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一三九章
“羊腿吃多了也腻歪呐,官家吃的天然荤素搭配,想必哪一样都爽口!”
“步行吧,从贩子上过一趟,看一看。”
“如何,”此人底子没心听他这一套,“充公错了?你这是要传到府衙去,官家可不是一头羊就能打发的了!这也给尔等一个警省,管好本身的烂嘴!官家也是尔等能妄议的?!”
“无能甚么,天然是官家每天能吃着大油饼!”
屠家哼哼一声,还没开口,却先被那羊的后蹄子猛蹬了一脚,遂顺手操过雪亮亮的锋刀,毫不犹疑地自羊喉划起,一顺水地拉到肚皮上,一气呵成,的确比成去非写那悬针竖还要纯熟,游情末作之民自有其过人处,成去非看他袖子挽得老高,黑油油一片泛着腻腻的光,同那乌黑的刀片倒成极光鲜的对比,再瞧那案板上的羊,早一动不动断了气,屠家本身这才腾出口气,抬眼敏捷瞥了成去非一眼:
出了石头城,得再往东南约莫走三五里地,确切不近, 成去非听他说的在理,仍叮嘱去备车。
成去非望着那远去的身影,略略踱了几步,再看那屠户一脸沮丧,把那刀朝案板上重重一甩,刀锋入板,争鸣作响,嘴中骂了句“娘的!”却也没法,只对世人不耐烦摆手:“散了吧,散了吧!”
世人一时啧啧称奇,乱笑一通,目睹着越说越粗鄙,赵器正想提示成去非是不是该走了,身后忽被人重重推搡一把,因没留意,成去非亦被人扯得踉跄几步退到了边上。
“你要肯穿人家擦腚的绸子,没人拦着你!”
话虽如此,心底倒是另一番设法,尚书令一面想府库增收,一面又不准添百姓之重,这世上哪有这平分身其美的功德?此事落在本身头上,向来毒手,两端兼顾,疲于奔命,这又岂是他一人所能掌控的?就如本日之事,禁的了一时,惩办一时,谁又能安保今后其人所行?人活于世,老是趋利避害的。
散假当日, 成去非仍同平常一样,四更天起家,盥洗后, 读一个时候的书, 再写几张大字,等天气微醺, 用早餐, 这边筹算着趁本日的空去寻史青,让赵器备车,想了半晌, 方又作罢:
中间有人忽朝屠家肩上拍了一掌,啐道:“哎呦,你还哭穷!就这么一把刀,哪一年不是上万钱!你这叫糊口,那我们就是要饭花子了!”
这骤但是来的变故,一下截断世人的高谈阔论,只见一着了浑身绫罗绸缎的男人在一世人的簇拥下,旁若无人踱到中间,眼角扫了一圈,嘲笑道:“尔等平头贱民,竟敢诽谤起朝廷市税了?可知那市税是谁定的?嗯?”
“那擦了腚的绸子还能穿呀?”
长袖善舞,多钱善贾,蒋北溟一介商旅,名声在外,倒可为朝廷所用,成去非沉默思考很久,不置可否:“晓得了。”
成去非见状不由想起了刘二哥,饶有兴趣走上前去,见那屠家俯身便拽过只羊朝案板上“砰”地一声掷去,成去非近身相问:“这位大哥,本日亨通如何?”
“至公子,小人常在外听闻蒋家那位蒋北冥公子,素有清名,做买卖向来都童叟无欺,倘如许的人物来做那包税人,是不是能腐败些?”
“哪来那么多亨通,小民勉强糊口罢了!”
沈修出身尚书令母族,既由台阁直接采纳,他定也清楚是出自何人之意,如许最好,顾曙回声领命,可眼下站在大街上议事终归不宜,遂道:“我归去会查本日的事,先告别。”
“呦!金子!”
等换好常服,刚筹办出园子, 赵器忽仓促而入, 递来一封书牍:“吴公子命家仆送来的, 家仆说吴公子扭伤了脚,不便出门前来。”
这边顾曙远去,成去非同赵器挤出了熙攘人群,来到那寄车处,赵器解了缰绳,刚坐定了,想方才那一事,内心有话,游移了半晌,还是扭头对成去非说了:
“呸!没见地,天然是都扔了!”
世人听他如此说,亦跟着换了口风:
“照你这么说,我们去顾家守着,还能捡着很多绸子?”
这屠家顿时变了神采,上前要求道:“小民可一句话也不敢说,您……”
此人见顾曙一身布衣打扮,怀里竟然还揣着捧没人要的野花,不免有轻视之意,哼笑一声抬脚就要走,顾曙断喝道:“你敢走!”
“问了,”赵器退至一旁,垂手站着,“家仆说是下阶时没留意,倒无大碍,因本日刚扭的,以是眼下难能出行,不过养几日就能好。”
“你们这些土包子,可晓得那乌衣巷顾家的厕所都是金子做的!擦腚都用绸子!那吃甚么,也是你们能想出来的?”
“瞧你那出息,也只能想到官家吃大油饼子!要吃,也得每天吃这羊腿!”
“可多问一句,伤势如何?”成去非一面甩开,一面瞧了他一眼。
赵器见状正要发作,成去非早打了个手势表示他噤声。
说罢不再理睬屠户,打了个响指,一世人竟扬长而去。
“脱掉那一身锦衣华服,你我也不过这芸芸众生一员,和别人无异。”成去非踱步至前,顾曙闻言回身,见到是他,亦觉不测。
“也不看看现在的商税多得跟这羊毛呢!你们真当我能挣着……上万!”他猛一用力,把那羊腿拿钩子钩住了,高挂于最显眼处,两手顺势朝身上快速揩了几把,氛围中的膳腥气仿佛便跟着又重了几分。
“府衙的几位大人最爱这羊羔肉,给你个机遇也献献殷勤。”
“可不是,现在上街卖把青菜,卖篮子鸡蛋都要收税,嗳,你们说官家收那么多税,到底都用来干甚么了?”
北冥有鱼,庙堂许才是他的化鹏之地,成去非沉沉想着,随即放了帘子,忽发觉衣袂处不知何时染了抹羊血,他撩衣轻嗅,果然带着淡淡的膻味,却并无不适,外头这座都城,也曾血流漂杵,哀鸿遍野,也曾火烧宫闱,户不盈百。天下嚣嚣,祖天子渡江而来,江东草创,不过转眼间,有了一日之保暖,仿佛便再无人记恰当日之苦,便梦里不知身是过客。而天下多事,倘吏不能纪,百姓困穷,主不能恤,那个真的懂何为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一席话引得世人爆笑不止,纷繁打趣起那屠户,屠户手底没闲着,剔起羊肉来,更是涮溜,头皮肉分离得整整齐齐,鲜血顺着案板凹槽处滴答落下,可他脸上神采早已变作不痛快,把那死羊外相往架子上一挂,嘴里嘟囔着:
“至公子,”顾曙见了礼,“曙本到郊野采些野趣,不猜半途赶上这事。”
那边赵器回声而出,他便拿来火折子,点了蜡,借着幽幽一簇火苗,把手上书牍烧了,悄悄思考半日,方举步而出。
一语刚了,世人还没散去,方才那一帮人倒折返来一个,滴溜溜一双眼四下刹了几圈,忽朝屠户身后走去,到那边便捞出两只乌黑的羊羔来,夹在怀间,趾气低垂道:
“你管着这块,如何回事,比我清楚,方才为首的那人但是这一处的包税人?”成去非回想那一幕,心头嫌恶仍没散去。
赵器虽明白他是想顺道查访民情, 但仍为莫非:“门路毕竟有些远, 至公子倘是步行, 半途再担搁些,怕是到日落西山才气到他那边。”
尾音成心挑得极高,世人早噤若寒蝉,四下一片死寂,此人看世人反应似极其对劲,朝身边人打了个眼色,那几人便当索上前,三下五除二把那刚剥好的羊取了下来,抱肉的抱肉,扛羊腿的扛羊腿,看模样,也是熟极而流。
车马出了长干里,直到青溪一带,街上行人如织,闾市仿佛并未遭到当日海灾影响。这一段成去非步行而过,瓜代打量着两侧商肆摊铺。人声鼎沸,牲口的哀嚎声,还价还价声,妇人大声叫骂小童声,孩子哇哇乱哭声,听得赵器头疼,他早把马车寄在前处,陪成去非走这么一趟,虽耳目喧闹,但幸亏不是头一回,忽一阵膻气顺风送到鼻间,赵器微微皱了皱眉,原是前头正有一户屠家正在宰羊。
国朝自先帝年间起,多处行包税制,诸多关津、牛埭、桁渡等处税收所同一由一名乃至数位贩子承包,再同一交于府衙。国朝对包税人向来无甚才德之求,只以出钱多寡而定,前人增估求侠,先人加价请代,终究重担还是落到商民头上,这此中盘曲,不难测度。不过国朝开支浩繁,不管是宫廷花消,还是边防军事,大头无外乎出于两样:田租户调和关津商税。既需仰赖,便也无人细究这内里不当,任由底下往高里竞价,府库看得见支出便可。
顾曙一时沉默,考虑半晌才道:“本也是为能充盈府库而着眼,不想这些人横行无忌,恐吓讹诈,现在竟敢随便罗织罪名鱼肉百姓,曙会再重定税制,极力把其弊弱化。”
“你让人送些跌打毁伤的药膏去,就说我本日无闲空去看望,让他好好静养。”成去非已看到上头笔迹,却只要短短一行:上欲亲临诉讼。
“前几日,会稽西陵戍主沈修是不是递了上书?”成去非忽想到一事,见顾曙点头,细心回想了下,当时本身只是稍稍扫了几眼,现在脑中终冒出几句来:“吴兴无秋,会稽歉收,商旅来往,倍多常岁气。”不过是企求包下西陵的牛埭税,又妄图连同四周的蒲阳南北津及柳蒲四埭一起“为官摄领”更加收税,更是许下“一年格外长四百许万”的豪情壮志,让人看了倒不能心动,他打的甚么主张,成去非清楚,遂嘲笑道:“给他采纳,胃口更加大了,也不怕撑死。”
他甚少起火,便是此时,也只是比常日稍稍举高了些许调子,此人天然不放在眼里,架起那两只羊羔大模大样去了,赵器本欲出面禁止,被成去非用眼神止住了。
这些人说着说着便扯到吃上去了,民以食为天,用饭是甲等大事,贩子小民谈资如此,习觉得常,赵器听得忍俊不由,再当作去非,倒是一脸沉色,遂也渐渐止了笑,忽又见一人面上似是对劲,漫声道:
“你倒说说,是哪个大人喜好吃这羊羔肉?”耳畔忽传来熟谙的声音,成去非循名誉去,竟是阿灰度量着几束野菊,不知从那里来,也围观了这一场荒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