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一零三章
他缓缓起了身,拦腰把她往阁房的床上抱,扯过夹被,统统安设好,本身从外室端了烛台,便把琬宁睡的这间烛火吹灭了,正欲折身出去,忽听身后一阵动静,琬宁一个挺身坐了起来,幽幽抽泣着:“别走,我惊骇……”
琬宁现在只觉身子轻得很,仿佛置于云端,懒懒的,倦倦的,眼底认得是他,便不肯睡,伏在枕上,唇角漾着浅浅的笑:“我想听您说话。”
成去非蹑足而至,映入视线的倒是赤着的一双软足,未着鞋袜,白嫩嫩一片晃人眼,这乌黑两点偏还不循分地翘来翘去,那长裙上的飘带也不知何时散了下来,一半挂在身上,一半已垂落于地。
成去非闻言心下并无多少震惊,当日不过一时之念,触景伤情,偶一为之,算不得甚么事,再看她的神情,竟真的狐疑她是真醉还是假醉了,便道:“既无平生欢,自难悲不能寐,不像阮女人,无事也一身愁,伤春思人追远,末端,还要喝得烂醉,不是么?”
成去非本正欲夸奖她通权变,真正晓得贤人之意,不想忽来了这么一句,只得感喟道:“我承诺你,下一年的上元节,我带你去放河灯。”
心底却想,人果然不能等闲欠别人甚么,还起来仿佛无穷无尽了一样……烛火嗤嗤燃着,他见她鼻息渐稳,终沉甜睡去,便闭目揉了揉眉心,肯定她熟睡,方悄悄起家,端起烛台无声去了。
不到园林,焉知春、色如许?
四儿头点得鸡啄米般,随即又摇了起来:“是女人见奴婢喝酒,也想尝尝,女人这几日一向恹恹的没精力,奴婢见她可贵有兴趣,就又讨了梨花春来,谁知女人这般不堪酒力……”
府里的端方她们自是清楚, 至公子向来讨厌别人醉酒, 即便是逢年过节家宴上,至公子也只是点到为止,是那么个意义罢了,下人们更不消说了,便是男仆,最多也是暗里里偷抿几口,过下嘴瘾,从不敢贪酒的,唯恐迟误了闲事。
这些话还是平常冷酷语气,她听了,只是睁着眼看他,成去非也望向她,面前一团柔润的光,照得民气也跟着微微一暖。
“见着了,女人是在安息。”婢子谨慎回着话,心底突突直蹦, 上回琬宁挨鞭子的事,人尽皆知,虽不知启事,但都认定是贺女人犯了大错才引得至公子动用家法。这回更甚, 她刚一进屋,便闻到一股子酒气, 见四儿吓得白了脸, 忙忙凑上来问东问西的,得知是至公子要传贺女人,四儿更是怕得不知如何好了,本来那贺女人醉了酒正卧着呢, 四儿便只拉着她衣角道尽好话,求她必然得瞒住了,好歹过了今晚, 明日再去。
“我看你倒不像醉酒,还清楚得很,不如就来讲说伦理纲常,”他截住她这个很轻易就开枝散叶的话头,转而问道:“你祖父是大儒,你自幼耳濡目染,又有解经的本领,可否为我说‘孝’?”
成去非本无此意,见她神采有恙,虽起了狐疑,不过并未点破,只摆摆手:“下去吧!”
多少有些使性子的意义,成去非听出是琬宁的声音,又听四儿各式哄着诱着:“女人,一口,就喝一口……”
视野里忽就暗下来,她虽神态含混着,可心底的惊骇却一点未曾痴钝,待成去非刚一近身,便扑入了他怀间,口中不住喃喃:“你不要走……”
她缩了缩身子,蜷了起来,抱住本身的膝头,两只白净的脚丫悄悄抵在成去非身畔,嘴里又开端说胡话:“您承诺过我,带我去放河灯,我想去放河灯……”
本非常轻浮的一个行动,她倒是无辜模样,孩童般的无辜,成去非触到她胸前那柔嫩一团时,刹时抽了返来,就势在她云霞普通的面庞上拧了一下:
倒是琬宁,惺忪着眼,两颊胭脂般着了几分春意,青丝堪堪铺了一枕,手底不觉乱扯着小衣,极娇极艳的模样,看得成去非眸子一暗,满腹冷矜顿雪消,面前人恰好还不自知,却让他垂垂明白一件事:
琬宁虚虚应了一声,听他持续道:“倘一人的继母虐待他,害他,那么丧礼之上,他到底是否要尽礼呢?”
她这模样颇显笨拙,一点都不聪明,不像是醉酒,反倒是像在怯怯摸索着他,成去非嘴角微微一勾,淡淡看着她:“你想听我说甚么?”
四儿脑中空空,待回过神,顿时慌了手脚,忙忙跪下:“是奴婢的错,本日是奴婢的生辰,便从后厨讨来一盏寿酒……”
话里有模糊的调侃,他气味清楚,琬宁只觉面上热气袭人,睁了雾沉沉的眼睛,痴痴看着他,好似在尽力辨认着他,红透了的唇畔颤颤翕动了几下,仿佛有话要说。
琬宁脑中腐败全无,只冲他笑,成去非见她衣衫不整,实在不像模样,忍着心底那股躁劲儿,伸手替她笼好,他指尖凉,碰到她,她便是瑟瑟一抖,情不自禁今后躲。
成去非悄悄漾着汤勺:“梨花春后劲大,怨不得她,退下吧。”
“《尚书》里说,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可见母慈在前,子孝在后……”琬宁尽力回应着他,脑中并不太能记起太多,却仍强打着精力,嘴巴仿佛都已不是本身的了,便又开端胡言乱语起来,“我要去放河灯……”
言罢感觉本身未免有些峻厉了,遂又收了收:“人死如灯灭,亲戚或余悲,别人亦已歌,还要如何呢?”
彼时他所言“本日是我母亲的祭日”,孤傲一句,前后无依,现在被琬宁重拾于心,本身虽不清不楚地晕眩着,却莫名心悲,眼中不觉爬上一丝愁态:
“您是不是也很驰念母亲?”
这婢子正满脑筋群鸦乱飞似的慌,忽见成去非敛衣起了身,惊得脱口而出:“至公子您要去木叶阁?”
他是一株乔松,她便只是一茎青萝,此生一息尚存,也要攀登着他,寄身于他,成去非被她箍得紧,空着的那只手终缓缓落在她满头的青丝上,一下下摩挲着:“是我有亏于你,这回且惯着你。”
话一出口,迎上成去非冷冷扫过来的眼神,便悔得直想顿脚,在成府这些年,那里敢当着至公子撒如许的谎,不等成去非问话,人已经软了下去,两腿发虚,几近站立不稳。
成去非闻言“啪”地一声合了书:“你见着没?”这个时候, 那里是该睡觉的时候,刚用过晚膳没多会, 她也不是早眠的人。
听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胡话,成去非凝睇她半晌,耐烦告罄,忽把她从榻上捞起来,本身先噙了一口,随即钳住她下颚,不由分辩覆上红唇,轻而易举便撬开了她的贝齿,压着那软舌,逼迫她咽下他度过来的解酒汤。
“你公然醉得不轻。”
“嗯……”琬宁脑中游云般飘着,长长吟了半晌,“就说,就说……”
“你起家,我来。”他忽开口,吓得四儿几乎跌了碗,被他稳稳托住接了过来,见四儿睁大了眼瞪他,大气也不敢喘的模样,傻了一样,便说:“你且退下,我来顾问她。”
却见成去非只昂首看着琬宁,低笑一声打断了她:“你给女人灌的梨花春?”
四儿见他本日可贵的一脸霁色,稍稍放下心来,屈了屈膝,蹑手蹑脚去了。
竟然还记取这个,成去非嘲笑一声:“你是借醉行凶么?仗着我欠你的,在这漫天要价,我不记得我承诺过你这个,不肯喝解酒汤,就好好睡一宿。”
那婢子听闻,一颗空悬的心顿时落了地,偷眼觑去,只见成去非面色如常,便欠身施礼退下了。
灯火仍亮着,成去非立足在那瞧了半晌,才拾级而上,门是敞着的,他刚一出去,便嗅到淡淡的酒香,是梨花春的味道,抬目四下看了看,只见屏风背面人影绰绰,有低语呢喃声,忽听一句“我不要喝,不要……”泄出来,娇娇软软,蜜饯普通,入口就要化了。
成去非这回则完整冷了脸:“如何,你想晓得我的私事?”
“如何,不认得我了?”成去非见她这般瞧着本身,面上反倒淡下来,“几日不见,阮女人成酒鬼了,这会如何不害臊了?”
外头青白的月光照在石板路上,流银普通,花事已近阑珊,氛围中仍有残香,成去非无声合了门,往木叶阁去了。
顺手把烛台放床头小几上,让她重新躺好,方道:“我就在这守着你,安息吧。”
成去非不错眼地看了半晌,已明白她这是醉了酒,少见地闹着小脾气,娇滴滴的,倒真有几分闺阁中的情味,难怪方才那婢子要讳饰,不过怕惹他起火。
说着把汤勺送了畴昔,琬宁还是是躲,把脸藏进枕头,声音也闷在了里头:“药苦,我不想喝,我不喝……”
适口中却娇憨笑着,忽探出一只手来抓住了他那只手,直往胸间扣去,温温轻柔地干脆着:“烟雨姐姐,你手如何这么凉,我给你捂捂,捂捂就不冷了……”
只见四儿端着碗伏在她身侧,磨了半晌,琬宁不是把脸往左扭,便是往右别,她往哪边动,四儿的汤勺便跟到哪边,非常耐烦。
未几时, 婢子过来回话:“至公子,贺女人睡了, 不能前来。”
琬宁心底一惊,忽被灌了东西,双手忍不住去推他,胡乱舞着,成去非很快松开了她,经这番折腾,她额间早沁了层薄汗,细细喘着,还是发晕,身子撑不住又软软趴了下去,头却碰到榻上,疼得她嘤咛一声,身材上的骤痛,多少让她腐败几分,抬眸看了当作去非,倒是把他认出来了,却仍只是怔怔入迷。
他兀自轻笑一声,先放体味酒汤,一手穿过她颈间,一手把那引枕垫高些,几近是贴着她面低语道:“你这是要终朝醉酒还如病么?合该苦依熏笼到天明的。”
“这人间的风树之悲,皋鱼之痛,岂会不一样呢?”她略一游移,还是说了,目中似泛着点点星光,碎在一片银河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