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临终遗言
他是现在的李家家主。
一个温婉清丽的少妇手牵着刚才那女孩，跟在他身掉队来，也在床前跪下，先叫一声“母亲”，然后低头推中间的女孩，催道：“瑶儿，快给祖母叩首。”
“是瑶儿。祖母。”
“快来，让……祖母看看。”
“那是哪一个？”
精美的扇形车窗，窗帘拉开，暴露一大一小两张脸。大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青男人，一字眉，凤眼，直鼻，薄唇，面庞俊朗；怀里搂着个眉眼精美的小女孩，约莫四五岁。女孩正透过车窗看着远山和郊野，眼角余光瞥见路旁的顽童们，忙收回远眺的目光打量他们，黑琉璃似的眼中尽是猎奇。
李宅共有十二重天井。
“瞎扯！小丫环能让李老爷抱着？”
……
他嗓子眼热辣辣的，视野恍惚了，抢步上前，“扑通”一声在床前跪下，哽咽道：“母亲，儿子返来了！”浑厚降落的嗓音，恰是李老太太日思夜想的声音。
李卓航悄悄握住那枯瘦的手，又伸出另一只手，两手合拢，将母亲的手包裹在中间，哽咽又不失果断道：“母亲放心，儿子和媳妇还年青，将来何尝没有机遇生儿子。儿子请人算了一卦，说儿子不会绝后……”
顽童们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顽童们忙让到桥头，看着车队，一面低声群情：
她感到身上力量正急剧消逝，那句“命里无时莫强求”来不及说完，便孔殷叮嘱“不要纳妾”“好好教诲瑶儿”，仿佛这两件事才是最首要的。这也成了她临终遗言。说完，她目光转向李菡瑶，浅笑逝去。
他甚么时候请人算卦了？
李菡瑶感觉疼，微微蹙眉。
老太太俄然短促打断她，从喉咙里挤出尖细、破裂的声音，“不要纳妾！你男人说的……对，你们还年青，何尝没有机遇生儿子。命里偶然终须有，命里无时……不要……纳妾……好好……教诲……瑶……儿……”
她没有躲闪，也没哭。
江玉真呆呆地看着婆婆——
老太太本来热切地看着儿子，闻声少妇声音，忙转动眸子，视野略过儿媳妇江玉真，落在小女孩身上。
江玉真见婆婆笑得瘆人，鸡爪般的熟行钳制着女儿柔滑的小手，不由骇然——她因为没能生下儿子，正忐忑呢，见此景象，觉得婆婆迁怒李菡瑶。
好久之前，月庄并不像现在安好、美好。李家人搬来后，破钞银钱，引黄山峡谷之水过来。水分两股：一股从西村口入庄，分数条水沟，流经各家房前屋后，会聚到村庄中心，构成月湖，再流出庄外；另一股即月河，经西向南，从郊野穿过，环抱大半个村落，向东流入新安江。
李菡瑶起家，站到床头。
“这是……瑶儿？”
她双眼还睁着，眼底有些遗憾。
月庄人大多姓李。
“是个小丫环吧。”
李卓航哀思高呼：“母——亲——”声音传到屋外，从天井上升，划破了乌黑的苍穹，轰动了月庄人。
李氏家属乃纺织商。
大靖徽州，歙县，黄山东山脚下，一片白墙灰瓦的徽式民居，坐落在青山绿水间，如画里村落。这村落叫月庄，庄子中间有个月湖，村人皆环湖而居。
靖康十七年，七月月朔傍晚，黄山上雾气蒸腾，月湖和月河上也青烟袅袅，恍惚了月庄的表面。
女孩忙跪下，像模像样地叩首。
江玉真一怔——
小女孩头上梳丫髻，套着珍珠、红宝石和玉雕的梅花串成的珠串；身穿浅粉色裙子，肌肤如雪。她担当了李卓航的一字眉和挺直的鼻梁，具有江玉真的杏眼和花瓣样的红唇，尖尖的小下巴线条非常美好，身材细条条的。
那辆马车从他们面前走过，进入庄内，等最后一辆车也过桥后，他们才一哄而上，跟了畴昔。并群情：
李卓望大喊“别乱跑，把稳车！”
老太太眼睛再次一亮，高兴道：“你也……娘放心！”简短说了这一句，又转向江玉真，“这不怪你……是……李家的命……祖上纳妾了……也没有效……”
李卓航站在房门口，目光一扫，只见厚重、高古、华贵的三进拔步床像个樊笼，将昔日丰润、文雅的母亲圈在床上，生生磨得描述干枯、生命垂死。
“是李老爷。返来看他老娘了。我娘说，李老太太熬着不肯闭眼，就等见儿子最后一面。”
李卓航哀思之余，发觉老婆的惶恐，面对即将放手人寰的母亲，他没有半晌踌躇，膝行一步，向床头横移，伸出玉竹般骨节清楚的手覆盖在老太太的手背上。
“这不是李老爷？”
李老爷名叫李卓航。
这遗憾连络那浅笑，竟似舍不下李菡瑶的模样。——不是舍不得儿子，而是舍不得孙女！
庄内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狗吠声，搅动安静的月湖。
老太太竟然不要儿子纳妾？！
江玉真松了口气，却不敢以为老太太放过她了，老太太不针对李卓航，却对她说，是表示她呢。
现在，在第二进堂室内，已堕入垂死之际的李老太太，在瞥见儿子颀长超脱的身形和俊朗的面庞后，本来浑浊的老眼突然睁大，目光非常敞亮。
李老太太无声笑了，细心打量她。
她不敢拽女儿返来，仓猝道：“母亲，媳妇替他纳妾的！是他不肯意。请母亲指一个，媳妇无不服从。”说着，磕下头去。
大门楼的两横枋间嵌着一幅“百子图”石雕，百个顽童形状各别、神韵丰富。
“是蜜斯。我听我奶奶说，太太生了个女人，李家要绝后了。将来要过继儿子呢。”
族学下课了，一帮顽童簇拥至南村口，在月河的石拱桥上玩耍。忽见桥那边过来一行车队，打头的马车旁护着两个骑马的男人，此中一个年青的叫李卓望，就是月庄的。
月湖像一弯上弦月，李宅就坐落于弓弦正中。
老太太放开李卓航，抓住孙女的手，用力扣得死死的，晦涩道：“有点瘦……”
进门便是前庭，中设天井，两边是配房，后设厅堂；厅堂后用中门隔开，分一堂两寝室。
老太太不由自主松开李菡瑶。
马车来到近前，看着很浅显，细察却不凡：木质车壁，并未砥砺，泛着古朴、细致的原木纹理；橡胶轮胎安稳地行在石桥上，不像木轮收回“嘎嘎”声。
声音渐远，隐入庄内。
堂室后又是一重天井。
他不是从不信天命的吗？
她忙道：“儿媳再细心挑……”
固然对床上的白叟很陌生，但她晓得这是祖母，爹爹跟她说过的。她便主动靠近，伸出小手，安抚地摸摸白叟干枯的手，并展开笑容，“祖母别怕，明天就好了。”