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扪心
杨氏的慈爱、韩瑶的靠近以外，最让令容始料未及的是韩蛰。
倘若和离，今后每个夜晚醒来，枕边都不会再有他。
每小我语初静的夜晚，都等不到他健步返来。
――傅益年底时曾修书返来, 说他已逃出楚州, 投身军中, 请府里勿念。本朝男儿大多文武兼修, 楚州地界的官员虽是科举出身, 却也有很多会武，在南边的战事中, 或投入冯璋麾下, 或投身朝廷军中, 傅益这般当兵的很多, 傅锦元鞭长莫及, 只能任由他去。
她确切动心了，如墙角破土而出的嫩芽，悄悄滋长，等她发觉，已是草叶富强。
杨氏正歇午觉，韩瑶坐在外间，被鱼姑盯着练字。见了令容，韩瑶喜上眉梢，将羊毫悄悄搁下，低声道：“这是甚么？”
如果错过了韩蛰，会悔怨吗？
老太爷提起傅益来，又是担忧，又是思念。
她挽着宋氏走在后园，神情微露苍茫。
“不是！”令容忙解释，“他身边连多余的丫环也不留。”
宋氏看在眼里，又问道：“你呢？先前皇上赐婚，我们都担忧他脾气冷厉酷烈，叫你受委曲，现在看他倒不像畴前陌生冷厉了。”
“踌躇甚么？”宋氏柔声，带着她进凉亭里坐下，帮女儿理了理吹乱的头发，“关乎毕生的事，是该慎重些。有苦衷别瞒着娘，说给我听听，娘即便不能替你拿主张，却也能排解排解。”
只是杨氏再提婚事时，韩瑶仍不太甘心，杨氏也没紧逼，暂将此事搁下。
令容此次回府，半为伴随爹娘, 半为跳出韩家, 核阅前路。
“脸上瞧不太出来，女人畴前就如许，吃多少都只往身上长肉。不过迩来吃得顺心，气色倒好了很多。”枇杷将金钗簪进发髻间，“这金钗是真都雅，衬女人的面貌。”
母女独处时，宋氏提起这事，还可惜不止，“那真是个好女人，自幼了解，知根知底的，脾气也和蔼可亲。只可惜你那哥哥等得起，她却等不起，这一退，今后各自婚嫁，可就再也没缘分了。”
会故作凶恶地恐吓她，会在炊火气里烹出香喷喷的好菜，会声音嘶哑地逼她亲吻，会策马仗剑救她于危难，会暴露胸膛在热气蒸腾的浴桶里灼灼看她，更会身披春光，往她发间簪上金钗。
她从梦里醒来，怔怔的打量。枕畔空无一物，帐外唯有月光透窗泻入，满地乌黑，清冷却孤寂。全部屋子仿佛格外空荡，唯有被窝里提早备好的鎏金手炉尚且暖热，余温未尽。
初嫁入相府时，令容的筹算是明哲保身，乘机和离，因当时的相府于她而言，只是浓云覆盖下的龙潭虎穴，危急四伏――韩蛰酷烈冷厉，凶名在外，连着克死了两位女人，难保不会顺手克死她，她当时是提着脑袋嫁出来的。且谋逆之事凶恶非常，不慎多听多看就会犯了忌讳就义性命，韩镜心存不满，她只能谨慎翼翼如履薄冰，艰苦度日。
令容抱着被角，昏昏入眠。
令容躺在榻上，咀嚼这个题目。
她可贵回家一趟，傅锦元几近将她爱吃的东西尽数寻来，短短半月间逛遍金州城贩子不说，又趁着暮东风景各处踏青赏景，既去梵刹尝素斋，又往山林烧野味吃。
……
将衣袖揪了半晌，令容才蹙眉道：“我就是担忧。”
宋氏眸光一紧，眉头微蹙，“他要纳妾？”
“我长胖了些是不是？”
令容此次回家，攒了很多金州的风景及果脯等物，按例给庆远堂和二房刘氏婆媳送去些，在那儿逗了会儿梅氏的孩子，等杨氏回府，便将剩下的分出一半带往丰和堂。
静了半晌，宋氏又温声道：“将来的事，担忧并无用处，只能极力制止。你且想想，倘若错过了他，会悔怨吗？”
剩下的便是她。
令容咬了咬唇。韩蛰将来会谋逆做天子这类事，她不好解释，但帝王从一而终的能有几个？宿世宋重光一个妾室将她打入冰窖，天翻地覆，彻骨冰寒，她实在不敢再遇见如许的事。而男人变心移情这类事，不止在她，也要看对方心性，不是她能掌控的。
东风熏暖，令容游移了半晌，才道：“我在踌躇。”
令容对着镜子鼓了鼓腮，瞪着杏眼瞧着半晌，本身先撑不住笑起来。
令容拿指尖绕着头发，瞧着撒满空中的霜白月光，仿佛能看到韩蛰站在那边。颀长矗立的身上常穿墨青衣裳，面庞冷峻，双眸深沉，却趁着她帮手宽衣的时候收拢双臂，将她困在怀里。
屋内喧闹，唯有风动纱窗，珠帘微晃。
这日令容闲了无事，因客岁酿的梅花酒启封，装了两壶，送来丰和堂。
老太爷为官本分，未曾见过交战杀伐的场面，恐怕傅益在刀尖丛里出岔子，愁得头发都快白了。又问令容在韩家的处境，令容便说统统安好，请他勿念，陪着白叟家坐了好久才出来。
恰是月初的几日，月事初至，睡得不甚结壮。半夜里令容醒来，感觉身上不太舒畅，下认识往床榻外侧挪了挪，没找到暖热度量，伸手去摸，却只要一片空荡。
杨氏很喜好，因田保倒后都城的情势稍安稳了些许，趁着暮东风和日丽，还带令容和韩瑶出去玩耍了两趟――高修远那日告别后便音信全无，韩瑶最后沉默寡言了几日，过后也不再难堪本身，骑马射猎无所不为。
韩蛰走后，她在宋氏的伴随下去拜见傅老太爷和长房的傅伯钧佳耦。因堂姐傅绾出阁后跟着夫君去别处到差, 除了修书以外，已有一年未曾回家, 自傅益南下后, 便只傅盛伴随在长辈膝下。
是吗？令容拨了拨垂落的珍珠，站起家对镜打量。
她的心跳很快，砰砰地狠恶乱闯，似要跳出胸腔，背后倒是盗汗涔涔。沉重又清楚的梦境压在心头，她看向韩瑶，双目失神。
傅盛固然居长，论才调品性，却没法跟傅益比拟。
“没事吧？”韩瑶甚少见杨氏如许，忙取锦帕帮她擦拭。
杨氏面色泛白，呼吸微促，愣了半晌才道：“我梦见你父亲了。”她握紧韩瑶的手，指尖按捺不住地颤抖，声音带些惶恐，“他出事了。”
每日里丰厚甘旨的食品养着，凌晨揽镜自照，竟仿佛胖了一圈，比年初新裁剪缝制的里衣都紧了些，拘得胸前难受。
“那如何……”宋氏不解。
“客岁酿的梅花酒。”令容抬高声音，站在中间看她练字。
现在，韩蛰倒是另一番模样――
婚嫁之事，一旦错过，可不就是毕生再难结缘么。
本日正逢休沐，傅锦元也闲在家中，陪着她一道去拜别傅老太爷。先前都城朝堂的事，老太爷天然是听到了风声，虽不知令容被永昌帝盯上的事，却也知田保是栽在了那位孙半子手里，晓得韩家短长，不免叮咛令容，今后在韩府不成肆意妄为，须谨慎行事。
惊涛骇浪之下的温馨度量，她实在很眷恋，若无疾而终地放弃，恐怕真的会悔怨。
韩产业然不缺银钱，要寻两粒一模一样的紫珍珠，却也非易事。
她孤身落入虎穴，这就足以让傅老太爷悬心，当即应了。
令容也熟谙那位女人，闻言也是一叹。
只是以傅益的脾气, 这一参军, 战事不止，怕是不会等闲返来。
宋氏听罢，微微一笑，“刨除这担忧呢？这个夫君本身，你感觉如何？”
杨氏“啊”的一声，蓦地展开眼睛。
为府入彀，韩家树大根深，即便现在情势稍变，以皇家现在之陵夷，且有杨家坐镇京畿，帝位最后怕仍会落在韩家手里。功利而论，她留在相府，对府里无益有弊，并无定论。且想从韩家满身而退，也毫不是轻易的事――且不说韩蛰一定罢休，事关颜面，韩镜也一定肯点头。
至于原因，没敢提唐敦跟唐解忧的事让长辈担忧，只说她两回打仗，感觉此民气术不正，想摸清秘闻，今后万一出岔子，也好应对。
……
令容惜命得很，只求美食安稳，那样的处所，令容当然是半天都不像多待的。
回到相府，韩蛰仍在外驰驱，归期不决。
令容在傅家住到三月下旬，才依依不舍地告别回京。
……
莫非是胸前变得快了，才让她狐疑变胖？
她双目带着笑意，瞧见令容不自发牵起的唇角，念及令容在韩蛰跟前日趋放松的姿势，想起那日不慎瞧见韩蛰为她簪发时的场景，便已洞察。
傅益刚中进士时，傅锦元曾为他说亲，也寻摸好了人家。后因冯璋兵变、楚州被占而一拖再拖，现在他归期不决，傅锦元没敢再迟误人家女儿，只好摆明态度退了。
打量了半晌，见东西都清算伏贴，才去宋氏那边。
但倏忽一载不足，很多事都让她出乎料想。
韩蛰那样冷厉的人，肯花心机在金饰上，实在是她始料未及的罕事。
从客岁十月韩蛰在潭州说不想和离起，关于今后的事，她揣摩衡量过很多回。
当初因传言，她心目中韩蛰冷厉凶悍，不近情面，心狠手辣，更因谋朝篡位野心勃勃，不会在女色留意。
令容抱紧锦被，身在娘家，她却俄然很驰念银光院，驰念韩蛰。
窗边的美人榻上，本来小憩的杨氏俄然动了动，口中收回挣扎般的痛苦呻.吟。韩瑶惊奇，蹑手蹑脚地走畴昔，就见杨氏额头上不知何时出了层薄薄的汗，双眉紧拧，似被梦魇。
枇杷跟着她返来服侍，见她这般，不由一笑，“少夫人这是做甚么呢？”
令容都应了，又趁着傅锦元也在，请老太爷得空时找人探探唐敦的秘闻，不必太焦急，也无需过于详确免得打草惊蛇，能探多少探多少。
令容点头，双手绞着绣帕，挑了几件跟韩蛰的事说给她听，“夫君待我很好，跟我畴前料想的截然分歧。且婆母慈爱，小姑和蔼，我本该满足的，就是……仍有些惊骇。”她抬眼，握住宋氏的手，“韩家位高权重，齐大非偶，夫君又前程无量。说句不怕臊的，我想的是能跟你和爹爹一样，但他……恐怕一定能做到。”
韩瑶当即握住她手，轻推了推。
倘若错过韩蛰，会悔怨吗？
“当年我刚进傅家，也曾有过顾虑，毕竟当时候你父亲是金州出了名的纨绔，教坊酒坊的常客。不过这么些年，你瞧，不也处得好好的？”宋氏的目光落在令容发间金钗上，那一粒淡紫珍珠浑圆柔润，毫不凡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