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一二六章
慎重瞥他一眼:“把仓薄拿来。”
卷宗摞得高,吴冷西半个身子都挡在了背面,仿佛并未发觉到慎重出去,慎重在门口立了半晌,直等他搁笔动体味缆子,才见礼:“吴大人。”
“我听尚书令大人说,今上已下旨让度支尚书顾大人重新核算各级官吏薪俸,尚书令大人的意义是,务必得赶在这之前,把证据弄齐了,”说着略有停顿,“师哥他,必须得一击胜利,不给这些人回旋的余地。”
最后一句似是感慨,慎重如有所思跟着点头,“部属觉得现在不能打草惊蛇,这个粮仓的案子,已经不是丢粮那么简朴的事了。”
今京师储备日渐丰厚,可恰当增加官俸。
“师哥。”
吴冷西点头,慎重往四下瞧了瞧,冲部下人打了个手势:“进仓检察。”
慎重眼里一亮:“遣去的人返来了,大人真是料事如神,那粮仓果然有猫腻。”说完两人好一阵对视,吴冷西道:“不是我料事如神,而是之前我在会稽郡当差,曾遇过一件类似的案子,那案子虽不经我手,可多有耳闻,便晓得些内里诡诈,”说着缓缓起了身,朝门口踱去,看了看外头明晃晃的太阳,“这日头底下,不知有多少见不得光的事……”
慎重一起小跑进的廷尉署,见吴冷西正有条不紊措置着这两年的积案。他们这批人没进入廷尉府衙时,廷尉积案多达几千件,也不知这些年廷尉署这一世人到底干了些甚么。不过细心查了卷宗,很快就能发明蛛丝马迹,凡是和世家们有所连累的案子,多数不了了之,某姓强买百姓田产,某姓宵禁时伤及百姓,某姓……诸如此类,不堪列举。
红月西沉,夜风已有丝凉意,吴冷西是骑驴来的,虽心是为公,可此身却要出入私邸,他便毫不肯用廷尉署的车驾。
“守仓的是谁?”一旁的慎重扫视一圈,往前站了站。
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这才是他行事原则。现在在官产业差,上可报天恩,下可酬小民,不怯不退,独一能让他踌躇的便是担忧那段文昌的供词是否会让尚书令处境难堪。
两人便又是一阵沉默。
“郑大人不必多礼,”吴冷西向来对他客气,“如何样?”
“郑大人,你筹办下,别离问话这几个守仓的将领。”吴冷西话锋转的太快,慎重顿时响起段文昌那份供词来,面上仍犹踌躇豫的,吴冷西叹道:
身边人长叹一口气,这才放下心来,眼巴盼望着慎重,慎重抬首仔细心细打量几圈,甩袖而出。
此话说得慎重心头一凛,一时五味杂陈,开口道:“您没来之前,也就是凤凰三年夏建康发了次洪灾,那蓄水的堤坝是花了大价修的,本该固若金汤,可还是决了口,淹了无数良田,哀鸿各处,天灾变天灾,府库又调不出充足的粮食赈灾,尚书令曾成心把此事托付廷尉,可厥后半途作罢,部属当时不解,现在才算明白,那已是尚书令容忍的底线,这官仓一案,说到底,洪涝一事才是其发端,段文昌也才敢口出大言想往尚书令身上泼脏水,郑某肚子里没甚么墨水,郑某也不懂尚书令的大志壮志忧怀天下,可有一样,郑某却晓得,历朝历代,老百姓用饭都是甲等大事,吃饱了不饿才是正理,那西北边关的将士更是,吃饱了才有力量跟那些胡人兵戈,吴大人说豁出命来查这个案子,郑某愿作陪到底!”
此人一愣,仓薄那东西,常日上头几近从不检察,廷尉署的人看仓薄做甚么?心底虽有疑虑,却还是忙不迭寻了出来,对着那层浮灰一阵猛吹,完了又拿袖子拭了拭才递畴昔。
此人还算机警,听慎重发了话,从速在前头带路,官仓里本乌黑一片,早有灵醒的给点上了灯,虽比不上白日,却也能瞧得差未几了。
他本家素窘蹙,川资无出,常于暇时做佣工,博资度活,亦有带经而锄的时候,受了几年辛苦,才得射策中式,弥补掌故。后补调廷尉掾属,世人只说他未谙词讼,意在鄙弃,便拿他当贱役,替府衙把守牲口,一次还置府中呈缴畜簿,正巧碰上众掾史为了驳案而莫展一筹,他当即问明原委,据经折狱,援笔属稿,为此一篇笔墨,竟又机遇偶合为先太傅成若敖所知,非常赞美,待大将军事了,成去非为台阁长官,便把他汲引上来,津关沉船一案牛刀小试,甚有效果,亦深得尚书令信赖。
吴冷西朝他投来赞成的目光:“郑大人你这话糙理不糙,段文昌此人,是读圣贤书读到歧途上去了,本末倒置,倒置吵嘴,自发得夺目办事,一颗心早烂在了半路,尚书令且为他唏嘘感慨,怕是他本身都不会想到这一层。”
很快,全部石头城皆知,廷尉署发兵动众,越俎代庖,查了一圈粮,却一无所获,京畿官仓满库,恰是乱世风景。这事刚过,太极殿上便有人发起:
如此看来,先前的官仓失窃也算告一段落,世人便也不再穷究尚书令同门缘何这般行事,加上钟山帝陵补葺结束,朝堂高低皆兴趣勃勃恭贺今上去了。
等见到人群中走出的一漂亮年青男人, 这些民气底顿时了然, 这恐怕就是尚书令那位同门了。可甚么事,能需求廷尉署这么大步地?外人看了,还觉得是来抓逃犯的呢!
吴冷西披了件墨黑秋大氅,因火把映着脸庞,眉睫投出一道深深的重影来,看着比常日多些凝重的神=韵。
“大人,”吴冷西犹疑了下,还是感觉如此称呼方合体,“上回查抄官仓粮食,当时并未有何题目,下官不放心,又暗自派人夜里潜出来重验,发明多有奇特处,特来向大人回禀。”
此人行事利落,每一处查完便走。照着此法,一夜竟把建康城几个最首要的官仓溜了一遍,趁夜色未尽,那一袭身影很快消逝于门路绝顶……
“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缺口就在他们身上,他们一招,粮食的下落也就出来了,”吴冷西冷静看了他半晌,“郑大人,怕是你我二人得豁出命来查此案了。”
听上去合情公道,如此看来,廷尉署这番行动,倒是功德。百官无贰言,可贵的是尚书令竟也默许,英奴便让人先拟旨,又命顾曙来核算每阶官员该增加多少官俸。
自初五起, 建康城数十座官仓当值的人,却没体例偷这个懒了。从城北到城南, 城西到城东, 天气微醺,十全街上静悄悄一片,还未曾开市, 便有廷尉署的人手执火把, 行列清楚, 整齐的脚步声踏过青石板路, 直朝官仓方向奔去。
“此案牵涉浩繁,我担忧的是,就怕尚书令大报酬难。”吴冷西几次踱着步子,“你可知我为何迟迟不问话那几个守仓的将领?一来,的确是因为这几人出身不低,问话有难度,二来,则是最要紧的……”
“你先筹办提审这几人,带着尚书令的手谕,我去乌衣巷一趟。”吴冷西说完简朴清算一番,又换了常服朝乌衣巷去了。
既是称呼都唤了,想必这话也尽出自肺腑,慎重便上前一步:“这几个将领都是有头有脸的,能不能请得动都是个事,更别说让他们招认了,段文昌现在成了哑巴,光凭那份供词他们能认账?”
这边身形微胖的一个男人,仓猝出列昂首道:“恰是小人。”
等粮仓翻开,一人手执火把,蹭蹭爬上那木架,靠近照了照,只见谷物矗立,扫视一圈便当索下来又爬上另一座,直到堆栈内全数查验完,才向慎重回话:“大人,都是满的。”
“秋粮不是在你清查之前刚囤出来的么?”
当值的不知产生何事,被吵醒不免存了一肚子火气,可一传闻是廷尉署的人,立即复苏很多, 到嘴的话不管如何也得咽归去。
成府的一众家仆同他早已熟悉,不消开口,便自发先一起飞奔去回禀,再把他往书房里领。
比及那熟谙的府门进入视野以后,他仰首看了半晌,心底出现感喟:师哥合该开府治事,自能少些掣肘。前几日,韦公仙逝,虞仲素正式领大司徒一职,领军将军周将军在西北火线,将军府形同虚设,真正独立于朝廷以外的便只要司徒府了,吴冷西一时思路万千,待一阵风过,才提步而上,叩了两声门。
当晚,官仓当值的仍聚在一处喝酒打赌,吵喧华闹,好不欢愉。白日里廷尉署好一阵扫荡,安然无事,便都纵情地混闹,直到月落长河,夜深露水下来,世人才有说有笑散了,醉醺醺睡去。
吴冷西忽收了话,抬头凝神想了想,回顾望向慎重:“当初官粮沉船的事,停了顾未明一年的职,现在如何呢?”说罢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发觉的阴冷,慎重皱眉道:“部属听闻他克日仿佛重新定品。”
入秋后, 夜渐长,昼渐短,身子困乏,官府当差的不免有些惫懒, 更何况这些年,建康一旦入秋, 那便冷得极快, 迟早冷气侵骨, 更想赖在被子里起不了身。
乌黑一片,来人并不急着行动,而是顿了一会儿,待眼睛适应了些,才蹑手蹑脚往仓堆边上靠去。待摸到内里那一层,伸手自上而下,别离敲了一阵,这并不明显的声音不同,在夜深人静时方能听得出来。
“子炽,用过饭了么?”成去非拿起玉对着烛光打量一番,随即又重拾篆刀,瞥见他毕恭毕敬立在那,摆了动手表示他入坐。
“那粮仓并不是满的,相反,只表层堆了粮,剩下则是空的。”吴冷西一语方落,只见成去非手底一滞,目中寒光乍起,直直朝他投过来:
官仓这行人目送步队远去,呆若木鸡,跟做梦似的,廷尉署就来看看粮食?既然走了,恰好还能睡个回笼觉,真不知搞甚么花样。
“吴大人,粮仓满囤,统统都好。”慎重眼里似含笑意,吴冷西至始至终不发一言,只丢了个眼色,廷尉署便收队又浩浩大荡往别处去了。
一阵轻风过,廊下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憧憧人影,躲在柱旁,非常警悟地看着四下,肯定安然后,身影腾挪展转一番,便进了内仓。
慎重细心翻了翻,看向吴冷西:“该记的都记得很清楚,只是查阅记录很少。”
抬脚出来时,却见成去非正往手中物件上轻吹着气,定睛一看,原是一枚玉章已现雏形,他兀自纳罕师哥有这雅兴,亦有这技艺,不由目带笑意看了几眼才道:
“嗯,”成去非虚应一声,手底不断,“你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