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策反
过完年后,她实在已有好久没见那位看她不扎眼的韩镜了。
“是。”韩蛰神情是惯常的冷沉,手肘支在桌沿,身上新换的玄色衣裳织着暗纹,一团团像是沁开的血迹。他顿了下,见章公望神采更肃,才稍稍欠身,“贵妃无端摔伤,皇上命锦衣司彻查,内人跟她昨晚都扣在锦衣司查问,还望伯父勿怪。”
内宅的事是杨氏摒挡,哪怕有事商讨,也是杨氏去外头书房。令容遇见公公韩墨时按端方施礼,对于从不踏足内宅的祖父,却不必去打搅。平常出入府邸,她也格外留意避开,一晃数月,都快健忘那张脸长甚么模样了。
韩蛰点头,“她两人被扣在锦衣司,也是为此。”
“祖父最重故情面分,虽琐事缠身不能常去看望章老,必也乐意与伯父喝茶谈天。”
语声沉冷,目光锋锐,他盯着章公望,缓缓道:“伯父晓得此事吗?”
范贵妃临产时出了那样的事,身子伤损得短长,太医费经心机保养了近两月,也未能规复她昔日明艳照人的气色。除却体弱气虚之症,自从出了月子,她身底下也添了病,请女太医瞧过,说是小产时伤得太重而至,汤药膏药用了很多,却没见多罕用处,还是不大洁净,再不复有身前的勾人风韵。
“她该留意,伯父更须谨慎。这类事防不堪防。”韩蛰面沉如水,意有所指。
从锦衣司回到相府, 已是后晌。
刚才的事就能“传闻”到他耳中,足见韩家在宫里的耳目。
贵妃落空皇嗣的动静章公望今晨时已经得知,现在听韩蛰提起,还是心中猛跳。
这实在是天大的情面!
杨氏也不求牵线成全,摆了然态度,便拿旁的话岔开。
“成全姻缘是功德呢,到时请我喝杯酒就好。”杨氏亦笑,揣摩着跟章家家世春秋相称的,说了几位给章夫人。
背后垂垂冒出盗汗,他有点坐不住,站起家,“这事我并不知情。昨日原该浑家携她入宫赴宴,因浑家抱恙,才放她单独进宫。存静的意义是,皇后命她诱开少夫人重视,又命人趁机脱手,伤及贵妃?”
不过韩蛰既然来了,就另有回旋的余地。
银光院里宋姑和枇杷、红菱都悬心了好久, 见令容返来,总算松了口气。伉俪俩歇着喝了杯差, 令容自去丰和堂跟杨氏报安然。
“那里的话。”章公望带笑,”锦衣司公道严明,小女既然卷入事端,自该查问清楚。”
章斐出了锦衣司后,便闭门不出。
这看望天然是为表歉意,章斐藏着苦衷不肯来,章夫人便委宛道罪。
昨日范贵妃出事时,章夫人正巧抱恙在府没能赴宴, 得知章斐被锦衣司带走, 吓得不轻,派人往韩家跑了好几趟,均被杨氏觉得韩蛰没回, 她也只能焦灼等动静为由应对。本日凌晨章夫人亲身来了一趟,晌中午传闻韩蛰已然回京, 又亲身跑了趟,没见着韩蛰,满面担忧地走了。
这日忙罢琐务,想起这事便觉闷闷的,才垂着脑袋走到银光院,便见姜姑快步走来,报喜鸟般送来个好动静――
两府友情深厚,章公望畴前是看着韩蛰长大的,现在多年未见,他虽是长辈,宦途在同侪中也算顺畅的,却仍难跟韩家比拟。昔日少年已成了沉厉威仪、手握重权的相爷,踩着刀剑血迹走过来的人,自有狠辣干劲,那双眼睛寒潭似的深不见底,虽比他小了二十余岁,气度却毫不减色。
……
当时她肯顺从甄皇后之命,是怕获咎甄家,在锦衣司阴沉的监狱中独坐一宿,实在提心吊胆。回府后被章公望经验一番,自知行事莽撞几乎招来祸事,更是惭愧,自罚面壁。
韩蛰前阵子南下办差,外头的事都是韩墨摒挡,内宅便交给杨氏。
韩瑶的婚事虽还没提,杨氏那儿有了准信,便事前安排起来,购置嫁奁之余,早早地量了身材,裁剪嫁衣、打造凤冠。新妇要给婆家筹办点针线,韩瑶嫁期余裕,不想在这上头草率,这阵子端着针线筐,两条豪气利落的眉毛都快拧成一团了。
到蒲月尾时,禁足中的甄皇后一道旨意传出,封了范香嫔位。
杨氏暮年跟章夫人也有很多来往,韩家既故意招揽,她也没计算宫里的事,因提起韩瑶来,便随口提及章斐的婚事。
现在太夫人周年,少不得又获得那位跟前闲逛。
“多谢存静操心!”章公望至心实意。
“那可有劳姐姐了!也怪我宠得过分,斐儿性子倔,这些年找的都分歧情意,硬生生拖到了现在。如果能成,我定要好好的谢你。”
令容纵对章斐不满,却也不好牵怒长辈,自是和蔼应对。
章家在都城除了遐迩闻名的梅坞外,也稀有座宅邸,阖家回京后,章老仍在梅坞养身子, 章公望则携妻儿住在都城里, 便利来往衙署。
令容大为欢乐,随便理了理衣裳,几近是小跑着往客堂赶去。
昨日的变故章公望天然清楚, 虽不像章夫人热锅蚂蚁般焦灼, 也是整夜未能阖眼。
不过这与她无尤,进了蒲月,她另有事要忙。
章公望点头,挥退厅中主子,神采稍素,“是为……小女的事?”
“恰是这话呢。”章夫人精力稍振,“姐姐这边可有合适的吗?”
章家在调回都城前,秘闻已被查得清楚,杨氏只作不知,听章夫人可惜说罢,跟着感喟了两声,道:“为瑶瑶的婚事,我也操了很多心,晓得你的难处。都城里多的是青年郎君,没准就有投缘的,毕竟女人养大了该出阁,我们再如何舍不得,也不能在身边拘一辈子。”
范贵妃悲伤郁结,永昌帝又没法常去伴随照顾,便召她mm范香入宫伴陪侍疾。
剩命令容闲着,便每日去丰和堂,帮着杨氏筹办。
“伯父想必还不知昨日颠末。皇后设席赏花,邀贵妃同去,下门路时却有人堵截内人腕间珠串,宫女踩了珍珠没站稳,才会扑倒贵妃。事出俄然,贵妃腹中皇嗣未能保住,皇上大怒。”
傅锦元和宋氏来府里做客,刚到客堂,杨氏请她畴昔陪着。
厅中半晌温馨,章公望心中大骇。
汲引他入京的是韩镜,救章家于水火的是韩蛰,他晓得短长,寂然道:“待小女返来,我必严加管束,今后行事,必叫她时候留意。”
主掌锦衣司数年,纵杀伐冷厉,铁腕冰脸获咎过人,无损大局是非之处,也施过恩典。
“有很多,也都为后代婚事心焦呢。”杨氏一笑,“不如转头我搭个线?”
这些动静连续听到令容耳中,她也只笑笑罢了。
章公望心中微动,道:“都城里卧虎藏龙,看来是我忽视,今后还是该多向韩相就教。”
章公望也曾主政一方,受此恩典,特地叫章夫人备些礼品,去看望令容。
永昌帝开初为那临产短命的胎儿素了一阵,厥后熬不住,皇后和贵妃都没法侍寝,便纵着性子召幸宫女,没多久便汲引两位嫔妃,虽不及范贵妃昔日的风头,却也是恩宠日隆。
“怀疑洗清,伯父自可派人去接她。”
“奏了然,皇上得知是皇后所为,龙颜大怒,传闻已措置皇后禁足,刚才的事。”
章公望现在便是铭感大恩。
不过事关皇家,关起门嚼个舌头便罢,在外倒没人敢乱提。
太夫人过世,转眼已是周年,韩家天然不能没动静。
现在韩蛰亲至,哪敢怠慢,当即亲身迎进厅里,命人奉茶。
章公望毕竟是从处所大员调入都城,处变不惊的本领还是有的,极力平静,坐回椅中,摸索道:“这案情已奏明皇上了吗?”
这意义章公望天然明白,欣然伸谢,又想起章斐来,“小女现在……”
这些事虽烦琐,按着表里来宾和周年仪程理清楚,一遍遍安排,倒也不累。
“昨晚连夜回的。”韩蛰端坐椅中,“伯父不必客气,我冒然拜访,是有事就教。”
令容不乐定见他,也不想让韩镜见到她,各自添堵。
不过现在章公望挂记的还是自家处境,“那小女?”
章公望紧紧吊在喉咙里的心总算落回腔中,长松了口气。四十余岁的人,竟自拱手,向韩蛰深深作揖,“我代章府高低,多谢这恩典。”
都城里高门浩繁,谁家后代合法婚配,多赴几场宴席就能探个清楚。
范家的根柢摆在那边,范逯盐商巨富,范通握着河东军权,等范贵妃养好身子,一定不能重得恩宠,再谋皇嗣。现在范香俄然留在宫里,也不知是范贵妃沉不住气,还是那色鬼天子死性不改,想占着那双姐妹。
这倒是希奇事!
……
范贵妃赏花负伤,失了腹中皇嗣,甄皇后随之称病,不受任何女眷存候,这动静前后脚传出来,加上那日百芳园中小小的风波,自是惹了很多猜想。
韩蛰现在却已在章家客堂端坐。
章公望神采微变,一刹时明白过来。
“伯父这是何必。”韩蛰毕竟是长辈,忙伸手扶起。
她也没去打搅,在丰和堂等杨氏返来,才晓得方才是章夫人拜访。
暗害皇嗣并非小事,若无人发觉便罢,罪名一旦坐实,公之于众,便难逃惩罚。甄家和韩家相权在握,另有自保的余地,章家在朝中根底不算稳,一定扛得住这般罪名。
叫她内心悬着的是韩镜。
章公望瞧着他神采,有点谨慎的靠近,“昨日朝上还没见你,是本日返来的?”
今晨章夫人去韩家,他特地往甄相府上拜见,却没能得个准信。
到得那边, 唯有韩瑶在院里修剪花枝, 说杨氏正在厅中陪客。
韩蛰顿了半晌,端倪微沉,“涉事宫女是趁内人不备,堵截珠串。而章女人亲口承认,当时她是奉皇后之命,诱开内人重视。”
“我查问过,她并不知皇后的实在筹算。”韩蛰啜了口茶,“况伯父与家父是至好,以伯父的胸怀和远见,想必不会与甄皇后同谋,去暗害皇嗣。那句供词,只要她守口如瓶,便不会呈现在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