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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二零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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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州虽说是今岁经了这么一场大难,却不见他来要钱,也是可贵了。”顾曙笑道,一旁尚书郎接道,“大人这么一说,还真是,并州那边听闻开荒垦边,规复得可够快。”两人闲话一番,成去非却不插话,见散值时候到了,外头又霜风砭骨,遂只道诸位辛苦,世人各自归家不提。

自此, 凤凰五年仲冬朔当日, 中枢终下敕令:十三州内一概禁私养沙门,违令者斩;除建康留三寺,每寺可留百十和尚,上等州治留两寺,每寺可留五十和尚,各郡县留一寺,每寺可留二十和尚,其他人等皆令出家, 尤以无牒者, 有亏奉诫者为先,另,可倡说义理者、山居养志不营流俗者、年龄已高专苦衷佛者及庐山诸寺不在裁汰之列;其他寺庙一概摧毁;统统废寺铜像、钟磬悉交盐铁使销熔铸钱入库, 铁器交本州铸为耕具分发与民。

成去非闻言起家撩袍跪倒,咬牙道:“太后!臣也直言,臣到底是男人,此事无异于奇耻大辱,现在天子敕令已下,撇开太后不肯听的账目不谈,难道无益于梵刹民风?何况庐山品德之居,已在裁汰以外,高僧们亦安然无恙,此举莫非不能汰劣留良?于公于私,”他微微叹了口气,“臣觉得皆无劝止今上之由。”

太后本欲点头,似又想到甚么:“你真是聪明,舌岂无兵?你是早推测哀家本日会问你甚么,才带着它来的这大殿罢?”

“罢了,这份殷勤,也是你替天家给他们的,让成去非出去,”太后掩面遮去个呵欠,随即放下衣袖,又道:“等一等,我如何感觉这个发髻欠都雅,重梳罢。”黄裳恭谨回身道了声“是”。

“我陪一陪你。”他于水中抓住了她的手,轻揉着,心头一时感觉柔嫩到了极处,无可言说。

太后正在梳发,待黄裳身影呈现在铜镜以内,笑道:“你这老势利眼,但凡是重臣,都要亲身去迎,哀家倒看你能凑趣上他们哪一个。”黄裳赔笑道:“万事逃不过太后法眼,老奴出丑了。”

这边成去非仍回台阁,同八座议及罢佛监督事件。末端,又同顾曙说了半日西北军饷,因邻近年末,节日增加,宫中开支,百官俸禄,又有前面雹灾,府库开支浩大,顾曙东挪西凑,总算补齐对于了西北,赋税便是加到凤凰十年,也不敷为奇了。

待成去非见礼退出,太后冥想半晌,方睁眼问黄裳:“前次天子提的让王爷国舅他们去禁卫军,可有了下文?”黄裳忙上前道:“有了,老奴听闻前朝虽有些疑义,今上还是升了两人一为左卫将军,一为右卫将军。”太后轻吁长气,道:“你瞧方才成去非那张嘴,”说着心头却浮上一丝疑虑,把罗帕丢给黄裳:“你听这事,像是殿下所为吗?我方才是又惊又气,没来得及细想,他这一走,反倒想起来了。”

“静斋有处宅子,名叫听涛小筑,青山在门,白云当户,足慰幽兴,闲时我带你去好了。”成去非信步往那大案旁走,琬宁欣喜道:“至公子当真么?”成去非转头看她,想了想,道:“他那边多的是野趣,一派风骚天然。”琬宁点了点头,抿唇笑着,也道:“至公子既说到风骚天然,我倒想了,是否大可裁菱荷觉得衣,将薜荔以成服,纫兰为佩,拾箨为冠,检竹刻诗,松花当饭,桃实充浆?”她端倪伸展,轻启贝齿,那模样,恰是闺中少女抱膝对月一样的瑰丽遐想,可比屈子,成去非便走回她身边,悄悄抱了抱她,在她耳边低声道:“小娘子这是要做草木的知己。”琬宁一颗心怦然直跳,她爱极了他现在的和顺,却又不敢迷恋,可身子不觉酸软至此,只能被他抱着,成去非见她面上火烫,知她情动羞赧,怕她难为情,遂略一放手,牵她至案前,俯身打量了两眼,赞成道:

“瘦到竹纸应有骨,你这竹木疏朗有致,简中寓繁,脱俗得很。”

太后虽知他这番话里真真相掺,却无处可驳,一时心境庞大,半晌不言语,当日成去非在太极殿诸事,她已听闻,现下又被他一番陈词占了先机,内心不甚痛快,半日才说道:

成去非略一侧眸,并未说话,径直入了内殿,朝太后见礼道:“臣恭请太后万寿金安。”太后笑道,表示他入坐:“我本日来是要向你讨个恩情的。”成去非忙又起家赔罪道:“太后折煞臣。”

“今上也是为天下计,建康前有雹灾,后有西北暴雪,且又拖欠着军饷,无一处不需用人用钱……”成去非还未说完,太后打断道:“我不是听你来算账抱怨的,只想晓得,此事就压不下去了吗?你总知台阁这几年,天下要务无一不清,这件事上如何就胡涂了?”

待成去非乘车回了乌衣巷,换了衣裳,便往琬宁这来了。琬宁克日在学画,此时笔墨摆了一大案,听外头传报,忙搁笔出来相迎,敛裾施礼道:“妾给至公子存候。”她只觉面前人是携着冷风出去的,面上一阵紧,见成去非含笑点头,遂抬目高低看了看他,柔声问道:“至公子自宫里来?可感觉冷?用过饭了么?”成去非笑道:“我要答你哪一句,不带你如此问话的。”琬宁面上一红,叉动手不出声了。

当四儿在不知成去非来此冒然出去的一刻,恰一头瞧见这难堪一幕,躲闪不得,只能扭身就往门外奔去,立定了方清清嗓音道:“至公子,女人,该用饭了。”

成去非摆了摆手,命那两个本帮琬宁忙络的婢子下去,方道:“我不冷的,你这里炭盆可够和缓,夜里冷么?”琬宁害羞笑道:“我也不冷的。”两人遂无声相视一笑,成去非只觉伊人笑靥似花,再加上室内一暖如春,不免有些恍然,脑中天然想着待草长莺飞之际当带她出去共浴春光,囿于高墙深院,总归是无趣的。动机刚动,又思及夏季里去看雪亦有生趣,那里非要比及春日溶溶?琬宁不知他这半日里思路纷飞,偏头问道:“至公子为安在笑?”

琬宁从未听他如此直白透露过心迹,一时颤得短长,并没有说话,只是无声凝睇着他,他淡淡的呼吸声就在耳畔,清俊的脸庞就在面前,唯有窗外风声吼怒不定,而一室沉寂,她心底生出的欢乐终渐渐化为眼角眉梢清浅的笑意,而那染透红霞的双靥实在更胜春花。

太后这是柔中带刺,句句切在关键,成心荡开,成去非默不出声,听她如是说上一阵,那口气顺完,方道:

凌晨的朔风卷着寒意,刮过脸面,一阵凉,一阵疼,成去非接到诏旨后,此时已穿戴整齐,恭立在了太后寝宫外。执守的恰是内臣黄裳,见成去非来了,向他道:“天寒地冻,请录公来侧殿相候半晌,太后刚醒。”

“我也不瞒你,克日朝事我多有耳闻,”太背工中轻捻檀木佛珠,腔调绵绵,“天子自即位来,我不过吃斋念佛,所祈求者无过于为鼎祚黎庶,佛祖庇佑,国朝虽不敢称乱世,却也大抵安然无虞,天子不懂事,现在闹出这么大动静,尔等做臣子的,不举其失,莫非不是为臣的热诚?御史台那干人,也不知是做甚么吃的,天子年青,他们一个个加起来成百上千岁的,也不懂事么?”

凤凰五年十月末, 星星点点的雪在某夜里就飘了起来。当日高僧们围着大司徒得来的不过是无关大局的安抚,天然,大司徒又与支林几人在府里阔聊入夜,这此中便无人可得了。

“本日恩情哀家是讨不成了,你且先下去吧。”

怕是太后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毕竟不是亲生骨肉,成去非忍不住想道,只听太后又持续道:“如许东西留不得,你不消拿归去了。”说着瞥成去非一眼,只道他果然是捏了把柄,才气这般胸有成竹来了,一块帕子,比及这个时候,真是派了大用处。如此想,更恨明芷竟犯下这等耻辱之罪,却又不得张扬,再一转念,这成去非的心机城府,倒真不能不让民气生恐忧了。面前不由掠过当日钟山一事,他来讨要圣旨的那一刻,竟生生打了个寒噤,遂含笑道:

成去非皱眉抬首:“太后不知,此物自一名唤神秀的比丘处抄出,此人甚是可爱,他那边女子私物不堪列举,更经常于僧徒中夸耀,不免有人携了私心抨击,是以才检出这些东西,臣不知当时详细情状如何,只知东西的确是送到臣家中,有司云不敢留之,臣虽问了话,有司始终不肯详说,过后,臣方明白,这不过是给臣留些脸面。”

木叶阁就有竹,一径数竿,亭亭如玉,翠色动听。琬宁听他嘉奖,并无多少底气,细声道:“还望得至公子提点。”成去非拿起细看,笑而不语,很久方道:“萧疏之怀有了,繁华之兴也何尝不成。”琬宁目露疑色,成去非笑道:“罗罗清疏是为佳,丛丛烟雨亦成美。”琬宁一双清澈眸子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复又垂下视线,柔声叹道:“至公子不拘一格,无有定势,我受教了。”成去非却渐渐抬起她下颚来,浅笑道:“琬宁,你看着我。”琬宁不知他这是何意,虽羞怯,还是颤着睫羽,抬眸望了畴昔,成去非轻声道:“春草碧色,春水碧波,”他顿了顿,还是挑选道了出来,“我喜好你这么看着我,琬宁。”

成去非冷静听完,从袖管中窸窣取出一件东西来,毕恭毕敬呈了上去,太后微微惊奇,不知他这是何意,遂拿过看了:不过一方罗帕,料子是内府的。太后一眼认出,再细看那上头两句诗,顿时变了神采,虽奋力禁止,手底还是微微颤抖了一下,四下一顾,黄裳立即会心,命人都退了下去。

“无妨,我在此等待便可。”成去非道,黄裳微微点头,看着他道:“北风偶然,录公本身留意莫要招了风寒。”慧心人公用眼语,两人相视半晌,黄裳冷静折身返回殿内。

殿内寂静如许,太后思忖偶然,道:“这件事,你可奉告了天子?”成去非摇首:“臣未曾,臣还是想着,就当没产生的好,那神秀已伏法,殿下的清誉已保,臣不想节外生枝,本日倘不是太后问到此处,臣本筹算永久坦白下去的,还望太后谅解。”

氛围生硬得紧,太后默了半晌,道:“明芷如何说?”成去非垂首道:“殿下只说随便犒赏的,并无他事。”太后不由作色道:“赏金赏银在常理,她赏这么个东西如何说!”成去非面上黯然:“臣不敢张扬,大胆做主,擅自审的此人,其间言语臣不忍卒听,本日亦没法再学与太后,终究妄自做主,寻个名头,了断了此人,这件事,还望太后恕罪。”

黄裳虽是内臣,但一把年纪该知的不该知的皆有知于心,打量了半日,答道:“老奴实话说,此事怕并非空穴来风,这的确是内府的才有的料子,老奴也曾传闻过些风言乱语,倘真有诸如此类,老奴觉得清算倒何尝不成。”太后听他此言,内心不免又有些狼籍,不肯再想平白增加烦恼,黄裳悄悄打量她几眼,笑着欣喜道:“不管如何,事情到了您这里,就此末端,太后莫要再担忧了,时候早过了,老奴让传膳?”太后大朝晨便触霉头,心内不豫,并无多少胃口,黄裳因而再好言相劝,太后才摆手道:“传吧!”

“这从那边得来的?”太后虽如此发问,可脑中已朝某个方向演义,成去非低声道:“这是殿下的东西,几月前括检所得。”

太后目光再扫一遍那两句诗,忽问道:“那分缘何如此张狂?大和尚是如何教诲的?”成去非道:“太后可知不但仅于开善寺检出这类事件,坊间流言粗语,臣有所耳闻,不敢道来有污皇太后圣听,只请太后稍作考虑,那浩繁比丘沙弥,血气方刚,清规戒律又岂凡民气志能守?如此废弛,且又不拘于官府所控,长此以往,将是何状?臣不敢细想。”

半个时候后,听得外头铁马作响,风势骤大,黄裳才领命将成去非迎出去,留意到他唇色已有些发白,且肩头不知怎的落了片残叶,遂上前扬手悄悄替他拂去低声道:“老奴僭越了。”

如是一来, 明眼人皆看出罢佛局势所趋,无可挽回, 御史台偶有上奏,虚张阵容几次, 统统奏呈皆如石沉大海, 半分反响未得。世人清楚天子含混不清的态度之下, 实为支撑,而两宫之一太后却在召见了大司徒后,且又伶仃召见了成去非。

太后不由气得直抖,所猜所虑,被成去非轻描淡写和盘道出,正欲发作,转念一想,仍平声问道:“怎就到了你那边?即便是有司勘检,寻出如许的东西来,为何会想着往你那边送?”

“参禅贵有活趣,不必耽于寂聊,你今后要多伴随殿下,她本性纯良,半途受恶僧利诱,哀家也觉痛心,多谢你全天家颜面,过几日,我会召她进宫,这事就算畴昔,你也先起家吧。”

说着引她一同去盥洗,低声道:“用完了饭,我再教你一种笔法。”琬宁有丝游移,只看着盆中净水:“至公子无事么?”

成去非低首一笑,错开身子应了句:“送到这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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