顾确系出身繁华之家,只是这个繁华之家不是普通的富甲贵族,而是陈国的皇室。周顾原名周汉旗,乃大陈先皇周勋之子,亦是前陈太子,当今大陈天子周宣,乃是周勋亲弟,周汉旗的亲叔叔。
他早已融入她的骨肉生命,从今今后,她要与他存亡同命,殊途同归。
他眼中有不息的暗涌,俄然一手横过她的肩膀,用力地揽她入怀。茶杯当啷一声落地的刹时,他的另一只手也环绕住她。
十八年来,他们结合前陈孤臣旧部,练习兵马,囤积粮草,只待机会成熟,揭竿而起。近些年周宣的荒唐无道在官方已惹得民怨沸腾,特别是近两年,大陈国水灾水涝天灾齐发,恰是发难之机。周汉旗之前朝遗孤、正统皇族之身,势要夺回落空了十八年的江山。
之前也听大师父长叹短叹地提及过,师兄周顾本是出身富朱紫家,忽有一日家道中落,外戚趁火打劫谋了他的家财赶他出门,得遇二位师父寻了庇护之所,今后颠沛流浪风尘仆仆,只为办理好师父们在外的买卖,以酬谢哺育之恩。
帐内空空如也,何当失落不已,叹道:“原想给他一个欣喜,看来不刚巧呀!”
帐篷扎得各处都是,恰好何当轻车熟路,直奔目标,翻开帐幕就进了去。卿羽也赶紧跟着出来。
那些埋藏了太久的感情,现在像是翻开了一扇幽闭的窗子,阳光顷刻涌入,照亮了两颗若即若离的心。
他手臂一顿,终还是给了她。
卿羽紧走几步跟上他,忐忑不安道:“大师父,这是……”
何当哈哈一笑,低声道:“主帅家眷。”
叫金子的小兵答道:“本日有一战,天没亮主帅就率兵出征了。”
何当头也不回持续朝前走着,伸手打了一个制止的手势,止住了她的满腹疑问。
即使她有太多疑问要问,但这时的大师父策马奔驰,朝虎帐疾奔而去,她也只好紧随厥后,催马赶上。
他们别离半载之多,这么久的时候将他们磨砺成了另一番模样。影象中的周顾多穿黑衣,那玄色仿若他本人,是夜里星光之下的赶路人,有着冷寂沧桑之感。现在他一身将军扮相,固然英姿飒爽,可她看到的倒是他血肉之躯扛着的如山重担。
削藩是个非常毒手的事情,这一削,就削了四年。四年后,周宣起兵了。四年的时候,足以让他暗里招兵买马,囤积粮草,他选的机会很好,削藩期间的陈国政局动乱,又逢百年不遇的三年大旱,官方哀鸿遍野。
这个故事没有任何坦白的成分在内里,若要细究,便是此中人物的实在身份。
她谨慎地将披风叠好,放在床角,又折身倒了一杯水递给他。
对视上他通俗的目光,她心慌地仓猝别开,点头道:“不太累,路上一向有歇息。”瞥目睹他手臂上还搭着解下的披风,遂上前替他接过。
自别后,忆相逢,但此际真逼真切地看到他了,她的内心却满满的都是惶恐。
灯花哔啵一声,在一派沉寂如梦的氛围里尤其清澈。
故事讲完,一壶水也见了底,卿羽问道:“师姐晓得这些么?”
周宣顺势教唆安插在宫里的外线操纵了几起巫蛊事件,搞得民气惶惑,终究以“天命所授,奸佞惑众,誓以死清君侧”为名,堂而皇之地挥军闯京,血洗禁宫。
时年八岁的皇太子周汉旗,由大内侍卫严城与太医何当护着搏命逃出城,为掩人耳目,他们师徒相称,隐姓埋名十八年。
十八年前,周宣杀兄篡位的事迹震惊天下,阿谁深沉得令人堵塞绝望的寒夜,那场将禁宫上头一片天空燃得血红的熊熊大火,是大陈国汗青上改朝换代的前夕最后一个画面。
他们师徒耐久隐居祁嵇山,就是为遁藏当今陈帝周宣的眼线,他们遭到黑衣死士痛下杀手,皆是周宣对他们的穷追猛打。
她终究晓得为何周顾是那样哑忍冷酷的脾气,像一根耸峙于六合间的波折,孤零零的,却又非常冷厉刚烈,让人可望不成近,原是他身上压着天大的奥妙。
像畴前无数个相伴的日子里,她冷静为他做过的统统。恍忽间,像是回到了畴前,他们在祁嵇山上的安静光阴,他接受着来自她的体贴,虽不言语,内心倒是非常欢乐。
师父们几次出远门,借言是买卖上的事情,可细想来,这十年来,她并未亲目睹过师父们措置过任何买卖场上的事件,也从未听他们提及过市场行情,月凉城里那座几近烧毁的镖局不过是他们与翅膀会晤密商要事的处所。
“马屁精。”何当固然恨恨地骂了一句,但还是哼着小曲儿优哉游哉地走了。
风来沙移,寒光铁衣,卿羽望着面前的人,一时喉间哽咽得短长,她死力忍着翻滚的情感,朝他身侧一样戎装铠甲的人暴露一个笑来,喊道:“二师父。”
何当晃闲逛悠出去了,卿羽一小我在帐篷里如坐针毡。
为首的那小我铜盔铁甲,一边出去一边解下玄色的战袍,他深深蹙着眉头,脸上固然倦意深沉,目光却仍鹰隼般锋利冷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