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一八四章
“大将军奉旨来此,不就是昭雪的吗?我等就是不反,也得反了!”有人忽高叫起来,当即得了八方照应,成去非任由这阵声浪起起伏伏,利剑出鞘声,武将们的呵叱声,百声交集,却又终成不了风波。遂抬了右脚,战靴踩在案几之上,手中乌黑的马鞭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案沿,直到声音渐消,方抬眸在世人身上一掠,哼笑说:
“约有两千余人,我寺虽比不上永宁寺人数浩繁,可印经部数,倒是江左之首,江左共印经二百余部,我寺便占了将近一半之多。”
门霍然重开,一众重甲打扮的兵士提刃而入,为首的一个径直走到成去非面前,拱手报导:“后院家眷已悉数放出,反贼也已全数措置,总计百余人。”
成去非冷静点头,深深望向世人:“诸位必然清楚,我是从何而来,并州也曾物阜民安,那边一样有我百姓无数,眼下倒是白骨露野,流血浮丘,王师会班师,将士们会回朝受赏,但是留给并州百姓的不过满目疮痍耳,诸位多数乃土生土长徐州人,断不至于忍心拖百姓入修罗天国,无端引风尘之变。”
“我且问一句,蔡大人生前待诸位如何?”成去非踱步下来,世人警悟今后一退,还是无人答话,却见蔡元忽而两道泪下,成去非走到他面前,已大略猜出其身份,拍了拍他的肩头,鞭指了圈道:
敕使于初五抵赴徐州,当时成去非一行人已被蔡元等文武官员送出外城,天子的敕令中并未催其赶路,只道征北大将军带雄师开赴不必急于一时,既已得胜绩,不忍大将军及众将士再日夜兼程疲于赶路,路上可恰当于驿站歇息补给。世人虽接了敕令谢恩,却也没有就此放缓了脚步,还是人不落镫,马不下鞍,直到进入扬州境内,成去非才决定略作停歇,趁便等一等司其先行带回的一部。而成去非在行路其间已给天子上表奏清究竟:平徐州之际,雄师尚未全到,既解了徐州之危,那后续的部众便留在并州持续杀敌。而即便全胜以后,天子仍需下敕书命一部留守驻扎,新的并州刺史人选也当及时走顿时任,主持规复活产,安抚百姓之事。如此林林总总,事无大小,皆考虑全面,而大将军的如此权变,则一样不能让人挑出弊端。
“有几位贵妇人冒雨前来礼佛,快请畴昔!”
一水迢迢,别来无恙。
东林寺乃皇族捐建,亦不乏世家支撑,成去非这才想起,这其间,亦是有殿下之功的,不由一哂。正巧路过一小沙弥,十六七岁模样,非常清秀文静,成去非喊住了他:
“这些文武佐吏,皆是令堂故旧。”
成去非面色如常, 施施然超出世人,朝中心走去,一时人皆自发往两边撤去,给他留前程来,目送他走至最火线,竟撩了两边战甲,就此坐下。
面前,菱藕初肥,水边人家,皆撑小舟,入湖取之,待到落日西下,无不鲜物满载,间杂鱼虾,成去非则仍立于顿时,立于岸边,沉默想道,约莫他的抱负,也就是其间情状了,脑中设想着这些小民晚归草屋,煮酒灯前,而头顶则是残月如钩,银河倒泄,欢笑声自人间而出,国朝子民,当如此糊口,当如此舒畅。至于荒草连天,秋原马肥,苦楚落照中的并州大地,百姓当如何盼得下一年春始,稼穑如常,欢笑如常,则任重而道远,成去非极目远眺时,眉头不觉又蹙到了一处。
七级浮图,立于中心,高有三百余尺,确切壮观,小沙弥知他是本日高朋,遂带笑上前,先见礼,方道:
厅内的人尚未及反应, 尚未及行动, 成去非身后的几页门,已戛然合拢,如同徐州这座城普通紧闭,因而, 更加闷热的肃杀之气,实实在在地把统统人都裹挟住了。
成去非抬头瞧上几眼,宝相寂静,金光闪闪,他只略一立足,便持续问:“我看东林寺范围不小,僧房楼观大抵有多少间?”
“蔡大人匡主宁民,上对得起天子,下对得起百姓,恐怕也对得起在坐诸位,而诸位却要在他骸骨未寒之际,便把恶名污水十足加上于身,你们的公子就在于此,夙来信赖你们的百姓就在这刺史府四方,诸位何去何从,”成去非展目环顾着世人,“当三思而行。”
那为首的裨将惊怒至极,反倒笑出来:“征北大将军的封号, 太委曲成至公子了, 该叫兵不血刃大将军才是!”
“大将军!”长史已出列跪倒,“我徐州乃天子之土,我徐州百姓乃天子之民,毫不敢轻动兵戈,还望大将军明鉴。”
“薤送哀声事已空,蔡大人虽不在,诸位就不替徐州着想半分吗?倘诸位真的不肯窜改情意,那么中枢也只要讨伐吊民了。”
“我父平生忠君体国,爱民恤物,孜孜夙夜,仰酬国恩,我徐州百姓亦安守故常,绝非不羁之民,本日有人一时昏聩,酿出祸端,还望大将军裁断。”
寥寥数语,竟徒增人伤感,目光不由都堆积在年青的蔡元身上,不想蔡元悲从中来,不成断绝,一时回声痛哭,哀动摆布,烛影幢幢摆荡中,世人虽各怀心机,可氛围已然蒙上一层凄伤,出镇的一方大吏,在感情上,仿佛总要比悠远的天子来得实在可感。
风雨未止,身后灯影摇摆,人影交叠,唯独寂静的佛无语相视,触目所及,佛到底看到了甚么?是琉璃梵宫,翡翠精舍,还是尘凡淫=欲,男女苟=合,抑或者是背后多艰多苦的黎庶?佛的慈悲到底在那边彰显?成去非再次闻声那金铎清脆的声响传来,目中的寒意已堪比暮秋。
在离建康所剩不敷百里时,路上遇大雨,前后皆无驿站,遂只能就近往这片最着名的东林寺借住,成去非命敕使先行入京禀奏天子,部下则同寺院主持商讨安妥,人马皆于此处歇脚。
如此简明,如此利落,这统统过分敏捷,敏捷到如同高山风波,令人措手不及,但如许的动静,却无疑让大部分人重重放下一口气,如梦方醒普通,蔡元同长史相视几眼后,判定上前一步,施礼道:
他并非全然只为这技能性的词令,这其间,亦不乏真情实意,固然于这充满无数算计、野心、搏斗的天下当中,真情实意偶然看上去不但了无用处,更会显存此情义之人的天真好笑。但是这人间事,亦并非全然如此,成去非悄悄一叹:
“回大将军,部属是刺史大人的长史,徐州无人要反,只是蔡大人一死,民气稍有浮动,中枢是不是误听了甚么,竟使大将军自边地劳苦而返。”
毫无退路。
“是长史大人所说的如许么?”
而成去非的身后, 则是持剑而立的一众武将, 他们身上并无半点血腥,但是徐州大地暑气未散, 蒸腾着的热浪仍然异化着铜锈普通的血腥之味劈面而来, 这类气味不是一日铸就,难能一日铸就,恰好是因为面前这些人, 将将从血流成河中的并州杀返来,所带的,便不止是血腥, 更是无形的杀气。
借着如豆灯火,成去非在考虑好说话以后,很快回妙手札,命人仍送回并州去。众将士在得知他们无需重返并州,心底既欣喜又失落,欣喜者终当荣归故里,失落者不能与同袍再洒热血。
“看来,谋反一事,诸位也不是大家都交了投名状。”
那小沙弥还欲领成去非去观典范,成去非婉拒伸谢,抬脚出了佛殿,反而拾级而上宝塔塔,于高处站定,冷风习习,裹挟着湿意,多少楼台就在这烟雨蒙蒙当中若隐若现,正兀自深思,底下一阵骚动,原是几名和尚谈笑间竟打闹起来,这几人面上并无多少恭谨之色,反倒略显轻浮,只听一人走上前来道:
世人见他这个模样,又是一怔,乌衣巷的至公子当真是气定神闲,仿佛他是来做客的普通。那长史便出来发言:
两今后,征北大将军不费一兵一卒平徐州将起未起一场风暴的动静已达建康,而也恰是这两白天,并州亦传来奋发民气的捷报,刘野彘的书牍递到成去非手上时,他正欲出发分开北徐州。
其别人不料那方才还被刀架着脖子的长史竟如此言语,一时心机活络起来,不过谁也没有应对,成去非收了鞭子,漫声反问一句:
成去非本担忧寺院是否能接受扶养他这五百多人饮食,却见来往僧尼不竭,多为年青力壮男人,比及用饭之时,寺院早将统统伏贴,为首的和尚过来号召世人,世人讶异寺院行事之快,纷繁奖饰起来,因是在佛法重地,人似也更得几分持重。成去非草草用毕,外头雨势已小了很多,他是第一返来这闻名遐迩的东林寺,先要了把油纸伞,天气虽昏黄暗淡,却大抵还能看的清寺院规格安插,遂单独一人盘桓起来。
“尚书令!”人群中当初插手凤凰五年元日朝会的使者, 一眼便认出了身着戎装的成去非,世人顺着使者的目光当即明白过来,说话的这位便是那乌衣巷立室的至公子成去非!
“一群废料!竖子不敷与谋!”那裨将大吼一声,打了个眼神,身侧几人拔剑正欲上前,成去非摆布一脱手便擒住了这些人,却止不住他破口痛骂,高立听他骂得欢,顺手从几上捞了块抹布,把嘴给堵上了。
苍茫四顾,谁是解人?
“我寺宝塔有七级,建康城里最高的是永宁寺,有九极,不过我东林寺在江左也算数一数二了。施主您看,这角角皆悬金铎,合高低有一百二十余铎;宝塔有四周,面有三户六窗,户皆朱漆,扉上有五行金钉,合有五千四百枚。倘是有风,宝铎和鸣,就是这数十里人家皆可听闻,”说着把成去非往佛殿方向引去,“这殿中则有金像,绣珠像,织成像,还请施主参拜。”
“东林寺和尚仿佛也不在少数,又有多少人?”成去非正问着,果然一阵风过,听得那金铎叮当作响,虽在雨中,亦格外清脆。
世人惊奇,不由伸手欲摸佩剑,统统行动尽完工去非眼中,他一一扫将畴昔,并不为所动:“尔等真欲造反?”
成去非目送这一行人远去,在塔上停有一两刻钟,方走下塔来,此时天气完整暗了下来,他一时竟难能辨清归去的方向,顺着廊庑越往深处走,仿佛越是不对,等看清面前原是一处佛堂时,正欲折身,却模糊闻声仿佛人语普通的声响,略一聆听,竟掺杂着女子的娇笑,他悄无声气地近了几步,抬首便可见宝相佛容,而那重重帘幕以后阵阵委宛销魂的呻=吟声、喘气声,无一不落入成去非耳中,他无声嘲笑,蓦地想起方才那提及贵妇人的一句话来,遂伸手掀了一角,目光只略略在地上逗留半晌,随即回身退了出来。
小沙弥面上暴露一抹得意之色,指着四下道:“约莫七百余间,仅次于永宁寺的一千间。”
“诸位大人、将军,还是坐下议事吧!”
娟秀的扬州,熟谙的故乡,翘首的父母妻儿,在将士们踏上这片地盘时,表情到底绝非前日可比,中元节已过,河灯上的心愿,有人成真,有人落空,即便王师班师,而总有江左儿郎永久长眠于边塞那片陌生的地盘之上,再也不得见老父慈母,再也不得见娇妻冲弱,世人于唏嘘中光荣,于感慨中悲叹。
那少年人随之跟着跪了下去,其他人等也纷繁跪倒,成去非再度走向那被封口的裨将,冷冷道:“汝本日可识得兵不血刃?”
有灵醒的,短长相权下忙拥戴道:“恰是,恰是,徐州并无人谋反。怎敢光驾王师发兵动众?”本就心机飘摇墙头草的,现在也一一缴了械,跟着把长史的话又反复几遍。
随即向摆布命令道:“将罪臣押送入京!”说罢看了看蔡元同长史,“我回京后自当向天子禀明真相,还望诸位仍各他杀力,运营好徐州,将蔡大人余泽惠及百代。”
“劳烦为我讲解讲解这东林寺宝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