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7.二六七章
是时风清日朗,府衙后院晨安排一新,主薄领进的两队来宾鱼贯而入,一队乃丹阳郡辖区各级主官, 一队则乃京畿四方本地豪强, 这一队人中除却羊、夏等几大户姓氏,家属中虽未能出得进中枢为官者,然却也经世积累, 更有中枢门阀旁支于处所亦作豪强。
“是,可大司马不会骂人娘。”李统笑应,石启哼了一声,“他娘的一群井底之蛙罢了!敢在老子这里打草率,门都没有!”骂毕甩袖往府里来了。
“某盼着府君带的是好动静,”李祜面上愁云暗澹,“府君不知,这两日大司马正为毒手事缠累。”
“理刑之事,我不是交给主薄了?”
底下一漂亮青年男人听他点到本身名讳,敛衣起家出列,躬身道:“下官在。”
“彼苍白日,府君欲要含血喷人?”羊异哼笑一声,“府君倘真有如此通天本领,为何不去查一查大司马?某听闻凤凰二年钟山一事,大司马恰是靠死士得以诛杀的大将军,府君可否奉告某,这些死士又是些甚么人?”
不及世人反应,他已厉声道:
李统疑道:“府君这是要放过他们?”
石启冷冷一笑:“那要看他们如何自处了,倘敢对付,或是暗倒坏水,照杀不误!”说罢忽滑头睨了一眼李统,“本日某这是学大司马恩威并施。”
“你说呢?”石启冷哼,朝牛驼打了个手势,世人目光立即移向牛驼,只见这懦夫手中托出一张薄薄皮状物什,石启拈起来,向世人揭示,笑道:“当日我力战,虽负伤在身所幸活捉几个贼人,那第一个问话的,死活不肯透露真相,某不得已将他头盖骨的皮揭下,诸位不知,这块头皮作灯罩最好,”他略微举高,迎着日光,持续指导,“实在是剔透得很,实不相瞒,某的书房里正有如许的一盏灯,长伴某夜读理事,”石启仍只是笑,“不过这几载,某不免手生,幸亏这一块还算完整无缺,还是可算上品,诸位,谁倘是喜好,某现下就赠与他!”
待酒宴摆设摆设结束,石启居主位,携世人坐了。那当中设有铜壶一具,看景象,当是主事者欲命大家即席赋诗,不能成颂者须罚酒一杯。此种附庸风雅宴酬作乐之事,寒庶不善,愣愣张望不知如何应对。士族不屑,已有人暗笑道:农家儿,强学人作尔馨语!
石启亦嘲笑不止:“少跟我扯这些无聊东西,”他将手底酒碗重重一击,“我问你,你家中养来宾数千,且私藏流亡人犯,是以府衙小吏不敢上门清查。另有,你羊氏后辈常日好游侠,斗鸡走马,以武犯禁,可有此事?”
“相鼠无皮,人而无仪,那后两句,是如何说的?”
席间豪强羊氏羊异听他忽连名带姓提到本身,先是一愣,随即冷冷看向石启,应道:“府君,大名小字,能直呼某姓名者,某只认君父同生身父母,府君出身微寒,身在宦海多年,还能如此一派天真率性,实在宝贵可叹。”
“那再多问府君一句,本日所禀之事,是谓好动静,还是坏动静?”李祜抬高了声音,石启嫌他多嘴多舌的,碍于他乃大司马得力属官,想了想道:“谈不上吵嘴之分。”
石启毫不觉得意,浅笑道:“某本日宴请诸位,不为其他,只谈公事。”
见无人接办,石启一笑,回身就将头皮砸至夏存华面上,惊得夏存华下认识抱住了待稍一回神,避瘟般又给扔在地上。石启不睬会世人反应,负起手来,不紧不慢道:“虽有人是钉嘴铁舌,却也不乏识时务者,带人上来!”
“韦丞当留意此事,莫要置法理不管不顾。”
“果然妙语,还是黎庶言辞敬爱活泼。”石启假笑两声,如此阴晴不定命个回合,底下摸不透他下一刻要如何发作,一时讪讪,面上亦跟着挤出一丝假笑算作应和。
本日的项目取于立夏宴, 石启略略扫了一圈,见丹阳丞几人身在, 满面笑意迎了上去。此次石启分外故意,两旁坐次正有士庶之别, 那几人本并不肯意前来, 无法石启命人一请再请, 仍上一回议事的步地,几民气中讨厌,却又闻此举不成,府君要亲身登门如此,这几人更是憎烦到极处,因石启家世寒素,倘他真上得门来,是迎是拒,实乃一桩烦苦衷,遂只得虚言应下,挨到本日也是姗姗来迟。
几句话大有醒神之效,世人恨不能为羊异拊掌激赞,一时只能忍下,唯用眼神援助,鼓之舞之。石启略略点了两下头,这边手底忽抓起几上酒盏劈脸便朝羊异掷去,骂道:
另有各级主官炳若观火,了然石启企图地点,一个个虽与此事无甚干系的,也都正襟端坐了,不敢分神。石启将手珠一掷,一踩而过,踱碎步至夏氏夏存华处,扭头仍看向羊异,“即便如此,你等还是嫌命太长,”他忽狠狠剜向夏存华,咬牙道,“六天前,是谁来刺杀的本官?!”
“府君, 人已到齐了。”
“将他给我绑了问话!”
李统见他又是好一番作态,只得近身附在他耳畔低声道:“府君,正斥曰骂,旁及曰詈。”石启听得拊掌大笑,听得世人一阵悚然,却见他忽又变了神采,阴沉望着韦邕,“韦丞莫欺我寒素不知诗,我这里有知诗的,主薄!”
羊氏、夏氏等几大豪强本日前来者,本已对石启恨之入骨,亦不过是勉强报命而至,且不知新来的府君拿官府搭台,到底怀着哪一样心机,心道过来一看也当解闷罢了。
“我这段光阴于府衙养伤,没能腾脱手来过问土断事件,听闻测量你家东园时,你给了我衙中属官很多好处,好一番威胁利诱,软硬迫之,命他们记下错谬田亩僮客数。先前查出的人丁,也迟迟不肯登记在册,中枢政令视若无睹,仗豪强之势专恣放肆,”他拍了鼓掌掌,立即有人呈上一丝织锦袋,走到羊异面前捏住底下两角,倾泻倒了,只见货币叮当乱跑,另有金银珠玉等物跌滚一地,石启眼风扫过:“公然脱手豪阔,就是丹阳府衙高低的薪俸加在一处,怕也不能胜之,”他哈腰捡起一串手珠,哼笑两声,“你家中珍宝无数,却仍贪得无厌,建康县林氏母子,有几本家传古籍,你欺人孤儿寡母,硬是逼死了人,将古籍夺来,”石启忽将目光调至丹阳丞韦邕身上,“恭维奉承,献给了丹阳丞。”
说着断喝一声“来人!”
“下官在!”李统被他蓦地一吼惊得激灵,忙点头应道。
此言大为奇特,世人两两错目打起眉眼官司,席间顿时泛过一阵群情之声。石启执酒而起,踱步环抱,漫声道:“常日在府衙一本端庄谈公事,不免无趣,怕委曲了诸位,本日你我在这酒菜上议事,可谓一举两得。”他略略一顿,“自某到差,奉中枢之令,行土断,测量地盘,检括人丁,承蒙诸位同德一心,已略见效果,不过此事任重道远,还需你我快马加鞭,方不负今上天恩。”
“这……”李统顿时作难,知他是明知故问,一世人目光天然落在本身身上。见石启不满瞪来一眼,李统暗自感喟,唯垂目答道:“回府君的话,那后两句是,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世人目光又是一移,见两个侍卫绑来一人,那人本惶惑如丧家犬,待目光触到火线夏存华,两膝一软,竟扑通跪地不起,夏存华心中又是一惊,这些人本乃逃亡之徒,竟被石启清算得尽是一副畏葸之态,可谓魂不附体,想至此,掌心盗汗不竭,石启不管他盗汗热汗,一声令下,侍卫将夏存华也绑了,同羊异一左一右摆列两株树下。
“话虽如此,但某来其间,倒遇了几件咄咄怪事,不得分歧诸位来对一对。”
“哦?”石启皱了皱眉心,扭头看了看主薄李统,“韦丞说或骂或詈,烦请主薄先给某解释何为骂,何为詈,我这只相鼠好下决定。”
一时竟难堪至极,无人应和,见世人皆一副事不挂己姿势,亲厚者相互低首私语,冷淡者则左顾右盼假装观景,幸亏那园中几株花树乘着最后一股信风,枝头开得热烈。
“你猖獗!大司马养死士乃为诛杀逆贼,挽救社稷,你他娘为的甚么!就你也配提大司马?”
牛驼、方勇两人得令立即扑上前来,轻而易举便将他反手拧住,羊异方才好不易躲过那酒盏,暗叹几乎砸破了头,现在又骤遭此罪,因羊氏同韦家丹阳丞韦邕这一支私交甚笃,常日且都是横行闾里,目中无人,又因家赀薄弱,将一众官吏办理到位,更是无所顾忌,未曾想过石启会冒然脱手,一时惊怒交集:
又过两日,石启抽出闲空,亲身往公府来,正下驴掏名刺,觉面前忽至一道人影,抬眼看倒是度支部李祜,相互见了礼,石启本同他也无多少友情,抬脚就要进府,却被李祜拦下:“府君,容我冒昧问一句,本日来是有事要禀吧?”石启笑道:“这不是废话吗?我难不成来公府玩耍?”
言毕笑道:“来啊,菜品凉了,重上!”
李统苦笑:“还需府君明示。”
这番语气不乏美意,世人目送韦邕拂袖而去,余者仍如坐针毡,石启四下一顾,笑道:“建康县主簿唐贺之来了没?”
“先下狱,”石启朝里望了几眼,“给他们些苦头吃,再奉告他们,欲要将功戴罪,唯帮手府衙揭露士族豪强,他们这些人本就互为表里,根系摸得清。”
建康令自石启上任便乞假养病,县衙实则由县丞主事,石启命督邮暗中监察,方知县丞乃天师道信徒,每日耽溺于符水摄生,于王事并不上心,真正担起土断简括的恰是这位年青的主薄,其人廉约谨慎,克己营私,在官吏百姓口中素有嘉名,石启现在便鼓励道:
“那几本古籍韦丞看着可还喜好?”韦邕面上冷酷,回道:“相鼠无皮,人而无仪,何必绕圈子,或骂或詈,悉听尊便。”
一席陈词谰言听得人有趣,有早闻他名声者,兀自纳罕石子先几时变得如此作态,石启却已返回入坐,把脸面一沉,扫视了两眼底下豪强坐次:
石启笑道:“我出身微寒,不知何为礼,礼岂是为我们这类人设的?”说着又马上喝道,“本日我还就无礼定了!牛驼,让他闭嘴!”牛驼高应一声,不知从哪寻出一团干皱手巾,结健结实往羊异口中一塞,立即堵得他只能拼力摇摆脑袋,脸涨如猪肝。
“府君过分无礼!你这是何意?!”
“你的主官建康令这段光阴抱恙,听闻是你帮手县丞理事,非常勤恳。”石启话锋既转,世人又是一怔,这主薄唐贺之谦逊道:“此乃下官本职,并无可夸耀处,府君言重。”
石启算算最后一出戏该下台了,遂轻飘望向丹阳丞韦邕,笑问道:
“你倘是能将中枢土断诏令行之见效,凤凰八年元会考课,自当为你县衙第一。在坐诸位当也晓得,我石启便因考成迁至此位,我晓得你等背后定会群情我乃大司马私家,此言差矣!”他调子低垂,“大司马向来奖惩清楚,不抑寒素,唯才是举罢了,诸位切莫以私心度大司马公心,倘是不信,便好幸亏本身本位上做出一番奇迹,届时凤凰八年考课如何,自见分晓!”
世人未曾想本日此局竟以此结束,乃至于从丹阳郡府衙走出时,仍觉本日所产生各种,皆恍恍不成得,石启亲身出来送客,待人散尽,李统方道:“那二位还绑在内里,要如何措置?”
石启抚了抚袍角,长叹一口气:“某这无皮无脸之人,反倒就要活得长!韦丞既利落,某也不虚与委蛇,韦丞家中藏匿上千户人丁,缘何不报?某记得刚布下土断一事时,已说的非常清楚,身为天子命官,当以身作则,如此以身试法,韦丞说,眼下该如何办?”
末端一句偏又豪气顿生,话到此时,石启苛吏本质方透露无遗,世人听得已是面色惨白,无人敢应,却也终明白过来,以往此人剥人皮传闻绝非空穴来风!
世人被他失心疯一样的行动弄得不知所措,何曾见过如许的长官,正各自慌乱,石启已安闲要了盏清茶,抬头灌了几口,润一润喉咙,方悠悠看向羊异:
席间诸人此时又惊又惧,见石启将羊氏所为一件一件抖落出来,已猜出他本日设下的恰是鸿门宴,神采不由大变,再看身后立了一众魁岸虎贲,各自于心中叫苦不迭,惴惴不安。
“在!”
韦邕飘然起家,冷冷睨他一眼,竟不作理睬,本日之事,他已然烦厌透顶,径直朝府门走去,侍卫欲拦,石启目示让他去,只在身后道:
石启点点头:“照先前叮咛的去吧。”说着一跃而起,拍拍李统的肩膀道:“主簿随我来。”李统懵然朝外看了看,不知他设下何种玄虚,见他大步流星走了出去,忙提步赶上。
丹阳尹石启路遇劫匪, 却英勇杀寇的动静很快为京畿共知。石启连续几日足不出户,一面埋头养伤,一面盘点前一阵所查计薄。这一日到了巳时,李统正帮手他清算土断成果, 忽有皂隶出去通传:
这两人皆是一惊,夏存华不由道:“府君看我们何为,莫非府君觉得是我们做的?”
“建康县羊异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