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恨怒

嵌猫眼护甲散落在地上，闪动着诡谲的光芒，如一只伏在黑暗中的兽，跟着等候着吞噬猎物，荣嫔暴露如藕节洁白的玉臂，语含杀意，“阿谁半路杀出来的，叫戴承诺是么？”

香云连连称是：“东施都是汲引，她不过是照葫芦画瓢，有样学样罢了，皇上久了也就烦了腻了。”

那小寺人忙朝着李德全点头哈腰的斟茶倒水，见李德全拍了拍袖子坐下，他又忙不迭地跑畴昔捶腿揉肩，捏着寺人的尖细嗓音殷勤道：“公公，刚在乾清宫可还别扭？”

荣嫔面色稍霁，提起一双后代，不由有了些高傲和疼惜：“那是，我就剩下胤祉和荣宪了，交给阿哥所的嬷嬷我还一百个不放心，更别说让别人抢了。”她现在气顺，立时便听出香云话语中的机锋，“你方才甚么意义？你是说，那孩子，若到了本宫名下......”

李德全一擦额头，忙回道：“是，坤宁宫值夜的寺人很多，主子不敢靠倩云和梁总管太近，便只闻声这二字。”

玄烨轩眉一紧，嘲笑道：“你倒是惜命，恐怕背上个歪曲皇后的罪名。”

“歪曲皇后，罪名不小。”李德全畏畏缩缩地擦着盗汗说道。

“呦！那公公这不是白搭了这番工夫吗？”那小寺人眸子子骨碌碌转着，跟算盘珠子似得，“公公您但是还没说全？”

香云见事情问了个明白，使了个眼色遣退了殿内一干人等。温声细语劝说道：“娘娘，她要生就生，我们让她生，宫里的老端方了，主位娘娘的孩子尚且不让养在身边，她阿谁身份，就更不能了，怕是连见都别想见。”

几片枫叶的残影跟着殿门一开一合晃晃落在雕梁画栋的柱上，婆娑着金砖，映出落寞的暗色，和玄烨悲观绝望的脸。

玄烨的脸庞棱角清楚，有刀锋雕镂的冷峻，他吵嘴清楚的眼睛里没有喜怒之态，声音里也波澜不兴，这是伴君之人最怕的了，“除了选秀二字，当真没听到旁的了？”

李德全回声将腰身哈得更低，谨慎考虑着问道：“万岁爷，此事可要让老祖宗晓得？”

香云也不言语，忙跑到了上首正殿，一面替荣嫔抚着胸口，一面服侍着服药，停歇着荣嫔的大怒之气。

玄烨揉着眉心，话语中有不成抵当的天子严肃：“你也说了难以定论，就别拿去烦老祖宗，更不准第三人晓得。”

李德全赶紧承诺，退出了殿外。

话音刚落，那小寺人脑门上便挨上了一记，李德全闷哼一声，“你懂甚么，万岁爷多夺目的人，我若说全了，他一衡量，倒不信了。”他咕咚一声撂下茶盏，“这半信半疑，就最好不过了，由着万岁爷挠心挠肺的猜去吧。”

奉先殿前，矗立入天的索伦杆上神鸦堆积，翔越长空，振翅嘶鸣。这是一天里紫禁城最喧闹的时候。

半年前皇八子病逝，荣嫔十年来连丧四子，现在膝下另有一儿一女，但数番丧子之痛后，这心悸病毕竟是落下了，永寿宫长日里备下了实足的药量，假如仍旧慌乱，必定是荣嫔动了真怒。

殿下的宫女你来我往端着药盏、栉巾、铜盆均是三步并作两步，香云手里端着一掐丝玉瓷瓶，脚上的步子快了又快，劈面赶上首级寺人赵川，二人均低着头，默契地相视一眼，赵川抬高了声，只道：“娘娘的心症愈发重了。”

事关帝后，李德全一句话也不敢说。一味埋着头沉默着，玄烨也不睬会，他的眉间有渐趋发黑的沉重，选秀之日，兰煜和清还的高耸呈现，玄烨早已发明蹊跷，若非和三位贵女并列，兰煜与清还一定能得玄烨青睐。但是，究竟是谁，在背后将这二人推上前，玄烨于暗涌中历练多年，不会立时发作，只是天子逆鳞已然震惊，兰煜与清还的冷待也好，暗中清查也罢，玄烨只在面上佯作不在乎，而昨夜李德全受玄烨之命暗中窥视倩云与梁九功私语，终究无可按捺，让玄烨心中疑云顿起。

李德全连连点头，嘴里一串渍渍之声：“你这块木疙瘩，我看也甭想雕出个甚么模样来了！”他伸手，于指尖沾上茶水，在桌上一圈一圈画着，“这么跟你说罢，我们这位梁总管，就跟这院子里头的枫叶一样，得数着日子过喽。”

荣嫔面色忿忿，声音变了调子：“见不到也是血浓于水，本宫一双后代，皇上例外准我养在本身名下，只是常日里也只在阿哥所，几个月才见一次，可你看看，胤祉和荣宪不是一样和本宫靠近？”

荣嫔妆容狼藉，眼角的胭脂泅开成一片晕红，她讨厌地摘下护甲扔到一边，颤抖着指着那小宫女道：“你刚才说，是谁把事情奉告乌雅沅溪的？”

声音随之怒意渐显：“她心高，朕给了她后位。她想在后宫立威，朕允了她大刀阔斧的改制，如何还嫌不敷么？竟然私相授受。”

金砖严丝合缝，倒映着人清楚惶恐不安的神采，光滑映人的砖面上，每小我映出的都是一副惴惴不安的脸，饶是李德全如许有些光阴的主子，仍旧不能免俗。

李德全舒舒畅服的闭上眼睛，拖腔拽调道：“半信半疑。”

李德全不觉得然道：“晓得如何了？我又没说错，只是挑着捡着跟皇上说了，可要说让倩云与梁九功密谈，那但是她的授意，于我可不相干。”

害怕的神采在小寺人的眼睛里展开，他很有忧愁隧道：“这万一皇后娘娘晓得了，公公您可如何是好？”

那不是太长远的回想，三人中的一人已然作古，活着的两人，都未曾健忘那一段撕心裂肺的旧事，于谁而言，都是没法解开的芥蒂。

“嗨，阿哥和公主跟娘娘靠近，那是因为娘娘疼他们跟眸子子似得，她一个朱紫能比？”香云压了压声音，“再者说，孩子如果养在旁人膝下，保不齐就生娘不及养娘大了。”

在兰煜与沅溪扳谈的远处，一宫装女子埋没在一角，未听个清楚，却瞧了个逼真，是荣嫔命她日日在御花圃跟踪沅溪，是以她的眼神里有惯性的躲闪和警戒，“奴婢瞧见了，是新次进宫来的戴承诺，没闻声说甚么，只是她拿着这花闻了又闻，旋即德朱紫主仆就一脸的惶恐气愤，奴婢这可都瞧见了，想来......怕是晓得了。”

她头也不抬，缓缓吐出，“她爱多管闲事，就让她替乌雅沅溪去死好了。”

像在电光火石间被击中了心口，玄烨顷刻一凛，手中的貔貅在发红的掌内心印出一道血红发紫的陈迹，他浑不在乎，“你都晓得，歪曲皇后，罪名不小。她当年小产，但是指着仁孝皇后，说仁孝皇后害她。”

殿中寂寂无声，玄烨顺手将手中貔貅一掷，朝李德全摆了摆手，“下去吧。”

李德全吓得连连叩首，嘴里不连茬的求着：“皇上明鉴，凭主子听到的这只言片语，实在难以定论啊！还望皇上三思！”

荣嫔缕了缕鬓边被汗水浸湿的头发，香云从速拿了温毛巾来为她净脸，又拿了桂子花水篦了篦鬓角，方才规复了几分神采，她揉了揉眼角，媚语含刀，“是了，本宫本身有两个孩子，再多了她的，担着个羁系之责，可不免有所疏漏，一出点甚么事，那可真不能怪本宫了。”

寺人庑房里，低等洒扫的小寺人正警戒地的朝殿外东张西望，劈面撞上面庞庄严的李德全，他收起了在乾清宫胆怯谦虚的脸，脸上粉饰不住的对劲骄傲。

香云接过话茬：“若到了娘娘名下，娘娘只是闲时照看，都是阿哥所的嬷嬷该操的心，她们一个忽视，孩子有甚么事，谁能包管得了！”

黄花梨木架上的一只瓷瓮又被摔了个粉碎，渐起的碎渣划在那小宫女脸上，无甚血迹排泄，但瞧着却非常骇人。比这满地狼籍更骇人的，是荣嫔的神采，如一只欲将人剥皮拆骨的兽，发疯似得睁大了眼睛，挥动着锋利的虎伥。

荣嫔的笑声咯咯如夙夜鬼怪，伴着远处寒鸦凄凄，令人毛骨悚然，香云应着，“可不是吗，我们且忍她一时。”香云一顿，“不过娘娘，我们这话说返来，宫里多她一个孩子，也真不碍我们甚么事的。”

殿里跪着一名宫女，也是吓得不轻，香云在上头阿弥陀佛的念着：“娘娘，我们可别再动气了，小阿哥和小公主都希冀着您呢，奴婢们也都指着您呢。”

那小寺人笑得脸上凑成了一堆褶，连连称是，转而问道：“依着小的看，这回皇后娘娘是有些费事，但是......”他一面说着，朝着乾清宫门口歪了歪头“仿佛于那位相干也不大啊。”

“你说，深更半夜，倩云和梁九功提选秀做甚么？”玄烨饶有兴味，一枚温润通透的貔貅在手里漫无方向的转动着，“选秀有甚么事，是皇后要和梁九功筹议的？”

自连番丧子后，太医曾暗里禀报玄烨与老祖宗伊尔龄恐有怔仲之病，怕会性忽改常，伊尔龄本就性子火爆，而后摔摔冲打更是常有，永寿宫里也总断不了乒乒乓乓的声响。换做旁人天然早被斥责发落了，只是伊尔龄自幼养在太皇太后身边，又是玄烨此生第一个女人，为玄烨诞下皇宗子，交谊非比平常。阖宫也跟着天子和老祖宗的宽大佯作不知，玄烨更三不五时将宝贵珍玩送来，倒显得永寿宫高低更都丽华贵。

永寿宫早得了信，晚膳天子宣德朱紫相陪。首级寺人万齐前脚刚把动静递到，永寿宫高低便顿时手忙脚乱起来。

殿外梁九功办差返来，正在院子里分派着几位宫女，那小寺人朝远处梁九功的身影一望，道：“还是公公见事明白。”

荣嫔重重一拍小几，手上的莲花镯叮铃一声脆响，“她是不碍我，她昔日的主子呢？我的几个孩子如何死的，一想起来，我就恨不得掘地三尺，把赫舍里芳儿挫骨扬灰！”她妙目一瞪，恨意难掩，“乌雅沅溪一个侍弄花草的宫女，凭的甚么？每次闻声皇上夸她良善纯稚，深得先皇后余荫，本宫就止不住冒火，如何没人说她东施效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