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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盛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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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页纸被顺手一掷,铜盆里本来奄奄一息的火星倏然间火光一亮,如同饥饿的兽吞噬着洁白的纸张,直至化为灰烬,复又泯没。

兰煜总感受宝音的面孔尚在面前,不觉紧紧闭上眼,语无伦次道:“可若不是因为我们,她的脸,她的模样,清楚就是因为我们啊!”

兰煜惨白的脸上浮起诡秘一笑:“汉武帝威武君王,平生独一受人诟病的,便是对待几位妻妾狠厉断交,这首《相和歌辞》便是悲悯汉武帝废后陈阿娇之作,陈阿娇是汉武帝表亲,慧朱紫与皇上,也是表亲。”

气候愈发寒,惯幸亏御花圃附庸风雅的人也一应躲在各自宫里取暖,好景也寥落了。

兰煜毕竟耐不过炭火被剥削的隆冬,染上了风寒,待到下元节家宴之时,兰煜已然卧病在床,得皇后允准免除下元节家宴及晨昏定省。

兰煜这才舒了口气,端起茶杯,却见茶水冰冷刺喉,不得又放下,哑声道:“这诗构造甚多,从她嘴里念出来,觊觎后位,为一罪。宮怨诗在后宫本就忌讳,她大庭广众宣之于口,有伤面子,为二罪。最后便也是最要紧的,本日在长门,向来不如丑。是陈阿娇被废后万念俱灰的哀号,她这便是实打实打皇上的脸,讽刺皇上凉薄无情,真正的大不敬之罪了。”

纤云不屑,恨恨一撇嘴,道:“可儿家陈阿娇是皇后,她不过是个朱紫,也好大言不惭,说这诗她感同身受,特学来念给皇上。皇上一听这才发了脾气,直问她是从哪学来。”

兰煜还在喘着,却听殿外一阵熙熙攘攘,有女人锋利的叫声并着人头攒动的声音袭来,宫门砰地豁然敞开,声音之重如同在兰煜沉闷的头顶扯开一道口儿,远远兰煜便已轰然欲昏。

一个家世显赫却不得圣意的妃嫔,她的受责并没有在宫里掀起太大的波澜,茶余饭后,不过有人闲谈几句宝音的傲慢浮滑,不知天高地厚罢了。只是唯恐天下稳定的人,拿着与钟粹宫相对的储秀宫并提。西有储秀敏嫔,东有钟粹宝音,两位禁足的妃嫔,足令人益感君威日盛。更有流言测度:大清后宫尚未有冷宫之说,现在情势,怕是冷宫必将复建。此语一出,宫中女子大家自危,各个噤了闲言碎语。后宫更显诡静。

妾家望江口,少年家财厚。临江起珠楼,不卖文君酒。

她来不及细想,便瞥见宝音跌跌撞撞,连滚带爬朝兰煜跑来,红烛摇摇照得宝音神采狰狞如恶鬼,几欲吞噬了兰煜。纤云朝外头大喊,兰煜也惊叫出声。宝音只朝着兰煜,声音凶恶凄厉:“贱人,你用心害我!”

兰煜紧紧蹙着纤细的眉,也已顾不抱病痛困扰,比及后半夜垂垂消停,兰煜也才恍恍忽惚入眠,翌日天渐明时,纤云已然探听了了然:“昨夜家宴,因是大封六宫后的头次,天然格外昌大,阖宫皆至,王公命妇也来了很多。老祖宗将慧朱紫视作心肝儿肉,天然让她出尽了风头。”她顿一顿,抬高了声音:“她一个欢畅,便嚷着给皇上颂诗,那诗一念完,皇上顿时就变了神采,却未发作。”

纤云也怕极了,附在兰煜身边,颤巍巍道:“小主,我们不过想让她出出丑,何至于这般严峻?”

这幅恹恹的模样,纤云看了极是不忍,少不得劝道:“畴前大炕通铺,到底热烈些,也有个照顾。”

外头人反应倒快,目睹着不好,几个箭步便进了翠薇筑,七手八脚架起宝音,宝音未得近身,只在兰煜手背抓了一把,留下一道红痕。只这一吓倒是不轻,兰煜小衣被盗汗浸湿了大半,外头冷风也狠狠灌出去,打得兰煜暗斗连连,抖个不住。

纤云阵阵不平,仇恨道:“如许不敬,若可得释,实在是不公。何况......她一出来,我们怕是难以顺利。”

兰煜悚然一惊,惊骇的问道:“她是如何说的?”

那小寺人遇事倒比兰煜沉稳得很,不慌不忙道:“回小主的话,主子在乾清宫当值,本日过来,天然是奉皇上的命,至于所谓何事,想来明日小主总会晓得,主子却不敢多言,只说慧朱紫是真触怒了皇上,皇上已派人将钟粹宫都禁了。”

兰煜伸手拿过塌边案几上的纸,细细扫着纸上的绢花小字:

纤云从速将披风给兰煜披上,外头却有一小寺人跑出去,恭敬打了个千,道:“小主吉利,底下的主子忽视,一脱手让慧小主跑了,惊吓了小主。现在摒挡好了,小主可得清净。”

兰煜用一方杏粉色的丝绢掩开口鼻,不住地喘着粗气,沙哑的嗓音里充满了暗淡的神态:“岂止难以顺利,怕是万劫不复了。”

一句话更激起兰煜无穷酸楚,病来如山倒,兰煜向来不显喜怒,也愁思尽现,“是额娘照顾,是额娘为了照顾我,才病倒几乎丢了性命。现在额娘不在,我既照顾不好本身,更觉昔日许府里满门光荣的好笑。”

兰煜狠恶的咳嗽了一阵,神采通红,气喘不已,“大怒之下也只是禁足,怕不日要被释了。”

兰煜仍旧担忧,“太皇太后可在,当时可有劝止?”

歌舞声声从远处传来,钟粹宫只剩了兰煜主仆,她紧紧缩在被衾里,青丝披垂,楚楚身躯不堪一握,病中本就蕉萃,思家之情便更甚,她瑟缩着,凄然不已:“纤云,我是不是变得没用了,畴前的日子也不痛快,可我从不抱病的。”

纤云亦是吓得不轻,也不敢出去检察,只将殿门微微翻开一缝,便瞧见外头火光点点,有无数生人面孔,各个庄严,围着一鬓发狼藉的女人,待要再看清些,却不知那里来得一阵力道,扑开了殿门,生生将她袭倒。她一阵眩晕还未回过劲来,方才远处的叫声现在便在殿里炸开。来人衣衫不整,头发狼藉,明显是经了狠狠一番拉扯。面庞更是煞白扭曲不堪,兰煜睁着眼细心一瞧,不恰是日日比武的宝音!

西墙邻宋玉,窥见妾眉宇。一旦及天聪,恩光生户牖。

谓言入汉宫,繁华可悠长。君王纵有情,不奈陈皇后。

谁怜颊似桃,孰知腰胜柳。本日在长门,向来不如丑。

纤云回道:“太皇太后身子不适,昨晚并未赴宴。皇太后倒是在,只是满殿王公命妇,很多晓得诗文的,如何能公开偏袒,便也沉默了。”

当年乐贞独,巢燕时为友。父兄未许人,畏妾事姑舅。

她握紧手里的黄铜手炉,从泛凉的金属里汲取垂垂消逝的温度,像病笃的人仍旧固执唤起一丝朝气,却更破钞了元气,引来一阵阵咳嗽,纤云忙端来痰盂,抚着兰煜的背,泪水涟涟:“病中最易多思,可小主万莫绝了生念。”

一阵喧闹后,跟着未央殿铜锁和铁链叮铛声,钟粹宫规复一片死寂。远处不休的喧华和摔打像藐小的蚊虫钻着兰煜的体肤,让她惶恐不安,她拖拽着病态的声音,镇静叮嘱纤云:“明天去探听探听,本日家宴后果结果!”

纤云非常解气,道:“皇上雷霆大怒之下与小主所说无二,偏慧朱紫嘴尖不烂,口里还叫骂不休,说皇上看不起她们蒙古亲眷,这才让皇上大怒难收,叫了当差的压慧朱紫回宫禁足,也未说多久解了。”

纤云顿了顿,点头道:“小主放心,她还没来得及说,王承诺便俄然冒出来请罪,声泪俱下说本身日前听过慧朱紫吟诵这诗,也听到过慧朱紫多次扬言觊觎皇后之位,畴前不敢揭露,现在却不敢再瞒了。”

因是夜深,那小寺人离得远,却不是熟脸,兰煜也只得按耐住道:“公公不必多礼。公公那边当值?本日本是家宴,慧贵报酬何如此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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