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死不甘心
身处监狱,有的吃就不错了,哪还能挑三拣四?比这更苦的日子不是没有过,当年在祁嵇山上时,有次大雨下了三天三夜,冲毁了居住的茅舍,当时恰逢师父师兄们出了远门,她与师姐相依为命,两小我躲在后山的一处山洞里避雨,渴了就喝雨水,饿了就挖老鼠洞,寻觅老鼠储着的干果和花生。
她从前面悄悄瞥见福公公的侧脸,但见他冷着一张脸,神采凝重,想要问的话堵在嘴里不敢问出来,只得一起疾走,快些到宫里去。
此次来的还是福公公,前面跟着襄岚。
约莫又是过了个五六日,她靠在阴冷的石墙上面,正奋力扒拉破碗里的烂菜叶时,只听一声极清脆极沉闷的声响,跟那天夜里福公公来时的声响一样,她晓得,缧绁的大门翻开了,那是厚重的大铁锁撞击着大铁门收回的声音。
是福公公。
那一剑,用尽了她全数的力量,她携恨而来,为的,就是江皇后的命。
奶娘咽下最后一口气时,是含着怨的。她抱着奶娘越来越冰冷的身材,只觉脑筋昏昏沉沉,身上一点力量都没有,像是一片被风卷起的枯叶,漫无目标地飘来飘去,耳边是吼怒的风,面前苍茫的夜,她想,她也要跟着奶娘一同死去。
得了号令,她再不敢怠慢,固然有些心虚,但还是惦记取他的伤势,绕过锦屏几步已到了床前。
卿羽自地上爬起来,扶住冰冷的雕栏才不使本身颠仆。多时滴水未进,一开口,便觉嗓子干涩得生疼,声音也哑得降落:“福公公,父皇他如何样了。”
只是即便要死,也须拉个垫背的,不然难道孤负了奶娘撑着最后一口气留给她的遗言,那遗言,便成了厥后家宴上的一幕。
卿羽忙快步跟上。
若非变故,江皇后已成她剑下亡魂。那么,她被关押大牢,等候她的将会是何样残暴的死法,她都不在乎了。
莫非……父皇伤势太重,已有不测?
见卿羽还在发楞,开锁的狱卒不耐烦了:“从速走啊!莫非还想再回牢里不成?”
她忍住眼眶里的泪,还是没能忍住哽咽的语气,萧承望拍拍她的手背,表示她宽解,缓缓道:“皇后乃一国之母,你杀她轻易,但她一死,朝纲必乱,何况,她是朕的老婆,危急当前,朕有任务护她全面。”顿了顿,感喟般地说,“你奶娘的事,朕都晓得了,没有证据,便不能肆意乱为。”
萧承望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吃力地抬起手来,卿羽见状,忙握住了他的手,顺势跪伏在床前。
手指触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她低头一看,竟是一只老鼠,黑黑的,瘦瘦的,探着鼻子在她身边闻来闻去。她善于山野十年,与各种野畜虫蚁为伴,才不会怕,便不闪不避,盘腿坐着看它。
亲人都接二连三地被她扳连致死了,却只要她还活着,若她再苟活下去,下一个死的又会是谁?
他们三个都是有着保存技术的人,要么武功高强踪迹不定,要么位高权重不惧险境,要么在位高权重之人的庇护之下没有安然威胁,她已心无所挂,便可放心去死了。
卿羽立在锦屏前,想出来,又不敢出来,却又闻声萧承望迟缓衰弱的声音:“出去吧。”
放在平时,卿羽对如许的话并不觉得意,但在此际,她却不能再无动于衷,鼻头一酸,声音也带了丝沙哑:“儿臣自知罪孽深重,愧对父皇心疼。”
萧承望微微喘着气:“你是不是要问朕,为何会为皇后挡了那一剑?若不是朕禁止,你现在已经大仇得报,是不是?”
仿佛也没谁了。现在在她内心还算得上靠近的,一个是不知行迹的师兄周顾,一个是在沈园的师姐白露,另有一个,是成王府的沈云珩。
如她所想,内里月色极好。皓月当空,大地铺了一层银霜,四下俱静,一起上没有碰到半小我影。
她咬咬牙,终究服了软,萧承望也是在等她这句话呢吧,如果她再不做出“知错要改”的模样来,即便是不被赐死,也要在大牢内里了此残生了。
锦屏背后的床榻上,躺着那梁国里最高贵的人。那人闻声禀告,缓缓抬手摆了一摆,福公公便又弓着身子悄悄退出去了。
只要两个字:“皇后……”
卿羽惊奇于他的话,却还是点了头,道:“儿臣并非要伤害您,但是儿臣也没有想到会是如许……”
卿羽又回过甚来,去打量那一束长长的月光,直到闻声牢门上粗重的锁链“吱嘎”声响,模糊有话语传来,对谈与脚步声越来越近,中转她跟前。
卿羽却难明缆,欲言又止。
“那你现在,但是晓得错了?”
“主子奉皇上之命,来接公主殿下回宫。”福公公弯了一下腰,姿势非常恭谨。
卿羽顿住,不再答话。她自是不以为本身所做有错,害死奶娘的凶手,哪管是甚么江皇后,她都会冒死去报仇,要论对错,错的也是江皇后。
萧承望又道:“不过是外伤,得需将养些光阴,你不必忧心。”
来之前她尚心灰意冷,但跟萧承望说了一番话,她幡然觉悟,本身一条烂命,死不敷惜,但这么一来正中奸人下怀?父皇一席话,怕也只是欣喜她,毕竟,在他眼里,一个布衣是没法与一国之母相提并论的。但眼下江皇后恰是对劲之际,她决然咽不下这口气。
襄岚一瞥见她,就飞扑过来,抱住蓬头垢面的她,眼睛瞥见她手里还在紧紧端着的破饭碗内里的饭食,禁不住红了眼圈:“公主,您刻苦了。”
他跟在萧承望身边多年,忠心护主,面对几乎杀了自家主子的刺客,倘若还笑容以对,只能申明此人缺心眼儿。
福公公倒是不睬会,冷冷瞥了她一眼,率先向外走去。
到了寝宫,福公公直接领她进了去,止步在一座锦屏前面,弯了身子恭敬道:“皇上,清平公主殿下到了。”
奶娘临终前,意志已涣散,那一缕破裂的气味,唯有她一小我听清楚了。
或许她有很多话要对卿羽说,但她已没有了力量,她保存了最后一口气,一向撑到卿羽来,奉告她一丝残破的线索。
但功败垂成,她死不甘心。
她本偶然伤害萧承望,但到底还是失手伤了他,自她进宫以来,抚心自问,萧承望待她不薄,若因她而丧命,她的确要懊悔死了。
福公公行动仓促,她提着步子一起紧跟着方不后进。走了一会儿,卿羽认出这条路是通往萧承望的寝宫的。
福公公是萧承望身边最得力的掌事寺人,常日里话未几,但为人处世圆融的很,待人亦是宽大驯良,此时他面色丢脸,言语冷硬,卿羽倒不奇特。
她踌躇着,一点一点地挪畴昔。
福公公在门外等着,见她出来,还是冷着一张脸,话也不肯跟她说一句,沿着来时的路又将她送回牢里,临走时不知跟那狱卒低声说了些甚么,但见那狱卒连连点头哈腰,再次丢饭给她时,态度已不像常日那般喂狗似的倔强了,敲了敲铁雕栏,扔一句:“用饭!”
厥后气候放晴了,师父师兄们也返来了,看到一片狼籍的茅舍,以及她们姐妹俩狼狈不堪的模样,大师父阿谁没心没肺的笑得直打跌,还是师兄心肠好,拿了带返来的糕饼分给她俩吃,她至今还记得阿谁饼子香喷喷的味道,有着雨后清爽的花草香。
小老鼠出来寻食,定然也是饿极了,竟不怕人,瞪着敞亮的眼睛瞅了她半晌,又持续探着鼻子往别处找吃食去了。
她立在床前,再也迈不动步子,瞥见萧承望惨白无赤色的面庞,心头一紧,深深垂下来头。
奉养在御前,经年弓着的背有些曲折,他迈步出去,脸上笼着一层寒意,冷冷道:“请公主殿下随主子走一趟吧。”
而后几天,靠着一些烂菜叶糙米饭,她活了下来。
闻声卿羽的话,萧承望又喘了一口气,说道:“你且先归去吧,剩下的事,朕自有主张。”
卿羽倒是分外沉着,将碗里最后一口饭扒进嘴里,淡定地望着福公公踱着小步子来到跟前。
“现在晓得惊骇了?宴会上行刺的气势哪儿去了?”萧承望的声音沉厚严肃,倒是含着轻微的笑意,仿佛是将女儿宠溺惯了的慈父,面对闯了祸的玩皮女儿无计可施,连责备都带着几分宠嬖。
萧承望倒是向她招手,道:“过来。”
卿羽这才安下心,请身辞职了。
她端起破碗,扒拉着变质了的剩饭往嘴里塞,想到这段旧事,不由得又掉了几滴泪,泪水落在碗里,和着米粒送入口中,又苦又咸。她忍住情感,直将那剩饭吃完才作罢。
卿羽垂下眼:“父皇经验的是,儿臣知错。”
吃饱饭,才有力量活下去,也才有但愿走出这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