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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5.二三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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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河四下众多, 疫情却已自姑苏起,人畜皆不能免。积水深深,漂泊着各种牲口尸身,连着湿热, 臭味满盈, 各州郡不竭往中枢投来奏呈,某些村落乃至死绝,疫情传播之迅猛,百姓病发之急骤,统统皆控无可控,于绝望中等死,实乃独一挑选,更加可怖者, 倒是百姓为活命四周逃窜, 往会稽、建康两个方向投奔者为多数。

而石头城四围城门紧闭,城内是京畿待救百姓,城外是瘦骨支离流民, 一世人随成去非登上北城墙, 侍立于高处往下俯瞰,满面麻痹苍茫的黔黎, 半张着嘴,坐在黄泥水中木讷地不知将目光投放在那边, 偶尔传出几声冲弱的哭声, 却又很快消逝。不远处, 是已死之人的尸首堆叠,横躺一地,只同生者一线之隔,却为生者冷视,盖因死人平常至极,如许的平常,于史册更是平常,不过串串数字罢了。如许的平常,也不但单国朝统统,历朝历代,干旱、洪涝、饥荒、瘟疫皆要死人,死人当真是这人间,最公道最不必惊奇之事。

话已至此,两人也不好多说,赵器慎重行了礼:“至公子就拜托给先生了!”说罢上前低语叮嘱道,“这一事,还请昆先生千万勿往外泄言。”昆大夫会心,随即开出了药方。

但是面前是国朝的子民,扶养肉食者的子民,他们的圣天子在太极殿的一隅暗影角落间,正在算计着东堂之上最有权势者要如何厮杀,他们的疆场向来皆无形而嗜血,而东堂之上,厮杀者们要算计何时暴露獠牙,于谈笑间咬定对方命门,如是罢了,至于这城墙表里无数生灵要如何灰飞烟灭,实在占有不了世民气扉。

“录公,您看那黑压压的一片,石头城周边郡县灾情亦重,眼下到处急需粮米,下官担忧堆栈是放不出这么些粮食来的。”李涛不无忧心,成去非又是一阵沉默,举目望去,沉沉道:“那就用漕粮。”李涛闻言,一时踌躇,漕粮乃担当国朝百官薪俸、军队给养、宫廷开支等巨额重担,不到万不得已,不宜挪作他用,遂劝道,“录公,这……”成去非叹道:“你也说了,这黑压压一片,不布施,就等着他们死在天子脚下么?人都死尽了,灾后要如何重整农务?”李涛无言以对,躬身应道:“下官这就动手去办。”

“前几日,已有百姓患疾疫,死了些人,这病发得快,传得也快,我看至公子症状,十有八九是了。”昆大夫往外踱步,表示出来发言,杳娘一时只觉天旋地转,几要倒下,赵器见状忙扶稳了她,两人方一同来到檐下站定。

成去非侧眸看了他一眼:“你思疑姑苏那边放不出粮?都交了中枢,有人贪墨?”李涛一惊,不料他挑得如此直白,忙点头否定:“下官不敢妄自测度。”成去非道:“为何不早将此事禀来?”李涛欲要解释实在乃是因凤凰六年自开春来,中枢便不承平,成去非本人继二连三牵涉各种事件当中,脑中转了一圈,只道:“是下官的忽视。”

“冒昧!”杳娘忽就动了怒,赵器会心涨红了脸:“小人讲错。”

正说着,昆大夫赶到,杳娘赶紧起家,赵器疾步上前迎上去,把大抵景况陈述清楚,昆大夫并不言语,只细细察当作去非神情,又把了脉,面上疑云密布,后垂垂凝重起来,看得诸民气皆揪做一团,大气也不敢出。

兄长病得重,谁都看得出来,他看到病榻上兄长的第一眼,从未有过的庞大惊骇忽就翻江倒海打过来,纵是当年父亲病逝,乃至厥后的钟山事情,他都未曾如许胆颤,而榻上人紧闭双唇,高热时退时起,实在是无从掌控之际,他差些挪不动步子,他现在是真觉可怖,怕榻上人一口气不来,立室高低要往那边安身立命?

“虞公子托我带话,想让至公子去听涛小筑养病,说换个环境也许好些,这里都是人气,虞公子要亲身顾问。”赵器边说着边把虞归尘的书牍递了上去,成去之甩开信,垂目看下来,半晌未作声。

他有这份勇气拿兄长的性命去赌?去搏?他终是未能将话说完,只是紧紧抿死了嘴唇。

成去之一张脸乌青,抬眉望着赵器,问道:“水镜先生去后,静斋哥哥可来过家里?”赵器明白他话中深意,答道:“来倒是来过,至公子也未回绝,不过逗留很短。”成去之渐渐踱着步子,深思道:“赵器,你信不信,这个时候,有无数只眼睛都盯着兄长,你晓得他们都在等甚么吗?”

“你就是这么服侍他的?!他如不好了,我看你还要不要活了!”

一人惊魂甫定折身飞似地奔出门,剩下的一个和赵器两人把成去非拖上了床榻,成去非身子非常沉重,赵器发觉出一片炽热的体温来,不详之感顿时扎心,他入府这些年,除却水镜先生之事,从未见至公子抱恙,日子久了,几近健忘至公子亦是肉身,还是要有生老病死之事的。

疫情伸展成灾,成去非病倒,事情却不能无人领受。死人的数量一日日往上叠加,尸身不及时措置,疫情不能节制,局势将更加严峻。建康前次大范围瘟疫,还是祖天子年间,各处腐尸,大半个建康城都空了。时人虽不能亲睹,却仍有笔墨可寻,其惨烈触目于心。倘涝灾一事百官还浑噩不觉,这瘟疫却不能不教人鉴戒,朝野高低再无游移,天子敏捷安插人事,各有司协同赈灾抗疫,一时候竟也无人敢怠慢。

“给各郡县有司再去公文,提示他们,务令人沾实惠,如虚费,有剥下肥己之事,重罪不宥。”他抬头略一思惟,“赈灾口粮的详细数量,让他们成榜张贴出来,百姓皆可见,有不符之处,可随时上告督查御史。”

杳娘从未这般劈脸张嘴就骂过,赵器眉头舒展,不敢多当作去非一眼,只低声说:“至公子克日劳累,街上又不洁净,小人思疑至公子会不会……”

家中统统防病事件由杳娘筹划,成去非的病并未公布于众,只布下诸事,艾蒿薰得府上整日烟雾环绕,饮食起居更加谨慎。果然如昆先生所料,建康疫情没几日完整起来,传得极其迅猛,一时大家自危,家家有位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

动静倒也瞒不住,成去非缺席朝会,终是罕事,中枢便渐有传言,成去非恰是染了疫病,殿上百官各怀心机,英奴看出众情面感莫测含混,只命令赐药另遣了太医去乌衣巷。

无人能独善其身,亦无人肯兼济天下,这便是国朝明堂之上一张张矜贵面孔,成去非于失神中觉悟,发觉到事情的奇特处,转过甚来问李涛:“三吴向来富庶,本地衙门不开仓施助的么?如何会如此多的流民?”李涛难堪地瞧了瞧底下百姓,拭了拭额间已密布一层的汗水:“录公可还记得之前赋税已征收到了凤凰九年?三吴是富庶之地,亦是赋税最重之地,有一事,下官也是俄然间想起,”他成心近了两步,低声道,“下官有一次无定见到仆射归档的计薄,上头所载数量,当与实际征收有出入,因下官另有些故乡人在姑苏,腐败前上坟时下官偶尔问起过这些事,倘按故乡人说法,三吴征收上来的各项苛捐冗赋,当不止是归档那些数字,只是下官不知,这其间是哪个环节出了不对。”

“为防舞弊,赈灾的事情,你亲身去跑,挑几个历练老成的人出来,别的去跟中丞再要几个可靠的御史各处稽查监督,奉告他们,勿以虚文塞责。”李涛一一记下,这就要辞职,成去非又弥补道:

成去之点了两下头:“我晓得,”他低低道,“容我想一想,我们是要罢休一搏引其入榖,还是要……”

外头赵器忽听得一阵灯盏落地碰撞之声,惊得破门而入,只见成去非早一头栽在地上,公文落了满地,灯具一并滚到了别处,赵器大惊,却并未乱了方寸,朝门外低吼一声:“来人,快!”

“凡敢暗里讲庞杂语者,杖五十,摈除出府!”成去之负手而立,冷冷谛视着世人,底下皆垂首噤声,赵器从门外仓促奔来,见此景象,朝成去之看了两眼,成去之会心,折身进了听事。

听他直言不讳称呼虞公子,赵器心下一凉,看着成去之道:“小公子,越是这个时候,您越得想清楚,该拿甚么主张。”

成府亦渐有风吹草动之态,成去非既昏倒于病榻,成去之不得不乞假归府主事。

“眼下府上每人每日皆要服药防之,此次疾疫来势澎湃,怕是堵不住,两位因要服侍公子,更要把稳!”昆大夫语重心长,面色严峻得很,“至于至公子,我天然会尽尽力,至公子夙来结实,意志刚毅,定能扛过此劫!”

赵器不敢应话,成去之兀自嘲笑不止:“他们在等着看兄长跨不过这道坎,他们在等着乌衣巷的至公子就此丢了性命,虞归尘现下来这么一副帖子,又打得甚么主张呢?”

小厮们闻声而来,见赵器半跪于地,正拉扯着至公子,早已目瞪口呆,赵器一声力斥:“杵在那边做甚么!你,过来帮手!你,请昆大夫!要快!”

这边成去非不见好转,服侍的人皆面领巾布遮挡,园子四周闲人不得随便靠近。如此这般,下人们也模糊猜出些甚么,不敢明说,战战兢兢提心吊胆来服侍,从园子里出来必几次净手沐浴。

中间默了半日,成去非才叮咛道:“从速想体例措置了那些尸首,还嫌疫情不敷凶恶?给各州郡有司命令,流民万不成成势,再往安宁处四窜,必然要节制在本地。”李涛等人天然深谙其间事理,问道:“那城外这些人要如何措置?”成去非两手撑于墙头之上,凝神思考了半晌:“他们既从疫区来,城门便不能等闲开放,让人将粥食送出城外,再命医官备药随行,留意非常。”

如此一来,各项事件安插详细,成去非一时候忙得焦头烂额,建康的雨势停止,总算安抚。这一日暮色已深,成去非策马回府,上马时步子踏实绵软,心口直跳,竟是以往从未有过,他只当是克日劳累而至,并未在乎,至二更,忽目痛难忍,脑中昏然,骤起高热,伏于案几强撑半晌,面前公文更加恍惚,手中有力几近连笔都握不住。

瞬息,杳娘惶惑赶来,入了阁房,一眼瞥见榻上至公子神采骇人,心底突突直跳,也顾不上诸多避讳,尽管上了榻把成去非揽入怀中,一手接过帕子,方留意到成去非额角跌烂了一块,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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