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一一二章
“子昭哥哥本日是同我耗上了?”去之面不改色,看也不看美人,“我说过了,我不堪酒力,谢子昭哥哥美意。”
见她甚么也没说,乖顺地应下来,成去非心底过意不去,却也只能先这般定下来,想了半晌,方低声道:
琬宁闻言脸变得一霎白,骇怪地望着他,成去非垂眸遮袖饮了两口茶,顺势往案几上一放:“殿下倘在,统统自当别论,现在殿下不能去,我只带你,恐有失于礼,”说着见琬宁眼圈红得极快,心底感喟,“届时顾府坐中皆是男人,把你往那边安设?”
言罢,就听顾子昭惯有的慵懒嗓声响起:“拉出去砍了吧,没用的东西。”
因而先遣人去顾府送话:初七殿下不能前去, 不过他同去之还是赴宴。叮咛完了, 想到琬宁,便举步往木叶阁去。
因是以广信苦竹做模型,粗矮矮壮,求的是高古,顾府偏好富丽,喜好精美。因而,这批烛蜡悉数废掉,重新着人去广信采办乌桕子,再寻觅一块采自广信深山不怕火烧的冷滑小石,一并携回建康,便宜烛蜡。
目睹这第二个美人要是以丧命,虞归尘皱眉道:“去之,子昭是因醉酒加上行散,神态恍忽,你也恍忽了么?”
阶下早立着顾曙,脸上一层玉白,光彩照人。远远见他们过来,敛了衣裳笑迎上来。
“至公子,请!”顾曙边说边把他二人往里头引,略略朝后闪了一眼,方接着道:“至公子既说殿下没法光临舍间,子昭便又多请了些后辈,如许也好,大师更安闲些。”
听得一众后辈只朗声大笑,皆言膳祖实善,再看那最中心倒是“七宝羹”,乃顾府顾子昭首创,制驼蹄为羹,一瓯值令媛,既见七宝羹,世人这才想起,并未见顾子昭,正欲相问,只见水面绿幢幢的荷叶间,渐渐驶进一艘划子,船上人举一支火捻,朝荷花芯子里一点,亮起一朵荷花。火捻子摆布前后点着花芯,摆布前后的荷花一朵一朵亮起来,花瓣透明,映出花蕊丝丝。入夜下来,远处的花也亮了,一池星星点点灿比银河。
而他,本是习于冷之人,多这几眼相看,约莫也就足矣,一时寻不出端庄话要说,抬脚去了。
不想去之却朝顾曙问道:“阿灰哥哥,听闻贵府有烤乳猪非常甘旨,是用人乳豢养而成,为何迟迟不上,是舍不得么?”
“犓牛之腴,菜以笋蒲。肥狗之和,冒以山肤。楚苗之食,安胡之飰,抟之不解,一啜而散。因而使伊尹煎熬,易牙调和。熊蹯之胹,芍药之酱。薄耆之炙,鲜鲤之鱠。秋黄之苏,白露之茹。兰英之酒,酌以涤口。山梁之餐,豢豹之胎。小飰大歠,如汤沃雪。此亦天下之至美也。”
她垂首走到外室,亲身置茶,半抬着眼只能瞧见他身上青袍,双手持盏缓缓奉到他面前:“请至公子用茶。”
“还请公主善保贵体,臣让报酬您备些冰镇的糯米酒送来。”成去非点了点头, 稍作打量:她是冰肌玉骨, 自清冷无汗, 全部屋子冷幽幽一片, 不知恶气从何而来,她不肯去, 在料想当中, 她是连斯须的工夫都懒得恩赐给他们这等俗人,只可惜成府无玄霜绛雪,自难助她熏梅染柳, 成去非起家见礼, 冷静退了出来。
这边蒸、煮、碾、压、去壳,其内完整白仁,与梧桐子无异,再包裹入榨,待榨出水油,非常清澈。那边则有工匠带人做模型,四分长两个半圆柱,合起来只略比筷子粗,脱出的蜡烛形状天然纤巧敬爱。最分歧平常的是,每一支烛内都嵌入一株花蕊,如此,烛光一亮,花香飘但是出。
顾曙目光略一在成去非身上展转一圈,却见他还是神情莫测,悲喜无状,只得回面前这个一口一个“哥哥”叫着的少年:“可贵舍间另有让去之惦记的东西,方才我见你举箸踟躇,想必是不太合胃口,稍候定给你上那烤乳猪。”
“如何不见顾大人和夫人?”
一侧成去非顾曙虞归尘三人并未服散,只悄悄看着两人对峙。
顾曙微浅笑道:“嫦娥虽居仙宫,却难避苦楚孤单,不及你我皆在凡世,可朝欢暮乐。”
待顾府最为着名的九款至味一一摆到面前,世人这才点头拊掌,有人私声低问,何为九款至味,身边人便笑道:
园子里婢女皆绾着高髻,鬓上插满鲜花,而梁栋窗壁,柱拱阶砌,皆装成了隔筩,密插各种花枝,仿佛春日还未曾消逝。耳畔已传来幽幽的乐曲,听得不太逼真,非常漂渺空灵。
“暑气重,那些文籍不急着誊抄,前天给你送的瓷枕用了么?是否能风凉些?”
稍顷宴齐,世人换衣入坐,正中一几,首坐天然是成去非,次座乃虞归尘,他两人素不喜几次谦让,就此入坐,顾曙则在长官上陪着,照建康宴请的端方,菜单曾请成去非过了目,彼时成去非看得眼疼,只说好,顾曙便加上一句:“我那里长于此道,不过都是照着子昭常日宴会的规格来罢了。”
不过这些不能同她明说,说了她也懂不了,遂道:“是我食言,换个别例赔偿你,要不了几日便是中元节,天然就能放河灯,你看如何?”
恰是顾子昭,世人便笑道:“十六天魔,原魔王是子昭。”
待行酒到去之处,美人见他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人,嫣然一笑,便抬起纤纤素手注满了酒盏,捧至其面前,不料去之只淡淡道:“我不堪酒力,恐不能饮。”
琬宁还是乖顺地应了一声,他发觉她除了脸红爱哭,尤喜低首,在他家中长了几岁,一向都是娇怯身材,连弱柳扶风都不如,之前不感觉有多少不平常之处,现在再看,竟好似海棠明烛,非常动听。
这灯确切非常讲究。不管琉璃还是绢纱,蒙着光便要起一层氤氲,不敷清透。蜡烛本从江西广信而来,广信皮油造烛申明长远:截苦竹筒两破,水中煮涨,小篾箍定,用鹰嘴铁杓挽油灌入,即成一枝。插心于内,瞬息解冻,捋箍开筒而取之。或削棍为模,裁纸一方,卷于其上而成纸筒,灌入亦成一烛。此烛任置风尘中,不管寒暑,皆不易敝坏。
“服散自可明白六合为一朝,万期为斯须,日月为局牖,八荒为庭衢的奥妙幻景,至公子又为何拒人于千里以外?”他踉跄起家,挪至成去非身侧,一扫他几人,含混笑道:“此为其一,更可使尔等茎长昌隆而不萎,精、液自出……至公子怎忍不试?”
载船玩月,火烛竟宵,涛生云灭,她不是没有过胡想,但现在只余委曲失落,便忍着泪冷静点头。她不能怪他,他是在替本身着想,且又提了赔偿的体例,她再争,便是在理取闹,真正的白读了圣贤书。
众客已到,见成去非朝这边过来,纷繁起家,相互让了礼,去之这才瞧见他们纱衣透身,脚底下未着鞋袜,只一双木屐,一时心领神会,却听有人问顾曙:
那美人终被架走,顾子昭拍了鼓掌,又一美人缓缓而至,仍毕恭毕敬执酒跪在了去之面前。
殿下对初七赴宴一事格外冷酷, 见她如老衲入定般阖目诵经,成去非用心静候很久,才看她略无神采道:“克日为恶气所欺,遂致采薪之忧, 恐不能陪你前去。”
府上会客的处地点碧落轩。起八尺琉璃屏风,以红白罗百匹,扎月宫银河之形。而轩前空位上,凿金做莲花,高约六尺,饰以各种珍宝。只见一座月宫,银河横亘于上,四周悬着灯,却不是琉璃灯,也非绢制,却非常澄明。
听得美人神情一变,眸中顿时爬满惧色,颤音再敬,去之仍不睬睬,一侧的虞归尘委宛道:“但啜饮一口罢。”
去之随即一笑,指着面前天宫道:“这般安插,只怕嫦娥也要下凡而来,长住顾府了。”
比及初七这日,顾府按例来催请,不等那烦琐的三请,成去非同去之两人换了常服,脚着更加简便的步云履,也不乘车,直接步行往顾府去。
去之微微一笑:“恐不能勉为其难。”
日头虽早已隐去,天气微暗,但地上暑气未消,仍往上翻滚扑人脸面,不过进了园子后,一起穿柳过桥,水面清荷入眼,身上便不觉那般炎热了。
“朝欢暮乐,”去之轻笑,“好一个朝欢暮乐,就冲阿灰哥哥此语,子昭哥哥,我便例外浮一明白。”
目遇皆成色,这声音含了花蜜普通,成去非接过来,只悄悄划着茶盖:“我来是奉告你,不能带你去顾府了。”
一具具新鲜妖娆的身材,不必服散,已是秀色可餐。世人兀自凝神谛视着那几近要拗断的蛮腰,和那一双双飞天之姿的无瑕软足,却见天宫深处,忽走出一人,水银般的月光泄了浑身,来人并未束发,只任由黑发闪动着森森的光,手持羯鼓,赤足而来,亲身为胡姬们打着拍子。
他忽又续上方才的事由,当真举头一饮而尽,顾子昭冷嗤一声,现在浑身已炎热难耐,腹底火苗流窜,手底则撕扯着衣裳,一双桃花美目却锁在成去非身上,顺手捞过一旁的家姬,推搡向前,懒懒道:“为至公子呈散。”
但当烛蜡千辛万苦,东西横贯江西,来到建康,顾府却绝望得很:那烛蜡公然白纯无杂质,形制却粗糙如贩子莽夫。
琬宁正因初七邻近,不免雀跃,感觉有千言万语想要同烟雨说了, 可又不知打哪儿开端, 一人似喜还忧地望着窗外发楞, 忽见成去非的身影闪出去,本身还没起家,嘴角已忍不住漾了一圈含笑,等他到了跟前,方攥着帕子见了礼。
“父亲晌午用了些冰酪,一时不适,不便出来会客,夫人则陪在身侧顾问,多有怠慢处,诸位包涵。”顾曙笑言,向世人解释了。
虽说时俗对男女大防不似前朝那般看重,但成去非清楚那些后辈在宴席上荒唐起来是多么景象,殿下既不在场,他断不能让她干清干净一个女孩子亲睹不堪。
一语既出,四座皆惊,却又无言以对,不再劝说,恰逢现在,五行散奉上,世人便尽管服散筹办以济声色,任由他二人闹去。
顾府的庖厨号称“炼珍堂”,由任职四十年的老婢担纲,时人尊其为“膳祖”,炼珍堂里本有役使的婢子百名摆布,经遴选只九人得老婢承认,其他人等便斥逐,重新买人遴选,几经周章,才定下本日之范围。
美人身子一软便瑟瑟趴伏于地,哀哀看着去之,含泪道:“公子救我!”
这边去之虽是第一回见此情状,却亦觉平平,声色之趣,他实麻痹。再看看兄长,亦是冷僻模样,一舞既终,只见又换了一众娇媚的女孩子过来斟酒。
器物越简,气味越纯,说的便是这个事理。
世人见状,不免纷繁劝起去之,去之只笑对世人:“子昭哥哥要杀自家人,同我等有何干系呢?”
这边月宫里,渐次上来歌伎,待近些,方看清是顾子昭那十六名胡姬,分位两列,皆身披璎珞,头戴佛冠,赤脚露脐,胸前那一抹雪痕远甚汉人女子,再加上幽蓝双眸,间或一勾,蝶普通魑魅的舞姿,自是众后辈热切眼神中捕获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