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栽赃
“跑马射箭自有猎场,去竹林做甚么。”
蝇头小楷写得整整齐齐,乃至有泪渍浸在笺上,晕染开小团墨迹。
朔日将近,夜幕中没了月影,显得格外暗沉。
“少夫人在沐浴。”姜姑答复,又问韩蛰是否要请她出来。
金铃报命,出了银光院,却往庆远堂去了。
斑骓只系杨柳岸,那边西南待好风。
令容一笑不语。
姜姑忙追出去,想说少夫人还在沐浴,没穿衣裳,却见韩蛰已进了浴房,旋即传来令包庇隐的骇怪声音,“夫君?”
逗了一阵, 令容偶然间昂首, 就见书案劈面的墙上挂着两幅画, 一副是元夕那晚高修远所赠的灯谜图, 另一幅则是竹林, 修篁森森,清幽沉寂, 有老衲独坐操琴, 明月相照。那底下的落款却颇眼熟, 令容想了半晌才记起来, 那是高修远的钤印。
先前令容带回瀑布的图,传闻也是高修远送的,以朋友的身份给傅锦元送画?
看来韩瑶是特地刺探太高修远的秘闻,才会得知他作画的雅号和在笔墨轩卖画的事,追去买这幅画。这位相府令媛自幼尊荣,想在她跟前献殷勤的青年才俊怕是很多,她会费这番心机,倒是可贵――那副灯谜图送给她,也算物得其主。
“她问奴婢内里的动静,奴婢只说是大人找不到书才活力的。”
少女面皮儿薄,这类时候想跟人倾诉又怕被点破,韩瑶也不例外。
令容拿捏不好分寸,临时没多说,只夸韩瑶有目光,玩了一阵,自回银光院去。
两人慢声呼唤,转了一大圈,才在书房的长案底下瞧见它。
韩蛰疾步走至书房,回想那桃花笺时,心中非常烦躁。高修远的美人图、那半首情诗和相思缠绵的注语翻来覆去,像是有东西在心上挠,让他感觉愤激、不屑又愤怒。这跟他平常的沉着矜持截然分歧,像是有某种情感吞噬明智,令贰心浮气躁。
“奴婢记着了,奴婢必然不负女人所托!”金铃忙收了银票谢恩。
还是该问一问的,起码看看她对高修远究竟是何态度。
……
唐解忧才从太夫人处返来,听她禀报完颠末,脸上微露笑意,“他没说甚么?”
唐解忧只笑了笑,去匣中取了张银票给金铃,“今晚归去后务必设法取了那信笺,拿到没人的处所烧毁。你向来懂事,晓得轻重,你的父母已经去了庄子上,这事只要瞒得紧,我自会赏你,请太夫人汲引他们。倘或你说出去半个字,他们立即就能死在庄子上,记着了?”
不等姜姑说完,韩蛰已拂袖而出,身上像带着风,扫得灯台上烛影乱晃。
美人图加上情诗信笺,傅氏和高修远了解的颠末是唐敦亲身查了禀报给樊衡的,韩蛰晓得秘闻,又有元夕的疑影在,那信笺上的注合得上,韩蛰必然坚信不疑。
饭后杨氏安闲院中乘凉, 令容跟韩瑶一道去跨院, 逗弄韩瑶新养的那只小白猫。
“少夫人还在浴房……”
“很好。”唐解忧目露赞成,“姜姑又说了甚么?”
姜姑将她瞧着,猜疑不定,半晌才道:“别怕。”
韩蛰回到相府,先去书房将那幅画扔着,往韩镜那儿走了一趟,才回银光院来。
姜姑心内纳罕,知是方才侧间出了变故,忙走出来,就见小丫环金铃蹲在地上,正清算摔散的书,问道:“方才如何回事?”
他走在暗夜中,满心烦躁无处宣泄,顺手一掌拍在水亭石柱上。
屋里明烛高照,姜姑在灯下做针线,韩蛰环顾一圈,道:“少夫人呢?”
昔日的事也随之点滴浮起。
“不在。传闻是出去了。”
在相府住了七年,韩蛰是甚么脾气,她当然晓得――清冷心狠,倨傲自大,琐事上毫不喜跟人废话,特别是活力的时候。
韩蛰平日端方严苛,严禁旁人碰他的东西,丫环惊骇也是常事,但怕成这般的却未几。
姜姑忙将金铃收的那摞书抱出来,搁在案上。
各种猜想涌上心间,韩蛰神采阴沉。
韩蛰如许想着,端倪还是冷沉,却在停顿半晌后,回身大踏步往银光院来。进了正屋,姜姑带着枇杷在熏衣裳,他扫了一圈,没瞧见方才那丫环,去侧间一瞧,那些书也不见踪迹,遂叫来姜姑,冷着脸问书的去处。
当初他娶傅氏是碍于皇命,那傅氏虽会讨人欢心,到底相处得时候短,没多少情分。
曾是寥寂金烬暗,断无动静石榴红。
“你出去时,表哥也不在屋里?”
……
公然,半晌后韩瑶又开口了,声音不似平常直率张扬,倒有些暗自欢乐的意味,“实在那是我从笔墨轩买来的,作画的人不在都城,掌柜说这是最后一幅,幸亏我手快。画得很好,对不对?”
韩蛰只摆了摆手,顺手步入侧间去取东西。也许是他分开太久,令容过得又随便,侧间里不见枇杷和红菱的身影,竟有个平常做粗活洒扫等事的小丫环在内里。见他返来,那小丫环吓得一抖,手里抬着的几本书哗啦落地,从中轻飘飘零出一张桃花笺。
韩蛰顺手拎起来抖了抖,那张桃花笺飘但是出,他顺手接住,“少夫人呢?”
韩蛰扫了那桃花笺一眼,那上头写着两行诗。他目力极好,借着烛光瞧得清清楚楚――
“奴婢也不清楚。”金铃怯怯的,吓得神采仍旧泛白,“大人出去寻书,在书架找了半天,大抵是没找到想要的,站了会儿就沉着脸出去了。姑姑,奴婢是见这些书撂在外头,怕被雨淋了,才私行收出去,大人他不会砍了奴婢的手吧?”
乃至这回在金州,高修远不去别处游历,却只在那慈恩寺住着,是何用心?
她畴前没进过韩瑶的小书房, 现在瞧见这般陈列, 便知韩瑶颇看重那两幅画。
更何况,傅氏哪来的机遇解释对证解释呢?
除了被田保收走的这幅,在他不晓得时,那高修远是否还觊觎人.妻,画过旁的?而令容虽当他是朋友,数番来往之间,是否晓得高修远的情义?她是否也如韩瑶那样,为那惊才绝艳的少年佩服?
那猫还小,颇畏生人,也不知躲到那里去了。
如许想着,便叫金铃先出去。
韩蛰盯着那桃花笺,脸上垂垂覆盖肝火,阴霾如墨,半晌,将那桃花笺狠狠掷在地上,沉着脸出了侧间。
“嗯。”令容点头,浅笑打趣,“你很喜好吗?竹林里可没法跑马射箭。”
“公然还是我的表哥,很好!”唐解忧将手臂撑在桌上,顺手拿银剪拨了拨灯烛。
韩蛰既已鉴定两人有私,他对傅氏又没豪情,以他的性子,这类肮脏事他不屑多问,更懒得深查,只会默不出声地按下,今后完整冷淡萧瑟傅氏,按着老太爷和太夫人最后的筹算,只将傅氏养着,过两年再相机措置。
唐解忧自打发她出去,又叫来亲信仆妇,“递动静出去,叫堂哥去禀事,不准迟误半晌。”
令容长长的“哦”了一声――韩瑶的性子,可不像是会喜好竹林老衲的。
那晚元夕赏灯,令容说那副画是猜灯谜的头彩,他还感觉惊奇,毕竟在都城这么多年,他还没见过哪家酒楼用代价几十两的东西做灯谜的彩头。现在想来,是那高修远早有贼心,才会送这幅画,高山流水足相思那句话,他可记得清清楚楚!
那丫环软了腿跪在地上,嘴唇打着颤抖,只战战兢兢地告饶,神采惨白。
相府内,令容后晌同韩瑶一道去骑马兜风, 回府后因韩瑶猎了几只黄雀, 便借着杨氏的小厨房做成蒸醉黄雀,另做些芙蓉豆腐, 杨氏派人送了一份到庆远堂里,余下的便由杨氏带着姑嫂二人囊括殆尽。
先前为了刺探高修远和令容的事,仆妇已在唐解忧和唐敦之间跑了数回,捞了很多的好处,闻言忙出去传话。
金铃怯怯地点头,将那几本书放在书架角落里,又走回姜姑跟前,低头懊丧道:“这回是奴婢的错,私行进内里来,犯了大人的忌讳,请姑姑惩罚。”
他的神采不太都雅,毕竟没有人情愿老婆被人觊觎――唐敦虽说那应当是田保找人画了筹算对于韩家所用,韩蛰却非常笃定,那幅画是出自高修远的手,因高修阔别京,才被田保收走,继而落到唐敦手里。
掌心疼痛,石头冰冷的触感传来,烦躁稍散。
夜色垂垂深了,她骑马时出了半身汗,因想着晚间无事,便早早叫人抬了热水去阁房,沐浴盥洗,消乏安息。
姜姑仍在灯下做针线,见他神采不对,忙起家服侍。
“罢了,不关你事。”姜姑叹了口气。
韩蛰神采更沉,俯身将那桃花笺捡起,细瞧内容,除了那两句诗,底下另有一行注:去岁春月一会,时序递嬗,春光又尽。中庭孤月空照帘栊,花市如昼徒留君影,侯门深深,萧郎路人,高山流水能慰相思否?唯愿身如西南风,长眠入君怀中。
“没说。他看完了那张纸就丢开,奴婢留意听着,内里也没动静。奴婢当时吓坏了,等他一走,从速将东西捡起来,因闻声姜姑进屋,只好临时夹在书里。不过女人放心,那本书不是少夫人爱看的,想必不会有人留意。”
令容稍觉不测, 就听韩瑶道:“那竹林画得很好,是不是?”
韩蛰却仿佛没瞥见,快步走向浴房,快到门口时又游移了下,拂袖冷嗤,乌青着脸,一声不吭地疾步走了。
他看都没看,自抬步去架上取了书,回过身,就见那丫环正偷偷去拣地上的桃花笺,见他回身,忙触到火炭般缩回击,跪伏在地,一动也不敢动。
韩瑶竟然还买了高修远的画?
写诗的笔迹熟谙非常,卫夫人小楷整齐秀洁,倒是令容的笔迹。
待那信笺烧毁,哪怕傅氏想解释对证,也是徒劳了。
银光院里人手未几,偶尔枇杷红菱照顾不过来,她也会使唤这些小丫环在屋里做点琐事。那几本书原就是令容瞧过后随便放在外头,小丫环见了收出去,也不算做错。韩蛰脾气虽冷,却不至于为这点事生那样大的气。他乌青着脸分开,怕是为了旁的事活力――转头她去书房那边探探动静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