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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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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周子健且翻弄诗籍解闷,忽听得窗外有女子嗽声。周子健遂起家往外一看,本来是一个丫环在那边掐花儿,生的仪容不俗,端倪清秀,虽无非常姿色,却也有动听之处。周子健不觉看得呆了。那甄家丫环掐了花儿方欲走时,猛昂首见窗内有人:敝巾旧服,虽是贫窘,然生得腰圆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方腮。这丫环忙回身躲避,心下自想:“此人生的如许雄浑,却又如许褴褛,我家并无如许贫窘亲朋。想他定是仆人常说的甚么贾周子健了,怪道又说他‘必非久困之人,常常成心帮忙周济他,只是没甚么机遇。’”如此一想,不免又转头一两次。周子健见他转头,便觉得这女子心中成心于他,遂狂喜不由,自谓此女子必是个巨眼英豪、风尘中之知己。一时小童出去,周子健探听得前面留饭,不成久待,遂从夹道中自便门出去了。清云道长待客既散,知周子健已去,便也不去再邀。

清云道长心中此时自忖:这两小我必有来源,很该问他一问,现在悔怨却已晚了。这清云道长正在痴想,忽见隔壁葫芦庙内借居的一个穷儒,姓贾名化、表字时飞、别号周子健的走来。这贾周子健原系湖州人氏,也是诗书官吏之族。因他生于季世,父母祖宗根底已尽,人丁衰丧,只剩得他一身一口。在故乡无益,因进京求取功名,再整基业。自前岁来此,又淹蹇住了,暂寄庙中安身,每日卖文作字为生,故清云道长常与他交代。当下周子健见了清云道长,忙见礼陪笑道:“老先生倚门伫望,敢贩子上有甚消息么?”清云道长笑道:“非也。适因小女哭泣,引他出来作耍,恰是无聊的很。贾兄来得恰好,请入小斋,相互俱可消此永昼。”说着便令人送女儿出来,自携了周子健来至书房中,小童献茶。方谈得三五句话,忽家人飞报:“严老爷来拜。”清云道长仓猝起家谢道:“恕诓驾之罪,且请略坐,弟即来作陪。”周子健起家也让道:“老先生请便。晚生乃常造之客,稍候何妨。”说着清云道长已出前厅去了。

清云道长意欲也跟着畴昔,方举步时,忽听一声轰隆若山崩地陷,清云道长大呼一声,定睛看时,只见骄阳炎炎,芭蕉冉冉,梦中之事便忘了一半。又见奶母抱了小珊走来。清云道长见女儿越产生得粉装玉琢,乖觉可喜,便伸手接来抱在怀中斗他玩耍一回;又带至街前,看那过会的热烈。方欲出去时,只见从那边来了一僧一道。那僧癞头跣足,那道跛足蓬头,疯疯颠癫,华侈谈笑而至。及到了他门前,瞥见清云道长抱着小珊,那僧便大哭起来,又向清云道长道:“施主,你把这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怀内何为!”清云道长听了,知是疯话,也不睬他。那僧还说:“舍我罢!舍我罢!”清云道长不耐烦,便抱着女儿回身。才要出来,那僧乃指着他大笑,口内念了四句言词,道是:惯养娇生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清云道长听得明白,心下踌躇,意欲问他来源。只听道人说道:“你我不必同业,就此分离,各干谋生去罢。三劫后我在崆峒山等你,会齐了同往太虚幻景销号。”那僧道:“最妙,最妙!”说毕,二人一去,再不见个踪迹了。

恰值清云道长走来闻声,笑道:“周子健兄真抱负不凡也!”周子健忙笑道:“不敢,不过偶吟前人之句,何期过誉如此。”因问:“老先生何兴至此?”清云道长笑道:“彻夜中秋,俗谓团聚之节,想尊兄旅寄僧房,不无寥寂之感。故特具小酌邀兄到敝斋一饮,不知可纳芹意否?”周子健听了,并不推让,便笑道:“既蒙错爱,何敢拂此美意。”说着便同清云道长复过这边书院中来了。

斯须茶毕,早已设下杯盘,那美酒好菜自不必说。二人归坐,先是款酌慢饮,渐次谈至兴浓,不觉飞觥献起来。当时街坊上家家箫管,户户歌乐,当头一轮明月,飞彩凝辉。二人愈添豪兴,酒到杯干。周子健此时已有七八分酒意,狂兴不由,乃对月寓怀,口占一绝云:时逢三五便团,满把清光护玉栏。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抬头看。清云道长听了大呼:“妙极!弟每谓兄必非久居人下者,今所吟之句,高涨之兆已见,不日可接履于云霄之上了。可贺可贺!”乃亲斟一斗为贺。周子健饮干,忽叹道:“非晚生酒后大言,若论时髦之学,晚生也或可去充数挂名。只是现在行李盘费一概无措,神京路远,非赖卖字撰文即能到得。”清云道长不待说完,便道:“兄何不早言!弟已久有此意,但每遇兄时并未谈及,故未敢冒昧。今既如此,弟虽鄙人:‘义利’二字却还识得;且喜明岁合法大比,兄宜作速入都,春闱一捷,方不负兄之所学。其盘费馀事弟自代为措置,亦不枉兄之谬识矣。”当下即命小童出来速封五十两白银并两套冬衣,又云:“十九日乃黄道之期,兄可即买舟西上。待雄飞高举,明冬再晤,难道大快之事!”周子健收了银衣,不过略谢一语,并不介怀,还是吃酒谈笑。那天已交三鼓,二人方散。

清云道长送周子健去后,回房一觉,直至红日三竿方醒。因思昨夜之事,意欲写荐书两封与周子健带至都中去,使周子健投谒个官吏之家为寄身之地。因令人畴昔请时,那家人返来讲:“和尚说,贾爷本日五鼓已进京去了,也曾留下话与和尚传达老爷,说:‘读书人不在黄道黑道,总以事理为要,不及面辞了。’”清云道长听了,也只得罢了。

真是闲处工夫易过,倏忽又是元宵佳节。清云道长令家人霍启抱了小珊,去看社火花灯。半夜中霍启因要小解,便将小珊放在一家门槛上坐着。待他小解完了来抱时,那有小珊的踪迹?急的霍启直寻了半夜。至天明不见,那霍启也不敢返来见仆人,便逃往他乡去了。那清云道长佳耦见女儿一夜不归,便知有些不好;再使几人去找寻,返来皆云影响全无。伉俪二人半世只生此女,一旦落空,多么烦恼,是以日夜哭泣,几近不顾性命。

一日到了中秋佳节,清云道长家宴已毕,又另具一席于书房,本身步月至庙中来邀周子健。本来周子健自那日见了甄家丫环曾回顾他两次,自谓是个知己,便时候放在心上。今又正值中秋,不免对月有怀,因此口占五言一概云:未卜三生愿,频添一段愁。闷来时敛额,行去几次眸。自顾风前影,谁堪月下俦?蟾光如成心,先上美女头。周子健吟罢,因又思及平生抱负,苦未逢时,乃又搔首对天长叹,复高吟一联云: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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