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几度春去春又回（一）
洛云岚几人也不由各个屏住了呼吸。
抢先那人肃声道：“尊主有令，不得不从。为天下安宁之故，死而后已。”
上官云慨然道：“天下之大，唯有圣君能叫我肝脑涂地，只如果圣君的决定，上官云纵心有不平，却也决不会背叛他。教中如有谁敢存那背叛之心，上官云第一个不饶他！”
萧冷儿并不睬会，原镜湄却也不再顾她。行至楼心月面前，她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颤声道：“求圣君允湄儿一事。”
十八骑领头那人却越听越是骇然：“冷儿，千万不成！以楼心月武功……”
淡淡一笑，萧冷儿点头道：“如此，多谢你了。”
刑思堂几人览庚桑楚信中所言，无不慨然。数日前庚桑楚只交代世人当作之事，却并无这番言辞。应龙叹道：“圣君的胸怀气度，才真真是天下无双。”
倒是原镜湄。
喉头发紧，洛烟然哽咽叫道：“冷儿！”
萧冷儿声音也正如她神采般空茫。
又兼教中应龙等人早已接管庚桑楚密令，圣沨镜湄几人依计与几位长老护法一同业事，倒也堪堪稳住民气。
“人活一世，又能有多少念盼？”楼心月叹道，“四年前镜明被我一掌打死，冷剑心绝然赴死，四年以后楚儿他再次绝然赴死。老夫平生所爱，一个接着一个，竟全为老夫昔年所种恶果累死。天大地大，今时本日却再找不着令老夫挂记之人之事，人生行至此，老夫但求一败。”
半晌好轻易平埋头境，洛烟然方柔声叫一句“冷儿”，便已被萧冷儿截断话语，听她笑道：“现在可不能‘冷儿冷儿’的叫，烟然你于情于理总要叫我一声大嫂。四日之前，我与你大哥但是当着全天下人的面拜堂结婚的。”
沉吟半晌，楼心月慨然道：“你是镜明剑心都疼惜的爱女，又是楚儿爱妻，我半生亏欠这几人，应你这一回又如何？”
她如此心境形于色，反倒叫扶雪珞心生不安，颤声道：“你究竟想做甚么？”
全不看他，萧冷儿冷冷道：“我苦心叫诸位叔伯助你，若只为叫你撤除楼心月。扶雪珞，你未免高看了本身。”
放开他二人，萧冷儿转向洛烟然，未料这半晌前还哭得不能自已的女人竟给她一片和顺的笑靥。一时情怀荡漾，萧冷儿忍不住回她粲然一笑：“你我订交，向来贵在知心。我不与你多言，你必能体味我本日心境。今后你们几人若能快欢愉活过平生，不管我在那边，那都是对我最大的体贴。”
向紫衣十八骑致一请安，楼心月回身便走，行几步却又停身道：“楚儿对教中教友甚为珍惜，虽有让贤之意，却无复兴争端之念，但愿你顺从他的志愿。”
言下之意，她若败北只得一死，当时就算另有人想束缚楼心月，只怕也再没那等心智武功。
倒没推测他这般等闲放行，却也正合洛云岚情意，拉了二女便要入城，却听一道声音自火线晨雾中缓缓响起：“不必焦急。”
萧冷儿淡然道：“别人都已死了，我又何必为他做太多。”
“萧冷儿方才挑衅之言，求圣君不要应允她，她……她毫不是您的敌手。”
只萧冷儿自返来后便将本身关在房中，连着三日未出房门一步，于庚桑楚交代各种事件更半分不睬会。原镜湄连日虽与他一道，倒是心如死灰全无活力，两人都叫圣沨担忧不已。
直到他身影走远不见，萧冷儿这才回顾向扶雪珞道：“庚桑楚的志愿就是我的志愿，雪珞，你若真敬爱我，至心顾恤这人间的各种，我信你现在必能打理好这统统。你若已筹办好，我本日，可就要将这副我伉俪二人谁都挑不起的重担交托于你了。”
楼心月拈须不语。
扶雪珞一震昂首，倒是不由自主踉跄退后数步。
凝睇他半晌，那人缓缓道：“楼心月活着一日，谁敢言天下安宁。”
纵声发笑，楼心月畅然道：“老夫已知故交有此一说，因此早早候在此处。只盼人生活着几十年，终能有个了断。”
二女相对半晌，原镜湄忽散去那即将勃发的肝火，极短促地笑了一声。两人相争半世，或许直到此时现在，才终究能了解相互。
扶雪珞涩声道：“你既存了心对于楼心月，叫我暗藏这一年又有何用？”
怔怔瞧她，扶雪珞道：“你……”
一人忽道：“我只当你现在早已偶然理睬这些事了，没想到……萧冷儿毕竟是萧冷儿。”
第三日晚，持续劳累的几位首级终究有机遇坐在一处议事，倒是圣沨领头。上官云心有不甘道：“圣君赴死，天下震惊，老圣君他至本日仍不露面，我们辛苦多年打下的江山，莫非当真就要白白送了给武林盟那帮无能之辈？”
看看她又看萧冷儿，楼心月道：“你说。”
“她总归是问心最敬爱之人。”原镜湄盈盈下拜道，“问心他平生凄苦，好不轻易……有了妻室，圣君你从未将他当作儿孙心疼，现在别人也去了，单凭萧冷儿是他的老婆，圣君您也不该对她脱手。”
端然瞧她，楼心月半晌叹道：“你是我儿挚爱的老婆，我不肯叫他身后还要悲伤。若能放上面前这统统……你好好过完下半生罢。”
萧冷儿也笑了笑：“七日以后，我若败北，届时即便你杀光天下统统人，却也与人无尤了，我总算尽了人事。”
那领头人生生便是一窒。纵有再多忧愁，面对萧冷儿虽淡然倒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如何还能说得出口？
第四日拂晓时分扶雪珞便已带领紫衣十八骑赶来。行至洛阳城门前，却见一人呈现在晨光当中，竟是久未现身的楼心月。
她说话间与他二人紧紧拥抱，依暮云似有所觉，不住哽咽叫道：“冷儿你别走，你别走……”
那乌黑衬了晨间微霜，竟分不出哪个更加刺目。
目光从几人身上一一掠过，萧冷儿目中尽是柔情与怀恋：“那些在江南笑闹无忌、醉酒狂歌的日子，我永久忘不了。云儿的婚礼，我怕终是不能亲眼目睹的了，云岚，盼你一世都能好好庇护体贴她，我此生得你这知己，总算不枉。”
揽了一头银发，萧冷儿倦声道：“我现在已不恨你了。但平生的恩仇，总也该向你讨这一回，不然到了地下，我也无颜面见我爹娘。”
瞥他一眼，圣沨淡淡道：“上官堂主一贯有大志壮志从不加粉饰，只怕当初便是看中我大哥终可成事方誓死尽忠跟随他。但大哥既留你至此，便是他看重与信赖你，我也信赖堂主绝无背叛之心。”
自袖中抽出一封手札，圣沨递给离己比来的刑思堂，口中缓缓道：“大哥留给我的信中言道，他多年交战与殛毙，早已失却仁德之心。争夺天下虽易，但以此手腕打理天下倒是难。不但是他，我教中自老圣君至诸位，各个如此。但扶雪珞却不然。他这两年留意存眷扶雪珞，但觉此人不管胸怀气度，抱负才气，比之多少年前都不成同日而语，更遑论他多年来始终未落空我圣界中人所缺失的仁德之心。大哥和冷儿，都没有他这番大的仁义。若真想武林今后无事，却还要靠扶雪珞如许的人来管理方可。”
“七日以后，苍茫山顶，你我决斗，不死不休。”
洛云岚亦是眼眶发热，抱得她几近要嵌进骨子里：“此生得与你订交，我也不枉此生。”
楼心月一怔后发笑：“你用心倒苦，一开端就没想过为你我留后路。”
沉吟半晌，楼心月慨然道：“你既一心求死，我成全你又如何。”
目光终究转向楼心月，萧冷儿也不言语，上前纳头便端端方正向他叩三个响头，起家这才道：“我身为你儿媳，总算尽了应有的礼数。”
“现在除了七今后那一战，我对任何事都已是无能为力的了，我夫君他……委实太高估我。”上前紧紧拥抱他，饶是萧冷儿现在心如死灰，拜别前刻仍忍不住热泪盈眶，“雪珞，我平生欠你很多，但盼你不要恨我更不要念我。烟然是全天下最好的女人，这一年里，我信你看到的比任何人都更好。”
扶雪珞身后那紫衣十八骑各个身着深色大氅，却也看不见谁是谁。抢先一人抱拳道：“一别而十余载，问圣君好。”
依暮云几步上前去紧抱住她，俯身痛哭。
“从他死那一刻起，我早已万念俱灰。”原镜湄凄然道，“昨日，前日，或许另有些恨的。但本日她翻开房门走出来那刻起，我再不甘心也要承认，更悲伤绝望的那一个是她才对。”
楼心月点头不语。
好久未被人这般呼喝过，楼心月闻言一怔，随即笑道：“老夫倒给忘了，现在烟然悲伤楚儿，你几人又挂记萧冷儿，确是比甚天下大局都首要很多。”说话间侧身道，“如此，你们这就前去罢。”
楼心月这才道：“按理我为长，你为幼，我本不该受你应战。但现在楚儿既去，我仍为楼心圣界之主，你亦是紫峦山之主，你我既立同一高处，我便接管你这战书，至于这七日……”
半晌楼心月叹道：“可贵湄儿你有事求我，只可惜我却不能承诺你。”不待原镜湄出声他已接道，“只因萧冷儿毫不会同意。”
扶雪珞浑身一震，面上便是一阵无声惨笑。但目睹她现在惨状，贰内心纵有再多苦痛，又岂能怪她半分？
世人随她目光望去，满目怔然。
“我夫君既属意你接掌天下。扶雪珞，”萧冷儿一字字极缓极慢道，“你早已选了这条路，现在若推托半分，我饶你不得。”
楼心月沉吟不语。
凝目望她，扶雪珞颤然不能言。
那嗓音畴前必也清脆动听，现在却只余一片苦楚。
昂首瞧向萧冷儿，原镜湄半是顾恤半是恨怒：“就算为了他，你也该珍惜本身。”
“你既尽忠大哥，莫非不知他向来以大局为重，毫不会做任何有损教众之事，更不会为了后代私交罔顾大义？”
萧冷儿一头青丝，鲜明已成白发。
“老夫早已退下圣君之位了，故交直呼姓名便好。”楼心月还是那温和声音道，“紫峦山遗世独立，正如世外桃源。诸位故交隐退多年，此番又何必再入尘凡？”
一早得知庚桑楚死讯，扶雪珞仓促赶来只为见萧冷儿一面。现在劲敌当前，却也只得强压下心机，沉声道：“不管中间有何事，我们两边这段公案，只怕是当着天下人面处理为好。”
他此话倒听得那人一怔：“中间心比天高，畴前可千万不会说出这等言辞。”
凝神半晌，那人缓缓道：“我们十八人武功荒废多年，必不是你敌手。扶公子幼年豪杰，却也一定敌得过你。”
“圣沨在此求诸位应允一事。”目光从几人身上一一掠过，圣沨缓缓道，“早在大哥代替圣君之位之前，诸位已挑选尽忠于他。既如此，不管老圣君接下来有任何动静，望诸位都能遵循圣君……死前所言行事。”
抢先那人亦瞧了萧冷儿满头白发与如死静容，嘎声道：“冷儿，你……”便再说不下去。
“既接下我的应战，这七日你便不该再插手两边各种事件。便是楼心圣界当真被武林盟世人朋分了去，你却也不能妄动。”
“圣沨说你一早现身，我这才前来。”萧冷儿声音极尽温和，“你我平生至此，都已无甚念想了。你方才说想要个了断，我夫君去后，这天底下能给得起你的，只怕就剩我一个了。”
但那嗓音即使更沙哑暗淡，扶雪珞几人又怎会听不出那是谁？
微微一笑，楼心月柔声道：“老夫来此只为驱逐故交，扶公子又何必戒*严？”
叫声中一人自晨雾中快步行来，绯红的衣，惨白的颊，视线淡然古井无波，清丽容色倒是世人最熟谙的那一抹。洛烟然方要再唤，目光触及她满头秀发，“啊”的一声惊叫后，眼泪便如断线珍珠般连续串落下来。
“他已永久不会悲伤了。”
连续数日，庚桑楚之死令楼心圣界教众堕入前所未有的错愕无措中。但现在庚桑楚摆明将天下大权让出，武林盟世人又得知扶雪珞不日便带领紫衣十八骑赶来，在扶鹤风几人安抚下，天然不会妄动。
“天下现在还未算得安宁？”
内心只觉哀恸非常，洛烟然声音颤了又颤，终究轻抖着唤一声“大嫂”。她为人一贯矜重矜持，此时却也忍不住如依暮云般，俯下身失声痛哭。
又转向扶雪珞几人，萧冷儿柔声道：“一别年余，我内心里委实顾虑你们得紧。现在见你们几人都安好无恙，我便放下心了。”
他二人对答之间，洛云岚几人却早已急得满头大汗，眼瞧洛烟然依暮云都已快哭出来，洛云岚终忍不住喝道：“楼心月，你究竟让是不让？”
也未几言，萧冷儿只道：“我才是紫峦山之主。”
对世人震惊神采如同不见，萧冷儿走近向着扶雪珞身后紫衣十八骑深深施一礼：“问诸位叔伯安好。冒然请动诸位下山，还请谅解。”
楼心月听得一怔，再次细瞧她两眼：“我只当你恨透了萧冷儿。”
一边笑一边却忍不了泪落如雨，洛烟然不住点头：“我明白，我明白。”
上官云应龙几人闻言都是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