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7.二四七章
成去非反过来同她掌心摩挲着,浅笑道:“想出甚么来了?只要你不提那刁钻古怪的, 我虽没甚么本领, 但答允你还是能担待起的。”琬宁听闻忽扑哧笑出声来:“至公子自谦至此,那我要就教至公子, 在至公子心中有本领者该是何种模样?”成去非抽出枕下那只手,捏了捏她下颚:“晓得你的夫君是在自谦便好, 也不脸红么?”琬宁蹙眉迷惑:“我要脸红甚么?”成去非伸出一根手指导了点她额头, 叹道:“天然是脸红你本身, 你倒好好想想,是不是该再长进些,好也配得上我?”琬宁虽知他是在调笑,却还是快速松了他的手,似被烫到,低声回道:“实在不必至公子说,我也知本身是配不上至公子的,即便我真是阮家人,至公子也一定瞧得上,更何况我不过是从那边来的孤魂野鬼……”
琬宁听他如此说, 微微仰首看了看他,虽瞧不太清楚,但模糊的表面仍在,那是她分外熟谙, 却又如何也看不懂的一张面孔, 或许,她本就不必操心去懂,他这类人本也不必别人去懂,只是便如现在,她清楚就伏在他身侧,却始终感觉他孤零零一小我,琬宁被本身奇特的设法惊了一下,不由拿下他那只游走在本身发间的手, 转而握住, 尽力暴露笑容,她知他并不必然看得见:
两人不觉间已切题万里,从未这般畅快谈笑过,琬宁俄然打了个笑嗝,猛地红了脸,仓猝拿帕子遮了脸,这才情想本身可不是跟疯颠了一样,半点拘束都没了,更觉羞赧,一时非常悔怨。成去非见她没了声音,抬起条腿踢她两下,笑问:“如何,笑岔气了?”琬宁咬了咬帕子,渐渐重新躺到他身边来,躲进他怀间,声音轻似梦:“至公子,我从未如此欢乐,”她睁着一双天真清澈的眼睛稍稍抬目看向他,“那,至公子您……”成去非不防备她如此问,虽无下文却晓得她要问甚么,遂略略一笑,似溪水从白石间没过,难能为人所察,便是连他本身都觉莫名的一丝怠情忽地一闪而过--
而他的小娘子,本一身如寄,情根一点,却自是无生债,他倘能让她多生些笑意欢乐,是否也算还她情债?民气惟危,道心惟微,可六合仿佛转刹时便能将这统统完整淹没,他静沉沉地望着怀中人,终低首吻在那双情目之上:“我同你一样。”
琬宁却又“呼”地起了身,扶着床榻便是一阵猛咳,成去非只得从身后替她顺了半日,琬宁直咳得面上作烧,浑身发热,接过帕子的那一瞬,一股腥甜再也忍不住从喉间窜出,琬宁忙拿帕子堵住了唇口,头上早布了层盗汗,一手勉强撑着身子,兀自颤个不住,另一手仍攥紧了帕子,成去非谨慎将她揽在怀中,拂去她面上乱发,琬宁面色一时红透,一时惨白,却虚虚朝他笑道:“想必是方才在窗子前受了凉,我无事的。”成去非皱眉道:“你躺下,我去请大夫来。”琬宁情急抓紧了他手臂,点头道:“常常入了秋,我总要咳上几次,并不是大事,即便看大夫,也没有半夜清扰的事理,明日再看也不迟的。”她惭愧望着成去非,低声道:“我本想忍着的,没能忍住,让至公子操心了。” 说罢噙泪偏过甚去,一时恨透了本身身子如此不争气,他可贵肯同她这般喁喁叙话,她偏要煞风景,这恰是她本身的忽视错误。成去非的心重重一跳,她的神情,她的言辞,皆牵涉得贰心底深处模糊生痛,她到底是如何故这荏弱之躯,毫有害怕地来以身犯险?他扶了扶额头,低低道:
“睡吧,琬宁,明日我会请最好的太医来给你保养身子,你会好的,便是为了我,你也要好起来……”他的天裂,许并非真正天裂,即便是真正的天裂,他也该奋力去补,不为别的,也应只为这怀中人。
“至公子当真要报恩?”
内里月色垂垂暗淡下去,成去非听得偶然便朝窗子那看上两眼,一时竟无觉得对,又闻琬宁道:“厥后姊姊们出阁,我听着那喜乐,却不觉欢乐,府里忙成一片,大家面上皆喜气洋洋的,我却想,姊姊们为何要嫁人呢?大师常日里都住园子里,一起读书,一起习字,节日时还能够一起逛阛阓,一向都如许不好么?为何要一个个都分开家呢?现在我天然是懂了,人常说的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是真的,也是无从能避的。”她声音仍带着幼年时的一层苍茫一层忧愁,眉宇间便不由微微蹙了起来,成去非看她愣住,仿佛三叠阳关也唱不尽那点离愁,遂悄悄抚了抚她鬓角:“我说过,你的弊端就是总要想太多,女子出阁,男人结婚,这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你现在不正在我这里?”他故意逗她,“还是你甘愿一辈子在家里听蝈蝈叫,也不肯同我身在一处?”琬宁顿时被他说的面红耳赤,成去非便笑道:“在我这不好么?我这里也是有蝈蝈的,且还能陪着你一起听,你上那里找如此分身的美事?”他见她更加羞怯,只往本身怀中钻,仍打趣说:“这般花朝月夕的日子,敢问小花仙可得着了甚么鸾音鹤信?说来让我这凡人也开开眼界。”琬宁微微暴露一双眼睛,小声道:“本来至公子是个满舌生花的……”成去非笑拧了她一把,“我当你说到舌敝唇焦,看来还剩着力量。”
琬宁抿嘴又忍不住笑了,成去非摸着她脸道:“你原也就是个活泼泼的小女童,我问你,你幼时便很爱哭么?”琬宁微觉难为情,在他掌间垂下睫羽,一颤一颤的:“我也不知为何,眼泪生的比别人多,想必也是讨人嫌的,府里一个姐姐便说,不知内幕的,当全天下都欠着我呢。”成去非点了点头:“另有自知之明,看来还不算是段朽木,来,说给我听听,你以往在家里都要为甚么事哭?”琬宁撑了半日的身子,感觉发酸,便将脸面贴在他胸口,笑道:“嗯,容我好好想一想,有一回,家里给我新做了裙子,读书时我不谨慎睡着了,打翻了灯盏,刚巧落在裙子上,烧坏了一块,我感觉本身做错事,非常悲伤,就躺在床上,看着窗前的玉轮哭了好久,也不知为何,就是感觉悲伤,我很爱那裙子,总感觉即便再新做一条,也不是本来的了,总归不一样的。”
那是一道女蜗补天也弥补不了的天裂。
“我实在是……欠你太多……”齿间挤出的零散言语,一时难觉得继,他无声揽过她,将她完完整全置于本身怀间,像是罩住了人间最无助也最宝贵的珍宝,他的声音温和透亮:
怀中人静了半晌,温软的身子方要动一动,成去非抵在她额间忽道:“琬宁,跟我说说你幼年时的事罢。”琬宁无声一笑,手搭在他颈项处:“只是读书习字做女红,”她略有停顿,因闻声外头那有一阵没一阵的蝈蝈叫,笑道,“至公子闻声蝈蝈的叫声了么?我幼时有个爱好,要将床移到窗子底下来,就等着夏秋听这蝈蝈叫,府里的管事给我编了好些小笼子,要给我捉来养着,但我衡量着倘真是捉来了,蝈蝈岂不成怜?它定是喜好草丛的,我那笼子再好,也拘束着它呀,我要听草丛里蝈蝈欢欢乐喜唱歌,不要它在我笼子里难过。”琬宁兴趣正浓,不由举高了身子,伏到成去非胸前,当真问道:“至公子可知诗三百,我最早会背的是哪一首?”成去非被她这一副纯稚之态惹得发笑,伸手蹭蹭她鼻梁:“天然是螽斯了。”琬宁微微一愣,随即叹道:“至公子为何老是能等闲猜中别人的事?我就不能。”成去非微浅笑了笑:“是个傻子都要猜出了,你说了大半日的蝈蝈,至于你不能猜人家心机,那也只要一条可解,你是个笨人。”
她语意里并无幽怨,只觉心伤,成去非则翻过身一把勾住她颈项,往怀中又深送几分,两人痴缠得极近,他在她耳畔苦笑:“我就说你脸皮薄,一点打趣禁不起,本就是想逗弄你的闲话,何必往内心去?我倒猎奇,哪有这么爱哭的小怪小鬼?”他幽幽吐着气,直往心尖里钻,琬宁忍不住破涕为笑,随即推了推他:“至公子这么沉,还没报恩,可要把仇人压死了……”听她委宛娇嗔,成去非方放心略微松动几下,抬眼便瞥见了窗子上浴在月光里头的花,稍作思惟,笑道:“园子里本年新移来这么些花,你那里是孤魂野鬼,清楚不过就是个小花精,替天上的神仙办理着百花罢了,我连名衔都为你想好了,曰‘万斛愁’。”琬宁忽听他不知如何就冒出这等黑言诳语来,又是纳罕又觉好笑,“呼”地坐起家,仿佛不认得他了一样盯着他道:“至公子莫不是害了一场病,人也痴傻了?以往从不说这些的,这下可糟了,我要守着个傻人过了,”她不由聪明起来,“就算是想哄我畅怀,也当说人家是花仙,缘何说是花精?听着倒一点好话的意义也不剩了。”她不等他说话,眼波一转,偏头持续笑道,“我明白了,这方是至公子本意呢,总要占口舌的便宜,是不是?看这一回要如何驳我?”琬宁掩着口葫芦坐那儿直笑得身子发软,娇俏的笑声在这寂静的月夜里格外清脆,倒真有几分黄莺打啼的意味,成去非含笑摇首:“你糟甚么,我原找了个有病的娘子,一会哭一会笑,明日得从速寻个大夫来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